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的路十分的不好走。
如果说坐在装备齐全的马车里, 那只能说是一般不好走, 如今坐在简陋驴车里,坐在里面的人一天内就能被来回上下抛一千次。
林时恒还好, 他仿佛有种“任他东南西北风, 我自巍然不动”的淡定。
即使驴车内颠的人能飞起来,他照旧能拉开窗户, 就着外面的阳光看书。
而与他同行的那位就惨了。
与林时恒一道走的这个, 当然不是早就商量好了要和他一起进省城考试,而是坐着自家的马车, 身边有伺候的仆人和行礼钱财, 本来应该舒舒服服去省城赶考的秀才。
这就是和林时恒完全不一样的舒服版赶考了。
他自称自己有后台, 与朝廷三品大官孙大人出自同族,一直住在老家,也就是林时恒他们县隔壁, 从小就是锦衣玉食, 要上京赶考了,不用他忙活,家人就会给他准备好银两仆从马车。
可惜这位秀才是个倒霉蛋, 原本一切都安排的妥妥帖帖了, 结果走到半路上, 那么巧遇见劫匪,直接把他们的钱财抢了个一干二净, 这位秀才若不是长得好看, 又立刻能屈能伸的表示他可以娶劫匪的女儿为妻, 恐怕也保不住自己和仆从的小命。
他们在被压回去的路上趁乱跑掉,和仆从失散,又身无分文,自己还是个一点野外求生能力都没有的小少爷,简直可以称得上是天字第一号倒霉蛋。
不幸中的大幸是,他逃出来后碰见了林时恒,可以跟着一块去省城赶考。
可惜,身娇肉贵的孙秀才晕驴车。
这一路上,他几乎要把自己的胆汁都快吐出来了。
人吐了,口里难受,当然想喝水,他自己没带水,就去求林时恒。
往往这个时候,穿着朴素,手拿书籍,面带温润笑意的书生就会体贴的从自己包袱里拿了水出来,递给原本素未平生的同路人。
可谓是十分善良了。
“一两银子。”
孙少爷毫不犹豫抱着水囊漱口,漱完口了,一脸生无可恋的靠在窗边,“林兄,我欠你多少了?”
“不多,整八十两。”
林时恒冲着他露出了一个纯善的微笑,看的孙秀才牙就是一疼。
现在的读书人,大多都是满嘴的礼义廉耻,不屑沾铜臭之气,要不然那山匪也不会被孙秀才上下嘴唇一碰就忽悠的放过了他。
毕竟在天下人的印象中,读书人嘛,都是不屑说谎的。
至少孙秀才见过的读书人都是以上那种,没想到,竟然还能遇见林时恒这朵大奇葩。
“林兄,有没有说过,你这样很不像读书人?”
林时恒和善一笑:“并无。”
“身为读书人,更应该让家中亲眷过得好,如今我合理赚钱,有何不可?”
孙秀才与他相处这么多天,也算是相处出了些许感情来,虽然说偶尔会被这位的厚脸皮狠狠噎上一下,但比起那些平日里恭恭敬敬十分体贴,关键时刻在背后放冷枪的人,还是林时恒这样直接明码标价更让他觉得安心。
虽然他死要钱,好歹他还要钱。
两人一路艰难的到了省城……哦,不对,是孙秀才一个人艰难,林时恒一路上可轻松的很。
在看到城墙上挂着的匾额时,孙秀才眼眶刷的就红了,他如今也只不过才十几岁,从小到大都没怎么吃过苦头,如今倒好,把半辈子的苦头都吃够了。
他迫不及待的就要回到自己的地盘,当即跳下驴车,对着林时恒道别:“这些时日多谢林兄照顾,我在这城里有亲人在,现下只需要去寻他们就好,还望林兄给我落脚处,待我安定下来,就让人将欠你的银子给你。”
林时恒掀开帘子,回头看了看城门。
“你年纪不大,别再又被人骗了去,要不要再送你一程?”
孙秀才摇头,他要去的地方,是不方便别人去的。
“那好,我们就此别过。”
林时恒笑着就要放下帘子,孙秀才一愣,连忙叫住他:“林兄,你还未告诉我你的落脚处。”
不告诉他位置,他怎么派人把银子送过去。
车上的俊逸书生摇头失笑,“不必了。”
见孙秀才一脸茫然,林时恒笑道:“你我相见时,你浑身是伤,又一脸警惕,对我的东西碰也不碰,饿的肚子咕咕叫了还不肯吃东西,是怕我下毒?”
被说中了,孙秀才眼眸猛地眯起,浑身紧绷,手悄悄按在了腰侧。
“我观你手总是放在腰侧,那里放着一把匕首吧?”林时恒却丝毫没拿他现在这警惕的模样当回事,反而还一派轻松地道:“若是我路上有什么不对,恐怕这匕首现在应当出现在我的心脏处了。”
“而且你也不是来考试的秀才对吧?马上开考,你身边一本书都没带,居然一点也不着急,停车修整时,也从未提过跟我借书。”
孙秀才僵硬着身子,他还以为自己伪装的天衣无缝,没想到居然这么多破绽,明明才十几岁的少年,声音却晦涩极了:“你到底是什么人!”
“不早就告诉过孙兄了吗?来赶考的秀才。”
孙秀才不信,不光不信,他还在脑海里不停地思索着,这到底是哪一路派来的人,既然有机会害他,为什么又一路没下手。
“既然看出来了,为什么装傻充愣?”
车上书生洒然一笑,“我若是不这么做,你会吃我的东西,喝我的水?恐怕不等走到省城,就先饿死渴死了。”
孙秀才脸一僵,这倒是真的,要不是林时恒明码标价,让他觉得这是个图财的人,他就算是饿死也不会去碰他的东西。
可这人为什么要帮他?
他图什么?
孙秀才在这边深思,车上的林时恒却是抬眼看了看天色,“既然你到了安全地界,我们就此别过。”
说完,他放下车帘,直接让车夫赶车。
简陋的驴车进了城,只剩下原地的孙秀才满脸茫然又恍惚。
就这么走了?
什么都不要的走了吗?
不应该啊,他曾经接触过的人,要么为名,要么为利,像是林时恒这样明明看出他身份不一般还什么都不要离开的,还真是头一个。
想到同行时他们闲聊,林时恒不经意透露出的才华,还有他身上那不管驴车再怎么颠簸都能巍然不动的模样,孙秀才年轻的脸上渐渐恍然。
淡泊名利,看破不说破,又为了救他,丝毫不在意在身上套上一层爱财的伪装。
这才是真正的读书人啊!
这样品行高洁的高人,他一定要招揽到身边!!
赶驴车的车夫一边赶车,一边一脸懵逼。
在林家村人看来,车夫是雇来的,实际上,他是林时恒买来的,就连这辆驴车,也是一道买来的。
在如今这个“你拿我卖身契你就是我主子”的世道,他是满心将林时恒这个秀才郎当成了自己的主子。
本来以为自家主子善心大发捡了个同样去考试的秀才上车,结果刚才林时恒那一番话,让他就是一愣。
这人不是秀才?
他之前听着林时恒狮子大开口,那位小少爷又答应下来,还为自家主子高兴赚到一笔钱呢,结果现在这又是个什么发展?
到底还是担心自家主子到了省城过不好,车夫赶着赶着车,没忍住就问了一句:“少爷,真的不要报酬了 啊?从那么远的地方到这里,光算路费也有不少啊。”
林时恒安安稳稳的坐在车内,“我不要,他会给的。”
“伸手去讨,哪里有别人主动奉上的格调高。”
车夫更懵了。
少爷这意思,是说那位孙少爷会找上门来给钱?
可他们压根没告诉孙少爷他们打算住在哪里啊。
他心里疑惑着,也没好意思张口问,驾车到了一家客栈前,跟着自家少爷一道进去。
车夫是知道他家少爷手里头有钱的,之前驾车到县里时,官府的书吏就来了一趟送钱,嘴中说是什么帮了大忙。
从那时候开始,他就知道自家主子是有大本事的,没看见官府的人都来套交情吗?
等着林时恒下了车,他跟在身边就小心问:“少爷,你住上房吧?”
至于他,自然是随便一个房间就能对付过去了。
“不用。”林时恒掏钱给他:“去定两间下房。”
车夫不明白为什么有钱还要住下房,听话的去定了两间下房。
当晚,有一个作仆从打扮的人走进客栈,敲响了林时恒的房门。
“林少爷,我是孙家的下人,这是我家少爷奉上的谢礼,说是之前就约定好的银两……”
青衣书生长身玉立,微微蹙眉,一脸高洁的往左边侧了侧身子,一边让这仆从能看清下房环境,一边淡声道:“我帮孙兄只是举手之劳,不需要什么谢礼,你拿回去吧。”
那仆从几眼将下房的糟糕情况看了个清楚,太糟糕了,就算是他这样的下人都住不下去,再看面前俊逸书生,明明都穷成这样了,还能拒绝这么一大笔银两。
一个不慕钱财,品性纯一,又一身风骨的高人形象出现在了他面前。
回去一定要好好跟主子学一学。
想着主子的话,他直接一把将手中的东西从因为林时恒往左边侧而让出来的右边空位丢了过去。
“诶,你这!”
林时恒仿佛很惊讶,转身就要捡起来还给他,那仆从却是转身就跑。
“林少爷,您就收着吧,这是我家主子的心意。”
看着他跑远了,书生仿佛很无奈的拿着银两站在原地,随后轻轻关上了门。
门一关上,他低下头点了点手中的一百两,唇微微翘起。
啧,又有钱了。
钱真好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