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曹廷安与长子商量完大事,都过了子时了。
长子走后,曹廷安继续在书房坐了会儿才回了后院,才进院子,就见内室亮着灯,她竟然还没有睡。
曹廷安立即加快脚步。
江氏睡不着啊。
女儿与丈夫说话都能说到这么晚,肯定出了大事。
坐立难安,又不能去书房打扰,江氏便多点了一盏灯,拿出给炽哥儿准备的春衫继续缝。针线细细密密,江氏渐渐平静了下来,担心什么,反正无论出了什么事,曹廷安回来肯定会告诉她。
曹廷安挑帘进来时,看到的就是小妇人坐在灯下低头咬针线的身影。
灯光昏黄,她眉目宁静,仿佛外面的明争暗斗都与她无关。
但就是这么一个柔弱的小妇人,前世竟因为他的自负被官兵拉到城门前砍断了脑袋。那时她该有多怕?
听说自己惨死都没让曹廷安动容,但江氏的死、两个儿子的死、妹妹的死,女儿与外甥女的婚事坎坷,随便哪一样曹廷安都受不了。
“大晚上的你做什么针线,眼睛不想要了?”大步走过来,曹廷安一把夺走了江氏手中的男娃小衫。
江氏也无心缝了,急着问他:“阿渔跟你说了什么?”
曹廷安笑了笑,一边拉着她的胳膊走到床边坐下,一边解释道:“容华长公主、徐演不是闹翻了吗,原来此事与阿渔有些关系,阿渔胆小,一直害怕老太君会迁怒她,方才我安慰了她半天,傻丫头才终于放心了。”
说完,曹廷安又将容华长公主与徐演的恩怨说给妻子听。
阿渔知道母亲肯定会盘问父亲,所以她搬出此事让父亲瞒过母亲。
解释的时候,曹廷安又想到了女儿。
女儿前世过得苦,幸好有徐潜出面救下了女儿,至于前世徐潜为何品行败坏惦记自己的侄媳妇,鉴于徐恪也不是什么好种,曹廷安就不与徐潜计较了。这辈子,只要徐潜别搀和他与建元帝的恩怨,曹廷安也会继续把徐潜当自家女婿。
——
阿渔昨晚在书房哭了太久,父亲将她扶到里面的床上温声哄她,还用他的大手轻轻地抚她的脑顶,血浓于水,那种发自肺腑的怜爱与柔情成功驱除了阿渔压抑多年的阴霾,于是她不知不觉地睡着了,睡得格外安心、香甜。
“娘,姐姐睡懒觉你怎么不管?”
“因为姐姐出嫁了,难得回家住两天,娘舍不得管啊。”
“那我也去外面住!”
“去外面住就看不到娘了,炽哥儿不想娘吗?”
母亲温柔的声音传进耳中,阿渔醒了,睁开眼睛,看到母亲坐在她的床边,弟弟炽哥儿半依着母亲,肉嘟嘟的小脸写满了天真的纠结。
姐弟俩目光相对,四岁的炽哥儿鬼机灵地问:“姐姐住在姐夫家,有想娘吗?”
阿渔笑,一边坐起来一边道:“想啊,想的我天天睡不好,所以一回家就睡得香了。”
江氏逗儿子:“怎么样,要不你也去国公府住几天?”
炽哥儿才舍不得离开娘亲呢,小小的男娃居然已经知道讲面子了,不想搬出去又不想承认自己怕了,眨眨眼睛,炽哥儿转身往外跑去:“我去找三哥玩!”
男娃跑了,江氏摇摇头,重新看向女儿时,美丽的眼睛里却浮现了担忧。
阿渔相信父亲会配合她的说辞,见状便拉住母亲的手,撒娇道:“娘,我好不容易才不担心了,您可千万别再提那两人的事了。”
江氏一下子将话咽了回去,心疼道:“好,娘听你的,阿渔放心,老太君明白事理,知道你是好孩子。”
阿渔用力点头。
江氏瞄眼女儿的肚子,有点着急,如果女儿能早点怀上孩子,老太君那边就更有把握了。
母亲走后,阿渔让丫鬟们备水。
坐进浴桶,温热的水瞬间包围了她,阿渔闭上眼睛,只觉得从内心深处到肌肤表面都彻底地放松了下来,再也不必一个人背负所有秘密,再也不必担心父兄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被人陷害暗算,再也不必犹豫说出真相后能否得到父兄的信任。
朝堂大事,阿渔能参与的有限,战场上的风云对她而言更是遥不可及。
但就像父亲承诺的那样,阿渔相信父亲能避过明年的那场陷害,并顺藤摸瓜一举抓出真凶。
父亲让她安心地与徐潜过日子,让她不必再担惊受怕,阿渔都听父亲的。
至于徐潜……
阿渔咬了下唇。
父亲不许她将前世告诉徐潜,阿渔也从未有这个打算,她怎能让徐潜知道她曾经嫁过徐恪呢?虽然上辈子的徐潜不介意,这辈子的徐潜可能也不会介意,可阿渔就是不想让徐潜知道,更何况,徐家与建元帝的关系更密切,老太君不说,徐琼可是名正言顺的东宫太子妃。
——
因为明天就要回国公府了,下午阿渔几乎与弟弟寸步不离。
歇晌后姐弟俩在院子里荡秋千,阿渔帮炽哥儿推,推着推着,前面走廊拐角处突然走过来一道人影,阿渔抬头,看到长兄曹炼。
阿渔诧异地放慢了晃秋千的速度,这个时间,大哥怎么回府了?
曹炼是特意来找妹妹的,打发乳母带炽哥儿去花园里玩,再让丫鬟们去远处守着,曹炼示意阿渔坐到秋千上。
阿渔觉得他的神情不太对,但还是乖乖坐了下去。
曹炼站在一侧,一边小幅度地荡秋千,一边低声问道:“阿渔,上次你撒娇非要随我去袁家,是不是上辈子我在袁家发生了什么?”
阿渔低下了头。
大哥这件事与曹家被人陷害没有多少关系,所以阿渔没有告诉父亲,其实如果不是父亲追问她的婚事下场,阿渔连她嫁过徐恪都想隐瞒的,因为不想父亲白白为她的事大动肝火。
现在大哥竟然来追问他与季鸣凤的事了。
不过,按照阿渔的推测,当年是季鸣凤逃跑失败被袁家追了回去,然后又趁大哥去袁家吃年宴时哀求大哥再帮她一次,致使袁家误会大哥在调戏季鸣凤,如此,她告诉大哥实情似乎也没有什么影响。
脚尖抵住地面,阿渔小声讲述了一遍。
曹炼攥紧了手中的秋千绳索。
如果不是妹妹太过关心此事,这辈子他确实会故意安排袁家抓住季鸣凤,好让季鸣凤乖乖做他的女人。也就是说,上辈子他这么做了,季鸣凤重新回到了袁家……
季鸣凤会再央求他一次吗?
想到至今仍然不肯安分给他当外室的季鸣凤,曹炼立即否决了妹妹的猜测。
换成他主动去袁家纠缠她差不多,季鸣凤也许猜到了他的局,所以她宁可死也不愿从了他,宁可死也不愿原谅他。
“大哥,你为何会问这个?”阿渔小心翼翼地观察兄长,有两个猜测,“袁家人要回京城了,还是与季姑娘有关?”
曹炼回神,笑了下:“都不是,我只是忽然想到你那次很是反常。”
阿渔别开脸,一个小姑娘非要追着兄长去赴宴,确实很不合规矩。
“无碍,你也是关心我。”曹炼摸了摸妹妹的头。
阿渔仰头,由衷地嘱咐道:“大哥万事小心,我还等着抱侄子侄女呢。”
曹炼愣了下,随即打趣妹妹:“你先给我添个外甥外甥女再说吧。”
阿渔顿时闹了个大红脸。
曹炼笑着离去。
阿渔坐在秋千上,一手无意识地放到了小腹上。
会顺利怀上孩子吗?毕竟前世她与徐恪成亲三年多都没有任何动静,还因此给了容华长公主数落她的理由,每天都要逼她喝各种补汤。
想到那段被迫喝汤的煎熬,阿渔忽然觉得嘴里又泛起了药苦味儿。
次日傍晚,徐潜如约随曹廷安一道回了侯府,顺便接小妻子回家。
晚饭还是在侯府用的,吃完天都黑漆漆的了。
“时候不早,岳父岳母请留步。”跨出厅堂,徐潜朝曹廷安、江氏道。
江氏依依不舍地看向女儿。
阿渔笑道:“改日女儿再回来瞧您。”
徐潜颔首表示支持。
曹廷安冷飕飕的道:“出嫁的姑娘,老往娘家跑做什么,一个月回来两三次足矣。”
阿渔:……
别人家的儿媳妇可能一年也就回一两次娘家吧,父亲这顿教训真是太虚伪了。
她垂眸浅笑,江氏则忍不住嗔了丈夫一眼。
徐潜神色如常,没有接岳父的话,再次告辞。
江氏还想送,被曹廷安拦住了,哼道:“哪有长辈送小辈的,又不是外人,瞎客气。”
徐潜这女婿,曹廷安觉得还成,只要以后徐潜别捣他的乱,女儿当一辈子徐家媳妇也还凑合。
侯府门外,徐潜扶着阿渔上了马车。
阿渔刚坐好,紧随而入的徐潜便往她手里塞了一样东西。
暖暖的,是个精致的紫陶小手炉。
阿渔很惊喜,捧着手炉朝他笑。
马车里挂了灯,灯光照得她面如芙蓉,唇润且艳。
徐潜正襟危坐,目不斜视。
阿渔见了,奇怪道:“好好的,怎么这副脸色?因为父亲让我经常回家,你不高兴了?”
徐潜看她一眼,道:“不是。”
阿渔盯着他:“那是为何?”
徐潜皱眉,喉结滚了下。
阿渔:……
她好像明白了,立即捧着手炉缩到角落,一声不吭。
夫妻俩一路无言,到了国公府,因为天色太晚,两人也没有去给老太君请安,直接回了春华堂。
进了内室,徐潜立即将小妻子抱到了床上。
阿渔沐浴时惯用桂花香露,耳后脖子处处都带着一缕淡淡的幽香,就是这股香,让徐潜惦记了两个白天一个晚上。
“昨晚你在前院睡的?”
事毕,阿渔靠在丈夫结实的怀里,好奇地问。
徐潜嗯了声,她不在,后院全是丫鬟,他当然歇在了前院。
阿渔看着他的喉结,轻笑,娇娇地问:“有没有想我?”
徐潜:“不曾。”
阿渔咬唇:“我不信。”
徐潜捏她软软的耳垂:“那又何必问。”
阿渔用下巴碾他的肩膀,小声道:“我想听你说。”
徐潜不想说,一个翻身再次翻到了她身上。
小妻子的杏眼水漉漉的,脸颊艳丽妩媚,徐潜握了下拳。
母亲的嘱咐、她那几日的疲惫他都记在了心里,可是,忍耐亦是煎熬。
就在徐潜准备躺回去的时候,背上忽然多了一双手。
他诧异地看向阿渔。
阿渔别开脸,难以启齿地道:“其实,其实偶尔贪一下,也还好。”
她并没有他担心地那般娇弱。
徐潜如备战多时的大将终于得了帅令,立即冲向敌营。
阿渔目光似水,既喜欢,也憧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