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姒并没把他的“后悔了”跟她刚才的表现联想到一起, 莫名其妙道, “后悔什么?”
她说着, 抬眸朝梁现看去。
此刻两人距离挨得近, 梁现微微弯着腰, 从她的角度, 刚好看见他的喉结轻轻滚动了下。
明姒不知想到了什么,迅速移开视线, 手掌故作扇风状,一时半会儿没出声。
梁现站直了,问她, “很热?”
明姒的手掌停在半空,像是刚反应过来自己在干什么似的。
顿了半秒,她又把手放下, 若无其事地搭在腿上了, “还好吧。”
她今天戴了顶细细的王冠, 上边点缀着粉色的珍珠和钻石,黑色的长发被拢在右侧, 每一根发丝的卷度都像精心计算过,随意慵懒得恰到好处。
这会儿她微微侧过脸, 身上香槟粉的轻纱衬得皮肤白皙剔透, 裙摆蜿蜒落地,精致的蕾丝花瓣和手工钉珠在灯下熠熠生光。
她就这么坐在那里, 笼在薄纱似的光线下, 甜美中带点儿小性/感, 肤色有种朦胧的白皙,美好得有些不真实。
梁现轻蹭了下手指,似是觉得无处安放,最后插回了西裤口袋里。
“你刚才问什么后悔不后悔的?”明姒换了个姿势靠着沙发背,偏头看他,隐约猜到了点,“和你结婚?”
梁现走到她旁边的单人位坐下,“嗯”了声。
他已经明白刚才那下是误会,却不知怎的仍想知道答案。
“不后悔啊,”出乎意料的,明姒直接给了否定的答案,她语气松松,“就像你说的,不是我也会有别人,还不如找个熟一点的。我也是一样。而且——”
她话音止住,目光将他上上下下地打量。
梁现轻轻挑眉,“而且什么?”
明姒托着腮望着他,眼里带着点儿笑意,“自己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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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订婚宴的主角,太长时间消失在主场自然不妥当。
过了会儿,化妆师和造型师便礼貌地敲门而入。
明姒进了VIP休息室的隔间,再出来时,换了条银灰色的拖尾长礼裙,乌黑的头发挽上去,松松挑出几缕,颤巍巍地打着卷儿落下,眼角眉梢皆是矜贵妩媚。
她很少这样穿,却有种别样的好看。
嘉里酒店作为平城数一数二的五星级酒店,设计颇具古典风格。
酒店中央有座六角形尖顶玻璃花房,里边种植的玫瑰是来自世界各地的昂贵品种,不少都曾在切尔西花展上高调亮相,甚至有几株还拍出了两千多万的高价。
这些稀有玫瑰刚引进的时候,明姒就作为第一批客人应邀前来欣赏,不过那时候是白天,而夜色下的玫瑰园,被薄薄的月光笼罩着,泛着明净的光亮,又有种不同的浪漫风情。
隔着很远,便隐约闻到了馥郁的香气。
明姒是喜欢玫瑰花的,挽着梁现往那边走,忽然轻轻眯起眼,“那不是梁进宇么?”
在玻璃花房的边上,有人站在那里打电话。虽然夜色朦胧,但从身形和穿着上,不难辨认出身份。
“扫兴,”明姒对梁进宇一点都没有好感,高跟鞋转了个方向就要离开,“下次再来看。”
“要走也是他走,”梁现站在原地,没什么所谓道,“哪有你让他的道理?”
明姒脚步一顿,忽然觉得这句话有点受用。
梁进宇很快察觉到了有人走近,他挂掉手中的电话抬起视线,就看到梁现跟明姒站在不远处。
“你们怎么在这里?”几乎是在抬眸的瞬间,梁进宇便换上了一贯温和的笑,“今晚你们可是主角,不在宴会厅陪陪爸他们?”
听他这语气,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们继兄弟之间关系挺和谐。
明姒最烦这样假惺惺的人,有那么一瞬间,她感觉眼前的梁进宇就是个女版白莲花,让人忍不住想手撕一顿。
“来看花。”梁现并不想配合着上演兄弟情深,声线很淡。
梁进宇点点头:“好兴致。”
梁现视线一垂,落在他的手机上,唇角勾了勾,意有所指,“你兴致也不错,专程到这里打电话。”
梁进宇神色僵了僵。
电话是打给京弘的对手集团的,因为需要避人耳目,所以他才远离喧嚣的宴会厅,到了僻静的玫瑰园。
他十分确信自己刚才的声音很轻,但梁现这样一说,他却开始怀疑了。
他们站在那里多久?
又听到了什么?
“朋友打电话来,那边太吵了听不清楚,”梁进宇解释了一句,他往明姒那看了眼,笑道,“明小姐今晚很漂亮。”
说起来,最初的时候,梁进宇是想过要接近明姒的。
她跟梁现领了证又怎么样?
只要消息没对外宣布,都还有翻盘的可能。
那两人不过是虚虚一个名头,而他若是能在明姒身上得手,即便明正渊再不愿意,为了压下丑闻也只能放弃梁现选择他。
有了明家做依仗,还怕斗不过梁现么?
但梁进宇很快就发现,他的设想太过美好。
明姒身边二十四小时都有保镖寸步不离地守着,还不止一个两个,她也不是那种好骗的傻白甜,制造偶遇让她动心之类的,更是行不通。
“是吗?”明姒闻言甜甜一笑,右手绕住梁现的手臂,营造住更加亲密的姿态,“他也这么说呢。”
她靠近的时候,带来一股淡淡的馨香。
虽然不合时宜,但见明姒忽然开始认认真真地飙戏,梁现还是有点儿想笑。
梁进宇看了两人一眼,想起刚才在席间听见的议论,说梁家这位大少爷和明家那位大小姐真是一双郎才女貌的璧人。
那时候,明姒刚好经过他的身旁。
的确是很漂亮,脸蛋身材气质,无一不是万里挑一,整个平城怕是都找不出第二个这样的女人。
只是,漂亮的女人也好,京弘偌大的家业也好,都不属于他。
或者说,本可以属于他。
为什么不可以呢?
梁现在十三岁那年,就因为母亲的去世跟梁家彻底闹僵,梁治宏气得发抖指着大门让他滚,他只是冷淡瞥了眼,二话不说转头就走。
自那之后十多年,一直没有回来住过。
梁进宇那时候就觉得,梁家这对亲父子的性格其实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很像,都如出一辙的倔强倨傲,谁也不会低头。
事实也正是如此。
梁现离开以后,梁家成了温馨和谐的三口之家,梁进宇开始真正把梁治宏当作父亲。
他那时不过十三岁,何尝不想拥有父爱?
梁治宏爷对他不赖,甚至看起来比对梁现还要好。
梁现高中毕业出国,梁治宏眉头都不皱一下;而他试探性地提出自己也想出去时,梁治宏却说,你留下来,早点开始帮我打理公司。
于是,梁进宇在集团中一路高歌猛进,在人人艳羡的目光下,坐上了副总裁的位置。
再往前一步,似乎整个京弘都唾手可得。
然而实际上,他跟那个位子之间,隔了一道宽有万丈、无法逾越的血缘。
也许是遭受了打击心灰意冷,也许是喝了些酒再难以维持表面的平和,也许是梁现这个人的存在,就让人不满跟嫉妒。
梁进宇的心中瞬时横生出无数根冰冷的刺,密密麻麻的恶意作祟,让他慢慢地发出了这样一声感慨:“你们如今这么幸福,梁现,要是你妈妈能看到,应该死而无憾了吧。”
话音落下的瞬间,明姒明显感觉到梁现的身形一僵。
她心里顿时有一股火突突往上蹿,气到想立刻上去跟梁进宇打一架,“梁进宇,你会说人话么?!不会说就闭上你那张嘴,没人当你是哑巴!”
谁不知道梁现的妈妈是因为梁治宏出轨郁郁而终?
他一个小三的儿子,在这种时候提起梁现的妈妈,根本就是故意!
梁进宇一个激灵回过神来,立即后悔了。
倒不是觉得自己说的过分,而是在他搞垮京弘之前,跟梁现正面树敌百害而无一利。
但要他立刻道歉,他也绝对拉不下这个脸。
半晌,梁进宇握了握拳,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
他不能再失态下去了。
明姒却压根不打算放过他,踩着高跟鞋就要往前走,下一秒,她的手臂被梁现拉住,整个人被轻轻拽了回来。
“你别拉着我!”明姒穿着优雅的晚礼裙,也并不妨碍她此刻只想上前好好骂梁进宇一顿,“你看看他说的是什么?根本就是故意刺激你,你难道一点也不生气?!”
梁现怎么会不生气。
没人知道他那时牙关已经咬紧,拳头下一秒就能砸在梁进宇的脸上。
但在听到明姒的声音之后,他莫名的,慢慢冷静下来了。
现在更是,她气成这样,他怎么可能放手让她追上去。
跟梁进宇的明争暗斗,交给他一个人就好。
“跟那种人吵架只是浪费时间,吵赢了也不代表什么,”梁现弯下腰,双手轻轻扶住她的手臂,声线有点儿低,“我会收拾他,不要气坏自己。”
明姒别过头去,不跟他对视,“但是他……”
她这句话没有说完,泪珠已经先滚下来了。
她也说不上为什么,情绪上来得很突然。
可能是因为替梁现委屈,可能是因为没骂过瘾,越想越气,也可能是因为刚才梁进宇那句话,让她想到了初二那年,瓢泼大雨中,层层叠叠的黑伞,还有墓碑前,漠然没有表情的梁现。
梁现很怕她哭,看她的眼泪一直往下掉,下意识地伸手,指腹轻轻蹭掉她的泪水,却越来越多。
他的心脏也忽然间变得又酸又软,无所适从。
“我才没哭,是他太气人了。”明姒也觉得自己有些失态,但就是控制不住,“你保证要好好收拾他。”
“嗯,我保证,”梁现伸出一只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不哭了。”
明姒吸了口气,轻轻地“嗯”了声,过了会儿说,“那你也不许伤心。”
梁现顿了片刻,低声道,“我没有伤心。”
“你骗人。”
他眼中的隐痛,连她都看出来了。
“那这样,”梁现抬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发,“你不哭,我就不伤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