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书上到22层总经理办公室门外的时候,正看见几位助理秘书小组的人站在门外,小心翼翼地竖着耳朵听里面的动静。
宋书觉着他们这么做是多此一举,完全可以回旁边小组办公室等——毕竟隔着总经理办公室的门墙还有几米,宋书都能清晰听到里面传出来的秦楼的咆哮声。
许佳佳是站在最外围的一个,被震得耳朵有点疼的时候,一扭头发现身旁几米处不知道什么时候上来个新面孔。
看了半天没看出这是哪个部门的倒霉高层,许佳佳一边翻着手里还热乎的倒霉名单一边上前问:“你是哪个部门的,负责哪份报告的?”
宋书说:“法律合规部。”
“法律部的?不对啊,法律部的劁副部已经进去了,没其他人还……”
话声戛然一停。空气死寂几秒后,许佳佳猛地一抬头,幅度大得让宋书都怔了怔。
“你就是法律部的秦情??”
“嗯。我在部内突然收到22层通知,没有说明原因,只是让我也上来一趟。”
“原因……这个,哈哈,”许佳佳干笑了两声,“原因还是等我们总经理亲自跟你聊吧。”
“好。”宋书也没打算为难面前这个小姑娘,她伸手一指办公室门,“那我现在进去?”
“你……”
许佳佳第一个字刚出口,就听见里面“咔嚓”一声脆响,同时秦楼的声音传出来,震得空气都快要跟着抖起来了——“你们财务部没有过失?!投资决策委员会来我这里告过多少状你知道么?几个项目的财务调查全卡在你们那里进行不下去、相关条款的谈判也全给我搁浅!连这个都做不好还要你们干什么!你还有脸跟我说你们没过失!?”
“…………”
办公室内外非常默契地陷入死寂。
几秒后,门外蹲守的助理秘书小组交换目光,许佳佳也快速走过去。
“让秦情进去?”
“没理由啊,总得找个原因才能把人往里塞吧。”
“这不是秦总的要求吗?”
“可人家才来公司两个周,根本什么都没做,凭什么一块进去听训——换我没个正当理由我肯定不干。”
“而且这关头,大魔王正在怒气值顶峰,进去一个死一个——谁负责过去传消息?”
“也是……”
几人对视,纷纷退却。
宋书只能陪他们在这儿等着。
只是那段话吼完后,办公室里面就安静下来了。直到又过去二三十秒,里面一声低沉恼怒的问句——
“秘书组的呢!”
“……!”
门外原本还鬼鬼祟祟的助理秘书组几人瞬间摆正表情,最靠前的一个认命地推开办公室的门。
“秦总。”
“秦情还没来?”
“……来了。”
秦楼眉一竖,一眼过来,“那为什么不叫她进来?!”
男助理小心翼翼地问:“秦总,让她现在就进来吗?”
“当——”
秦楼话声随着落到那些被训得蔫头蔫脑的众人身上的目光一停,僵了几秒,他目光从头到尾一个不落地扫过一遍,然后冷笑了声,把手里刚刚用来翻账的文件夹全都甩到宽阔的办公桌上。
“我也不用你们加班。下周一一早,这几份文件我要看到完成版的,再被我抓住这样那样的问题,你们趁早滚蛋!”
“是,秦总。”
众人纷纷去捡自己的“锅”,一个个愁眉苦脸:说是不让加班,现在已经周五下午五点了,下周一一早还要见到最新版,他们这一整个周末加班加点恐怕都得忙个半死才能折腾过来。
一帮难兄难弟这会儿也顾不得平常在公司里那点龃龉或者嫌隙了,纷纷摩肩擦踵只差手拉手地快速离开了总经理办公室。
出门的时候助理秘书小组站在门旁夹道“目送”,跟助理秘书小组隔着一米多,还站着个不太算是生面孔的生面孔——各部门的高层们都是耳聪目明,上面稍有点动静他们比谁都探听得快。
所以对于法律合规部这位和他们秦总似乎未来将会关系匪浅的新人,没有哪个还不知道的。
只不过此时都被训得孙子似的,一个个自顾不暇,即便从宋书面前经过,还是都低着头沉着脸的。
但是……
等众人走过,宋书敏锐地抬头看向他们的背影——她很确定,从出来开始,就有一道目光一直是盯在她身上的。
带着戒备的不安。
“秦小姐?秦小姐?”
“啊,抱歉,”宋书连忙回头,笑容一提,“怎么了?”
“秦总让您进去了。”
“好的。”
宋书在这门外几人的目送下,进到已经没了人的总经理办公室内。
宋书走进去的时候,秦楼面沉如水地坐在办公桌前,即便是听到了门开的声音和宋书的脚步声,他也眼都没抬。
办公桌的一边抽屉拉开,里面印着各种各样外文字迹的颜色不同的小罐子小瓶子正被他一个一个取出来。
最后在面前摆了有五六瓶的一排。
宋书起初以为他在玩什么东西,走到办公桌近处停下时,看清楚那瓶子里装的东西,她皱起眉。
一排五六瓶,全是药片。
而且其中两瓶,一瓶法文一瓶英文,还都是她认识的药。
宋书垂在身侧的指尖轻抖了下,她心里有个猜测,但是最终也没有问出口。
关上抽屉后,秦楼十指交扣着,骨节分明而修长的手搁到桌上,而他自己懒洋洋地抬了眼。
“过来。”
语气里带着罕有的命令,只不过越近尾音越是轻了——显然是还没从方才和那些人的出离愤怒里调整过来。
宋书并不意外。当年即便是白颂那样天底下难找到第二个的好脾气,管理秦氏总公司一个月里,宋书不知道听见她在家里书房内打电话或者视频会议时发了几次脾气——公司高管从来不是好坐的位置,越是大公司越是高位置越是这个道理。
宋书难得没有半点不配合,脚步无声地绕过办公桌,走到秦楼的办公椅旁边。
秦楼拧着眉,“帮我倒——”
话未说完,离着最近的第一个瓶子已经被宋书拿到手里,拧开了瓶盖。
——他开口前,她就知道他要说什么了。
秦楼喉咙里一哽,颈上喉结轻滚了下。
两三秒后他低眼,声音低哑地笑了声,语气里带着点冷意。
“再了解我有什么用,你不还是一走那么多年,看都没看我一眼。”
“……”
拿着药瓶的白皙手指停顿住,轻颤了下。
空气安静很久,秦楼才听见一声,“对不起。”
听见之后,秦楼自己先心口一颤——他不想说那句话的,尽管他心底难免有怨言,可他知道宋书比他承受的是更多更多,多到曾经被彼此视为最重牵绊的感情她都要割舍和隐忍,宁可换一个名字换一个完全挑不出瑕疵的履历身份再回来——而秦楼甚至不敢想,那份履历到底是因为怎样可怕的原因才不得不如此契合。
就如同这个人真真正正地死过一次,然后从地狱里一点一点爬了回来。
她爬了整整九年。
来路上除了血还是血,除了痛还是痛,除了恨还是恨——秦楼真正怨的大概是自己,真正怨的大概是为什么这些年他丝毫不知道、在她最需要最绝望的时候也不在她身边。
是他说要和她在一起、要保护她的,可也是他没做到的。
秦楼放在桌上的手突然被柔软的温度盖住。
秦楼一怔,回神。
原来他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狠狠地攥起来,淡青色的血管在肤色冷白的手背上绽起,像是和主人的情绪一道随时都要迸开。
而宋书安抚地将手放在他的手上。
“我们没有错,秦楼。”
错了的从来不是他们。
就像该死在那个冰冷牢笼的从来不应是白颂。
宋书将按着用法用量倒出来的药片盛在各自的瓶盖里,一一放到秦楼的面前。“我帮你倒水。”
“不用。”
“?”
宋书茫然回眸的时候,正看见秦楼拿起最近的一只瓶盖,把里面的白色药片直接倒进嘴里。
他沉戾着眼,瘦削面颊上的颧骨微动,那些白色药片被他咀嚼出粉身碎骨的声音。
连吃药都是带着他那疯子劲儿的。
宋书无奈地垂眼,转回来。
“苦吗?”
“……”秦楼眼皮懒抬了抬,没表情的恹恹,“苦死了。”
“是什么药?”
“你明知故问。”
“……”
宋书轻叹了声气。
下一秒,她突然委身下来,把直身坐着的男人压进办公椅里,而她低头吻上他的唇。
一点药片的碎末被她勾回来。
宋书没什么情绪的漂亮面孔上,细眉轻皱了下。
“确实很苦。”
秦楼回神,眼底压着八九分的疯劲儿一瞬间全被勾了上来。
他向前俯身,反把人抵在办公桌前。
安静两秒,秦楼低下眼笑了笑,躁戾阴沉——
“待会儿我要喊她的名字,你也必须像她那样喊我。”
“她……怎么喊你?”
“宝贝。”
“……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