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取监控画面后不到一个小时, 盛亦一行人找到了虞星所在。
盛家产业众多, 找起来不容易,童又靖和沈时遇原本都以为要头疼好久,费不少劲,不想, 盛亦还是了解他爷爷。
位于杭山上的这间别墅似乎是盛老爷子用来见客的,盛亦直觉在那, 他们便第一时间赶去。
到了一看,别墅里果然有人在。
大门前的空地停着几辆车, 顾不上细看, 粗略一瞥, 见监控画面中出现过的那辆,以及盛书渊出行常用的座驾都在, 盛亦知道自己没找错。
沈时遇和童又靖跟他一前一后抵达,表情都不轻松。
入内, 通行无阻, 没人拦他们。
正厅外, 人比别处稍多。
里头传来说话声, 盛亦带着沈时遇和童又靖,直接往里闯, 那个带走虞星的中年男人作势稍稍阻拦, 但并未动真格。
童又靖趁空, 不忘狠狠瞪他一眼, 以此撒气。
厅里却没有虞星的身影。
盛书渊坐在沙发一侧, 另一侧坐着一个清瘦的男人。
盛书渊看向盛亦,眼神一沉,不满:“……冒冒失失闯进来,像什么样子?”
“爷爷。”轻不可闻地喊了声,盛亦停住脚,拧着眉直接问,“人呢?”
朝对面的男人看了看,盛书渊皱眉,刻板的脸上,表情越发严肃,沉声斥责盛亦:“这就是你跟长辈说话的态度?”
手中的龙头杖用力,重重在地上一扽。
清瘦男人慢悠悠开口,不急不缓插话:“这就是你们家孩子?”他的眼神扫向盛亦,一寸寸打量,带着几分审视意味。
盛亦蹙眉:“您是……?”
清瘦男人未答,轻轻一叹:“时间不早,我也该走了。”
身后站着的人,立刻近前扶他。
盛亦三人这才注意到,他沙发旁停着轮椅。
清瘦男人被搀扶着站起——并不是不能站,只是有些虚弱——他走了两步半,坐到轮椅上,扶他的人便行至他身后,握上轮椅两侧把手。
衣摆被轻轻扯了扯,盛亦侧头,沈时遇拧着眉,用气音说了一个字:
“——傅。”
东远傅家。
主做跨国贸易,体量巨大,在国外一向以南美所占市场份额最为突出,在国内投资额高达四十亿美金,涉及企业超150家。
傅氏主家这一辈三兄弟,长年久居国外,年初时刚刚宣布回国,许多人猜测,接下来东远集团的发展重心或许会有所转移。
而傅家三兄弟里,老幺傅非臣自幼体弱,久病多年,似是从娘胎里便自带不足。傅非臣少露面,不爱交际,但见过的都知道,他出行要靠轮椅,走到哪让人推到哪。
那厢傅非臣已经和盛书渊道别,轮椅经过盛亦面前,被他一把握住扶手,拦下。
推轮椅的人脸色一变。
盛书渊愠怒:“盛亦!”
“虞星呢?”盛亦不管不顾,盯着他追问。
傅非臣的五官,乍一看和虞星不像,但仔细看久了,眉眼,骨相,极其相似。只不过他常年病着,皮肤发白,不健康的病态白减损了几分英气。
年轻时大概十分俊朗,现在没有血色,像画纸上的人。
傅非臣并未生气,久病之人,眼神莫名有几分慈悲,嘴角总是若有似无,像带着笑。他淡淡望着盛亦年轻的面庞,细细打量这份生机勃勃的冲动与怒气。
盛亦不管那些,只追问:“虞星在哪?”
沈时遇和童又靖面面相觑,自打进来就成了背景板,此刻更不好说话。
沙发上的盛书渊扽了扽拐杖,示意人去拉开他。
傅非臣忽地弯唇一笑,轻声道:“我的女儿,我自然要带她回家。”
字字清晰,掷地有声。
不仅是说给盛亦,更是说给身后的盛书渊听。
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让沈时遇和童又靖一愣,震得满目惊诧。
盛亦早有心理准备,且今天这场面,隐约能预料到几分,镇定多了。
他握着把手不愿意松。
傅非臣不跟他多说,半阖眼,微微偏开头。
“走吧。”
身后的男人脸色严肃:“盛小少爷,请您松手。”
……
别墅门前停的车里,有一辆加长宾利。
轮椅推到车前,车门拉开,傅非臣吃力地入内。
虞星已在车里久等。
见她看来,傅非臣轻笑:“没事了。”
也不在意自己吃力的样子是否窘迫,低头一点点挪上位置。
虞星下意识想扶他,抿紧唇,忍了住。
车里空间很大,他们在长长的车厢里分列两侧,正好面对面。
“等着急了吗?”傅非臣问。
虞星沉默,摇了摇头。
他笑了一下,说:“盛家的那个男孩,我见到了。”
她蓦地抬眸,显露出在意:“盛亦来了?”
“嗯。”他说,“来了三个孩子。”
虞星不由往车窗外瞥,车停的位置有点偏,她待在车里,一直出神想事情,竟没注意到盛亦他们来了。
他们估计也没想到,她就在门外其中一辆车上。
“现在不适合下去。”车缓缓开动,傅非臣像是看出她心里所想,提醒。
虞星敛眸:“我没想下去。”
等会给盛亦发个消息,出了这里,手机有信号,随时可以联系。
虞星摸了摸左手腕。
今天这一出,事发突然,还好她戴着这条手链。
傅非臣找来的那天,他们聊了很久。最后,他把这条手链交给她,说是在通讯设备被屏蔽的情况下,依然可以定位。若是有什么情况,将手链正中镶嵌的那枚小圆珠摁下去,他就能找到她。
虞星一开始不肯要。
傅非臣说:“就算你不愿意和傅家扯上关系,你也撇不开。多事之秋,明里暗里多得是人盯着傅家,多个保险,以防万一。”
当时,他很温柔地劝:“这是为了你的安全,不要在这种事上和我置气。”
挣扎几天,她到底还是把手链戴上了。
只是一摸到手链,便总是会想起他说话的语气。
成长过程中,从来没有一个成年男性这样对她。哪怕是一直追求小姨的詹叙铭,顶多也是温和。这种慈爱,两个人无形中被若有似无的东西牵引着的感觉,她第一次体会。
“亲子鉴定的报告结果,前几天给你大伯二伯送去了。”傅非臣提起这事,怕她不开心,说,“我只是告诉你一声,你别往心里去,他们习惯按规矩办事,总要给他们过目看看才好。”
虞星不说话。
“你什么时候有空,回家来吃顿饭,大伯二伯和……”
“我没空。”虞星拒绝地毫不留情,头偏向车窗,望着外头。
傅非臣未有不悦之色,“还是不愿意回家吗?”
“我有家。”她说。和小姨的家。
顿了顿,傅非臣不和她争这个问题,话锋一转:“这段时间家里有些忙,没能来看你,你想吃什么?我们一起吃个饭。”
“不用了。”虞星生硬道,“我不饿,不想吃东西。”
“那……”
他话音未落,忽然急促咳嗽起来。
虞星忍不住转头看,他从兜里掏出手帕捂着嘴,咳了好半晌。
擦拭唇边,傅非臣深吸一口气,收起手帕。
不见羞赧,不见悲喜,眼里清清淡淡,早已习以为常。
这个四十多岁的男人,除了身体特征的衰老,其他地方,仍然保留着些许青年感。
或许是因为久病,时间对他的意义可能跟别人有所不同,衰老的仅仅是肉体,他的精神、气质,停在了某一个阶段,并未随着时间老去。
“这样嘛。”没有请求,只是眼里免不了露出一抹可惜,傅非臣说,“上次知道你不爱吃甜,我特意让人找了几家餐厅,本来还想看看合不合你口味。”
虞星抿着唇,膝头的手无意识收紧。
她以为自己应该会讨厌他的。在没有见面之前,对于“父亲”这两个字,除了抵触还是抵触。她一直以为,如果有天见到这个人,她会痛恨,厌恶,一句话都不跟他说,扭头就走。
可是并没有。
和他相处,出乎意料地放松,唯一让人感觉不适的,就只有她心里梗着的那些。她不愿过去,不想放开,于是和他之间立起了一道无形隔阂。
他咳嗽的时候,她竟然有几分揪心。
她很不想承认。
车里静了一会儿。
“辣吗?”
“嗯?”
虞星不自在地问:“做的菜很辣吗?”
傅非臣点头:“很辣。”
“……我现在不饿。”她无声长抒一口气,眉头不曾放松,别扭道,“半个小时以后可能会饿。”
傅非臣看着她故作躲避姿态的侧脸,柔柔一笑:“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