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鱼晓得这样试探有暴露自己的危险,
但若不能斗胆问上那么一次, 她始终都无法真正对沉叶放下戒备。
事已至此, 不妨豁出去了。
……
阳光透过茂密的树冠,投射下来时, 已然斑驳破碎。
沉叶幽深的眸光敛藏在长睫垂落的阴影之下,无言之中, 脸色苍白了三分。
须臾之间,寒意凛然而至, 令人心悸的戾气, 尖锐到极致。
池鱼的心骤然紧缩,
然而那铺天盖地的压迫感只持续了一瞬,
眼前, 沉叶的眉眼稍敛,忽然清淡地笑了下。
那一笑, 清雅卓绝, 轻易地化解了空气中残余的凝滞与肃杀。
池鱼在那温润笑眼的注视下愣神,
他情绪的反差太大,
临殷几乎不曾像他这样笑过,更别说是在她刻意抗拒绝情的语言试探之后。
池鱼不由地怀疑起自己方才感知到的、一闪而过的戾气, 是否只是过强的自我暗示之后,产生的错觉。
沉叶微微俯身,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发,取走跌落在她发梢的一瓣梨花。
温柔的体温透过发丝传达过来,不疾不徐的动作, 像温和的安抚,和一丝难以觉察的亲昵。
“既是执念,谈何放下?”
沉叶淡淡道,“你知解铃还须系铃人,也不无道理,那便解来试试吧。”
他的语气平和,一份深重执着的情绪都无,宛若局外人的清明,
仿佛只是为人师者,给予弟子的一点提点。
不是他,
他不会这样从容耐心,
也从不会有这样温柔专注的眉眼。
池鱼垂下眼,
他性格坏极了,是冷的,危险阴沉的,偏执的。
和眼前人一点儿也不一样。
……
等她回过神来时,
小狐狸已经被拎着后脖颈,乖巧递到了她的手中。
它的前爪恰好撞上她的指骨,发出“咚”地一声脆响。
池鱼:“???”
池鱼伸手颠了颠,
……居然是硬的!
入手一点都不毛茸茸,边缘光滑,像是有一个透明的硬壳将雪狐从头到尾裹了起来。
池鱼诧异:“它身上这是什么?”
“法器【离界】”沉叶道,“美人狐不便接触人气,有了【离界】隔绝气息,你尽可以养着它,好生劝导。”
池鱼立马开心起来,
厚颜无耻问:“先生要将【离界】一并送给我吗?”
虽然没法撸毛团,但狐狸原本颜值就高,养在家里,放着看看也好嘛。有了【离界】,还可以杜绝它咬人的风险。
沉叶本是她小叔叔,是长辈,
池鱼冲他要个法器,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
沉叶:“恩。”
徐贤成眼见白狐被池鱼抱在手里,俨然已经成为了她的爱宠,在旁边委屈地要哭了:“沉、沉先生,这只狐狸是我在路上先捡到的。”
“狐狸有灵,并非是谁的所有物。”
徐贤成不信邪:“那凭什么池焦就能养?”
沉叶淡淡扫垂着脑袋盘狐狸的小姑娘一眼:“凭狐狸喜欢她。”
徐贤成:“……”
扎心。
池鱼冲徐贤成咧嘴,笑出了声,得意都要写在脸上。
徐贤成:“……”
当场气死。
……
下午授课的时间快到了,池鱼藏起雪狐,一蹦一跳地和徐贤成一起返回学堂。
路上,忽然想起,多问了他一句:“方才我同沉先生说话时,你可有感觉到周遭一瞬有过寒意和戾气?”
徐贤成被生生抢走了狐狸,脑瓜子还是嗡嗡的,没好气:“没有,怎么可能有?这里可是学堂,难道还有杀手来杀你不成?”
池鱼长长哦了一声,
徐贤成同她如今境界一般,都是地仙。若他在场全无感觉,那当时的心悸感,果然都是她的错觉,
心中的大石终于落下了,
池鱼忽然觉得沉叶是在是个不错的好长辈。
她这这一年因为猜忌而时常避开他,实在是不应该,以后自当多孝敬孝敬他才是。
……
春日,满院梨花开,花团锦簇,堆积如雪,瞧着生趣盎然。
池鱼离开院子之后,有人一身玄袍,从偏门悄悄走了进来:“主上。”
他刚一开口,便听得院中角落传来一声细微的“咔嚓”,有阴郁的,危险的气息溢出来。
南钰惊讶地抬头,
便见那满院春色。茂盛的草木染上浓黑的戾气,刹那枯败凋零,
雪白的梨花化作冰渣,粉碎之后,跌落枝头。
唯独沉叶的手中停了一片完整的花瓣,
那是从池鱼头上取下来的。
“还是克制不住。”沉叶看着那花,淡淡道。
自他入魔,气息愈发的阴冷,随时暴动的戾气有难以预估的杀伤力。
譬如方才池鱼言语试探的一瞬,他情绪短暂失控,便轻易地毁了这一院的草木。
只以术法冰封,当做雕塑一般地暂存,才得以将如今修为还不高的池鱼糊弄了过去。
南钰原是过来给临殷带消息的,闻见此状,忍不住:“主上,嗜血暴戾原是魔族天性,沉厚的戾气是魔强横的体现,你百般压制,又是何必……”
临殷眯眼,
南钰后背一凉,顿时噤声。
……
八年前,
本源告诉他,池鱼会回来。
临殷好不容易得到这一丝希望,怕乱世之中,迟则生变。
损耗了三成修为,以秘术结阵,以魂为引,搜寻整片大陆,终于找到了她。
那时她还是襁褓之中的婴孩,见了无声无息出现的他,懵懂童稚的眼中没有亲近与欢喜。
反倒皱着眉,抱着被子埋着头,缩在角落里,哭得昏天黑地。
她没有认出他来,
她惧怕他。
或许她的意识和前世的记忆还未苏醒,可那份对他的恐惧却是刻在灵魂之中。
分明她见了谁都是一脸笑,唯独对他,见了便瑟瑟发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南清欢颇为尴尬地安慰他:“也许是你身上的戾气太重,性子太冷,小孩子都不愿意亲近吧,也不单是池鱼这样。”
临殷将这句话记了下来。
……
池鱼等到月假,亲自将雪狐送回了蓬蒙山,上次见到它的地点,解开它身上的【离罩】,放它自由。
雪狐哀哀嘤咛着,围绕在她身侧,用鼻子嗅着她的手,讨好地舔了两下,死活不肯离开。
池鱼同样哭唧唧,不舍地在它雪白的毛发上薅了两把。
她轻轻摸着它的脑袋,小声劝说:“好啦,走吧走吧,不要再跟上来啦~”
……
池鱼好运,转生后的这一世在炼药一行的天赋不低,
她前世冠上了虚假的九品药师之名,心理还挺不安的,这世既然有能力,便想着踏踏实实学好炼药。
蓬蒙山附近灵花仙草药材颇多,池鱼时不时跟着沧泽生大佬出来采药,涨涨见识,学学知识。
沧泽生大佬不在乎多带着她,毕竟他是魂体,指不定哪天突然就散了,与其让手上的秘方断了传承,不如便宜了她。
两人在山野之中游荡采药,偶尔得见动物或者人遇险,
池鱼每回遇见,都会出手救治,雪狐就是其中之一。
一方面是这些年她手里【治愈】积攒得足够多,
另一方面,是她觉得前世直接/间接经手的杀戮过多,好歹做出点微末的补偿。
救人是顺手而为,
若不是它跟上来,池鱼都不可能会记得它。
……
沧泽生看着雪狐一步三回头,垂头丧气走向山林的背影,意有所指道:“灵兽若开灵智,通人性,便与人一般。它若是想跟,你是赶不走的。”
“害,这么可爱的狐狸,我也想养啊。”
池鱼全没听出沧泽生的深意,拿帕子拭了拭眼角并不存在的泪,远远冲着养了小两个月的小狐狸挥手告别:“但是我家有个表哥,唉,那真是个祸水。”
“他总是惦记着我的小狐狸,动不动就要上手。可这狐狸是个公的呀,我娘怕他意外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往后更没个着落,只能让我忍痛将它送走了。我也怕它以后被渣男霍霍,没得法子,这是为了孩子好啊。”
沧泽生:“……”
沧泽生:你没有心啊,小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