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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 两面

盘秦 春溪笛晓 3238 2024-06-29 14:50:24

燕太子丹喝得大醉,扶苏叫人清了个客院让他暂时歇上一宿。

设身处地地想一想,扶苏觉得要是自己处在燕太子丹的位置,也不可能平心静气地面对如今的局面。燕国他约莫是回不去了,投秦他又做不出来,那就只能当个什么都做不了的质子。

不管怎么说,燕国还是要打的,早些一统北方,才能专心攻克南面的楚国,不至于要两边开打。

扶苏并没有劝燕太子丹什么,而是陪燕太子丹喝了半宿的酒——燕太子丹负责喝,他负责倒。

第二日一早,扶苏拜托张良帮忙招待好燕太子丹,自己入宫上朝去。

燕太子丹醒来时看见有些陌生的环境,又重新闭上眼,只是醉酒之后头疼得厉害,他免不了在榻上翻来转去。随行之人听见里头的动静,忙入内伺候燕太子丹洗漱。

燕太子丹穿好衣裳,外头便进来个讨喜的仆僮,笑吟吟地来招呼燕太子丹去用早膳,说是小张先生他们已经在那等着了。

张良算是扶苏的门客之一,偏年纪又还小,底下的人便称呼他为“小张先生”,平日里扶苏若不在,府中诸事大多由张良裁决。

燕太子丹与张良不算相熟,不过朋友的朋友也算是朋友,何况扶苏这般看重张良,他当然得给个面子。

燕太子丹揉了揉发疼的太阳穴,信步随着那仆僮去用膳的地方。

张良与陈平已经在那候着了,见燕太子丹进来便都起身相迎,邀燕太子丹入座。

燕太子丹见两人皆相貌出众、举止从容,虽没有鞠球这个共同爱好,却也觉得与这样的人同席吃饭十分愉快。

三个人如今都在秦国,但一个来自韩国、一个来自魏国、一个来自燕国,瞧着也真是奇妙。

燕太子丹早前摸过张良和陈平的底。

陈平还好说,出身平民不说,魏国早就出过很多投效秦国的人才,比如范睢、张仪等等,哪个不是曾经给秦国续命许多年的厉害人物?

所以陈平会投奔扶苏,看起来没什么稀奇的,毕竟魏国人有良禽择木而栖的传统!

倒是张良令燕太子丹有些意外,因为张良出生于韩国世家,家人曾五世为韩相,张良初来秦时秦国又还没有如今这锐利难挡之势,难道当真是因为与扶苏真心相交?

其实燕太子丹觉得自己要不是燕国太子,怕也会很乐意留在如今的咸阳。

早些年他其实已经来秦国当过一次质子,那时的咸阳和现在可不太一样,总觉得冷冰冰的,没多少人气,每个人都谨言慎行,官员们更是不苟言笑。

那段时间他简直度日如年,恨不得立刻回燕国去。

现在的咸阳越发地叫人感到舒心了,走在街道上能看到百姓们神色轻松地谈笑,偶尔遇上见过面的官员,对方也会朝他露个笑脸(当然,也有不少因为儿子被他拐去踢鞠球而想捋起袖子揍他的)。

总之不管从哪方面来讲,咸阳都渐渐有了它从前比其他地方缺乏的“人情味”。

燕太子丹思绪万千地吃完早膳,便要起身回去了。

张良亲自送他往外走,路上碰到两只跑到前庭溜达放风的竹熊。

两只竹熊瞧见张良和燕太子丹,一只扭头用圆滚滚的屁股对着他们,一只懒洋洋地倚在树底下啃自己爪子里抓着的嫩竹子,明显没有搭理他们的意思。

燕太子丹还是头一回看见不在营业状态的竹熊,愣了一下,看向同样遭到无视(甚至嫌弃)的张良。

张良早已习以为常,含笑说道:“扶苏不在的时候它们一向这样。”对于揭穿竹熊真面目这种事,张良向来是不留余力的,只是在扶苏面前很少干而已。

燕太子丹听了一阵默然。

这年头,连竹熊都有两副面孔吗?亏他昨天还觉得自己挺受竹熊欢迎呢!

两个人快要走到大门时,燕太子丹忽又停下脚步,转头看向面容姣好、看似十分无害的张良,问道:“当初你为什么到秦国来?”

气氛静了一下。

过了好一会儿,张良才坦然回答:“曾经我一直在想,如果有一天秦国以势不可挡之势攻下韩国我可以做什么。当时我想过找些勇武无双的勇士策划一场针对秦王的刺杀,以报那破国灭家之仇——那样的话,秦国必将乱成一团。”

燕太子丹眉头一跳,往左右看去,发现仆从都离他们挺远才松了口气。他没想到张良这么敢说话,连刺杀嬴政都敢大大咧咧地说出口!

燕太子丹说:“可你来秦国了。”

“我早前就来过秦国一趟,与扶苏在云阳县住过大半年。”张良说道,“我刚到云阳那日,扶苏问我‘韩国的百姓日子过得如何’,我被问住了。后来我回了新郑,开始格外注意百姓过的是什么日子。”

“秦国自商鞅变法以来便鼓励百姓垦荒种地,所开垦的荒地可以归自己所有,只需向朝廷缴纳定额的赋税即可。”

“相比之下,东方诸国王孙贵胄代代分封,公卿大臣并地自用,地方上也出了不少富户豪强,百姓每日辛苦耕作,所得的收成却被层层盘剥,往往连温饱都无法维持。因此,当年秦国变法之初三晋之民便奔涌至秦国定居。”

“到如今秦人国富兵强,厉兵秣马多年,秦王又明显比六国之君更有野心、更有谋略。”

燕太子丹说道:“所以你算是另择明主?”

张良轻轻摇头,望着燕太子丹说道:“《书经》有言,‘民为邦本,本固邦宁’。若非韩赵魏三国动荡不安、民不聊生,秦国也不可能轻易拿下三晋之地。即使我刺杀了秦王也无法真正复立韩国,不过是让故土再次陷入动乱之中而已,”张良娓娓说道,“我相信但凡有机会,燕国、齐国、楚国也会欣然分走韩国的土地。”

韩国的败亡是自内而外、自上而下的败亡,并非一人之力可以改变。

韩家五世为相,轮到自己却不能力革韩国之弊,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韩国倾覆,张良心中始终既痛苦又羞惭。既然他年少无能,无法保全韩国,那他至少得尽力保全韩国之民。

韩国已经不在了,即使没了秦国,也会有别的国家肆意践踏亡国后的韩国诸城。

他们连自己的百姓都不曾好好对待,难道还能期待他们善待韩国百姓不成?秦国至少还有一个堪称异类的扶苏。

燕太子丹注视张良许久,没再说什么,转身带着仆从离开。

张良伫立在门前目送燕太子丹远去,回屋与陈平一起读书。

燕太子丹回到住处,便见球友陶乐一脸欢欣地跑了过来,喜滋滋地说:“哎,你可算回来啦,我等你老久了。”他欢欢喜喜地拉着燕太子丹进屋说话,一点都没把自己当外人。

燕太子丹本来满脑子都是张良那些话,见着陶乐后心里的沉郁莫名就消散不少。

如果有一天他再也不是燕国太子了,也不知能不能和陶乐一样没心没肺地傻乐呵。

多想无益,还是想想今年的夏季赛怎么搞才热闹吧。

他被软禁一年,球队一直交给陶乐代管,也不知他们现在踢得怎么样了!

另一边,下朝后扶苏被嬴政拎到跟前说话。

昨日扶苏邀燕太子丹过府吃酒的事有人回禀给了嬴政。

对燕太子丹这个“好友”,嬴政观感挺复杂,有时他觉得这人脑子不太行,有时又觉得他可能在装傻。

燕太子丹好歹当了这么多年燕国太子,手底下还是蓄养过不少能人异士的,所以对燕太子丹该利用时能利用,该提防时还是得提防,不能真把燕太子丹当傻子。

嬴政虽派了不少人到扶苏身边,却也没让人和以前一样事无巨细地把扶苏和谁说了什么话给记下来,算是半放手让扶苏去自由发挥。

听人说扶苏留醉酒的燕太子丹住了一宿,嬴政便把人喊来问问他们都说了什么,怎么还把燕太子丹给灌醉了。

扶苏也没瞒着,老老实实把燕太子丹那些话复述给嬴政听。

在扶苏看来,燕太子丹就是憋久了,想找人说说心里话。

这些心里话没什么不能和嬴政说的,不过是燕太子丹当太子这些年的苦楚罢了。

事实上太子年纪越长、锋芒越盛,注定就要与君王生出矛盾来,太子太强不行,太弱也不行,怎么做都不容易被喜爱。

嬴政听完对燕太子丹诉的那些苦嗤之以鼻,燕太子丹之所以受那么多委屈,不过是因为燕国不够强盛而已。

他早些年也吃过苦头,但现在他已是秦王,往后再不会让自己的儿子受那样的苦楚,至少肯定不用去当什么质子。

当秦国的太子,怎么会和燕太子丹那么憋屈?

这燕太子丹,跑扶苏面前说这些是什么意思?他自己当太子不快活,还想怂恿扶苏往后别当太子不成?

嬴政毫不犹豫地拿燕太子丹当反面教材,对扶苏谆谆教诲:“所以吧,如果不能一统天下,即便是当了国君或者当了太子,同样会活得憋憋屈屈,只有四海归一,天下俱服,才能真正过得畅快。”

嬴政又教育了扶苏一番,让扶苏该有的警惕性得有,不该有的心软绝不能有,天下一天不统一,心态一天不能放松,别让人钻空子给洗了脑。

反正,燕太子丹说的全是鬼话,只要自己够强,绝对活得很爽。

扶苏认认真真点头,表示自己晓得了。

嬴政这才打发他去干活。

这年初夏,嬴政往原赵魏韩三国的边境积极屯兵,征调的民兵到饱经战乱的地方边训练边开荒屯田,补种一些适合的粮食以备军用,不白白浪费半点地力。

各地休养生息小半年,转眼到了秋收季节。

秦国上下正勤勤恳恳忙秋收,嬴政也心情轻松地给军队配备新装备,暂且还没有磨刀霍霍向燕齐楚动刀的大计划。

有了储量丰富的煤矿,用处可不仅仅是烧青瓷,今年秦国上下正式用上一批崭新的铁制农具不说,精锐将士还配备了全身的铁甲与刀枪,甚至连箭头都给弄了新的。

现在各级将士正在与到手新装备磨合,为将来与燕、齐、楚三国作战做准备!

对于那些退下来和收缴回来的旧军备,还能用的都分发给低一级的民兵。

至于实在不能再用,铁质又够不上回炉造新武器的标准,便被扶苏做主拿来打造成铁锅限量出售,小小地满足一下百官的炒菜需求,鼓舞他们继续干活,努力搞回更多铁制武器!

就在秋收进行得如火如荼的时候,宫中传来了赵姬病逝的消息。

作者有话要说:

嬴政:这个太子丹不靠谱,你别听他的

扶小苏:不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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