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带着几日落了点小雪, 天愈发的冷冽起来, 寒风瑟瑟, 冻得人刺骨生疼, 顾归酒天还没亮便醒了过来, 他捏了捏有些烦皱的眉心,看了眼窗外的天, 嗓音带着刚睡醒的那股倦怠,“昨日御恩宫有没有加多地龙?”
小女人怕冷, 这几日眼瞧着就冷上了几分,前个夜里, 她睡熟了后, 还一个劲地往他怀里钻, 顾归酒想到这,心口便忍不住的软榻一片。
“回皇上的话,昨个夜里老奴亲自去内务府吩咐了,定然是烧了的。”王德显这么应着,视线却也没忍住, 往皇上的身上瞥,心中有些许的无奈, 是对皇上的,也是对皇后的。
近日来,朝堂上已经纷纷有人传言皇后娘娘不能生育,自那日狩猎回来开始,已有四五日了, 皇后娘娘一概不见任何人,除了皇上,但昨夜皇上也不能幸免,被皇后赶了出来。
王德显想起昨夜,当时皇后娘娘扁着嘴,就是不愿同皇上一道入睡,把人推到了门口然后啪的一声,丝毫不留情面的将门关上,皇上站在门口,外头落着雪,他低声下气的哄了好久。
王德显哪里能不懂皇上的意思,无非就是等皇后睡着了,他再进去睡,可谁知皇后却下了死命令。
“你若是今夜不回去睡,那么明日你就别想来见我了。”
王德显只能看着自家的主子,堂堂一个屿国的炎卿帝,居然惧内到几乎是皇后娘娘话一出口的瞬间,他就立刻低声下气的开始哄人,“好好好,我现在走,我现在走,你夜里不许踢被子,渴了要及时唤人,想要小厕了,若是不想别人陪着你,你就叫人来告诉我,我就过来,还有——”
“闭嘴啊顾归酒,”里头的皇后直呼大名,又说:“你再说,再说我以后都不让你在这里了。”
王德显只能看着自家的主子爷像是受了伤的少年郎,一路无神的回到了承天宫。
但王德显看见的只是表面,只有顾归酒才知道今羡的心中有多难受,所以一般能顺着她,他都不会忤逆,只是近日来,不知道是谁散开了消息,亦或许是有人偷听了墙角,总之,朝堂上的人已经纷纷在说纳妃,以及子嗣的问题了。
顾归酒早就知道他们会拿子嗣做文章,毕竟四年前你他也不是没经历过,只是他完完全全可以挨得住,顾归酒有种傲气,这天下是他的,只要他说一句不,这世人便再拿他无可奈何。
只是他是如此,今羡却不是。
她心思敏感,脆弱,许多小事她虽说听进去之后就算了,但是这件事,说实话,不算小事,一国之母不能生育,怎么着也是震惊朝堂的事,所以她才会从回来之后便郁郁寡欢。
她近日来性格都怪的很,不开心,但是他来了,她却会笑上几次,昨夜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他原本要拥着她睡觉的,却忽然被她赶了出来。
顾归酒百思不得其解,恰恰好,陈越走了进来。
“皇上,臣今日一早便去同珞儿姑娘打听了,原因竟是昨日大臣们在朝堂上要您纳妃,您一口否决了,皇后娘娘得知了后,据珞儿说,小哭了一会儿,似乎是有些自责。”
陈越说完,顾归酒的脸色已经沉的不像话。
因为自责,哭了还把他赶出来!
许是脸色太过于阴沉,今日上早朝,也无人再敢多说一个字。
......
御恩宫内。
今羡靠在美人榻上,望着上面的华丽屋檐发呆,已经好几日这样了,她其实也不懂,自己到底是在怄什么气,顾归酒说了,他不会纳妃,不会有除了和她之外的孩子。
但就是因为如此,她才觉得难受,同时还带着点心疼,他知道他定然不会怪她,但是她自己的良心过不去,特别是昨日,当她得知,他又一次拒绝了朝堂上的人提议的纳妃建议,她心口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就像是枷锁。
不敢面对他,所以才直接把人往外推了。
可是她自个儿也一夜没睡,这段时间来都窝在他的怀里,他体热,像是个暖袋子似的,抱着睡舒服多了,也可能是夜里睡前,他都会说一下民间的小故事给她听,让她习惯了他的存在,所以她特别的不习惯,也睡不着。
一夜睁着眼到天亮,但到底他也没做错什么,今羡心头繁杂的很,思绪万千,临到头了,实在觉得不知道该找一个解口,她便撑了起身,对着珞儿道:“走吧,去御花园逛逛。”
御花园内,连续几日下了点小雪,雪点子覆盖在秃了的树梢上、待放的花朵上、今羡晃悠了好一会儿,迈着步伐往亭子里去了,因为她的原因,现在御花园内各处的亭子一日到晚都供应着小暖炉,就是怕皇后偶然兴起,大冬日的去御花园逛,于是便命人无时无刻的都备好暖炉。
今羡一进去,有些冷的身子便回暖了许多,几乎是刚坐下的瞬间,珞儿便低声道:“皇后娘娘,玉姑姑来了。”
玉姑姑?今羡想起来了,也算是顾归酒的救命恩人,思及此,今羡的脸上便露出了几分笑,对着珞儿道:“去请进来。”
珞儿将玉姑姑往里带。
今羡抬眸,这也算是她们第一次见面,玉姑姑面相看上去和蔼,眉目间都是有种慈祥的气质,她心中对这个以前只听说过,如今见上一面的人好感颇多,她莞尔道:“玉姑姑别站着,坐吧。”
声音软糯,宛如雨后的清风,听的人通体舒服,玉姑姑欸了声,应了,旋即坐在了今羡的对面,端详了好一会儿后,放轻轻的开口问:“近日来身子如何了,肚子还疼吗?”
今羡被马撞到肚子的事估计所有人都知道了,她也没惊讶玉姑姑这么问,只莞尔道:“无碍,不疼了。”
今羡抬起眼眸看着玉姑姑,忽然有种玉姑姑作为一个长辈,又是顾归酒那边的长辈,定然也是知道她不能生育的这件事,估计方才只是寻一个借口找话题,等会儿才是主菜。
看来她也难以避开被长辈苦口婆心的劝说,劝说她要懂得深明大义,懂得接纳后宫,留有子嗣。
思绪繁杂的想着的时候,玉姑姑已经开了口,“听说你昨个夜里,把皇上赶出去了?”
今羡一愣,旋即点头,淡淡道:“对。”
今羡觉得自己猜的没错,玉姑姑果然已经开口了,等会儿估计又要说什么要她帮忙劝皇上纳妃,劝皇上早些有子嗣,但若是换成别人或许还能忍耐,但偏偏是今羡,她本就不是一个委屈自己的人,换句话说——连顾归酒都舍不得委屈她,舍不得给她看脸色,更别提一个只见了一面的玉姑姑。
她自己可以有这个想法,她自己给自己心中画了底线,她设想的是如果某一天顾归酒纳了,或者有了子嗣,她也不会多呆,毕竟看着心爱之人纳妃生子,这简直是诛心的感受,但她又不能这么自私,明知自己无法生育,还是不肯纳妃。
但她怎么想是她的事,要是玉姑姑开口了,就不一样了,她开口了就变相的让今羡觉得,她是一个任由别人摆布的人,她不喜这样,只是脑海中思绪万千的拂过,却蓦然听见玉姑姑开了口,不是叫她劝顾归酒纳后宫,也不是旁的,和她设想的完全不一样。
“你别赶他,”她说:“皇上是我看着长大的,他满心满眼的都是你,你也别叫他纳妃了,他这人性子倔,四年前你假死了,他都没有纳妃,更别提如今你回来了,不能生育又如何,日子是你们两个过的,没孩子就没孩子吧,他早就想好了退路了。”
今羡一愣,蓦然抬起头看着玉姑姑,她原以为玉姑姑会和朝堂上的人一样叫纳妃,甚至她也已经做好了听她念叨一番的准备,却没想到她说的和她的完全不同,她不解的是后面那句话,“什么退路?”
“四年前,你假死的时候,他就没想过再纳妃和别人生孩子,”玉姑姑看了今羡好一会儿,才继续说道:“他已经找好了继子,打算等自己终老的时候,把皇位传给那个孩子,但为了不让朝臣的人得到消息,从而加害那个男孩,他一直没有对外昭告,这件事,也就只有我和他知道。”
......
到底是什么时候晃到了承天宫的门口今羡也不知道,但是她心头满是震撼只增未减,门口站着的太监看见了今羡也只敢低头作揖,没有阻拦,今羡有些漫无目的的往里走去,但要来干什么她也不知道。
她就一个人往里走,看天,顾归酒应该还没下朝,难怪宫里安安静静的,若是他已经下了朝,估计在她踏入承天宫的大门时,他就已经大步流星的迎了上来,不,若是他已经下了朝,估计早就往御恩宫走去了。
今羡鼻子很酸,漫无目的的走到了主殿内,她想看看,顾归酒处理政务的地方,已经有很久没来了,一年前她回过皇宫,但是却路过主殿不进去,日日呆在偏殿,如今,相当于是时隔四年再次踏入他处理事务的地方。
她推开门,里头点了几盏小蜡烛,烛火虚弱的浮动着,她踱步往前走,一眼便能瞧见偌大的龙案和龙椅,有一种无形的压迫感往她这边席卷而来,但莫名的,她却想要往前,去感受一下他的气息。
若不是他还在上朝,若是她再疯狂点,再大胆点,她估计就真的能跑到上朝的地方去,好好的抱一抱他。
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龙案旁,龙案是上好的红黑木制作,指尖触上去,还略带有些冰凉,她一顿,视线看向了有些凌乱的奏折,只觉得他的这些小毛病依旧是一点儿都没改,奏折都喜欢乱丢。
她这么想着,已经伸出手,帮他把卓上凌乱的奏折一一整理好,旋即视线一顿,她看着某处发呆,那个地方的柜子口开了,她踱步往前,正准备帮他把柜子推回去,视线却看见里头有一封信和一道圣旨。
殿内很安静,静到自己的呼吸声都有些喧闹,她的手不受控制,将那封信抽了出来,倒不是她想去窥探人的隐私,而是这封信的封面上写着秾王亲启,她的脑海顿时响起了那日在狩猎时,他曾说的那句话,秾王家的那根独苗,联合起玉姑姑刚刚说的话......
今羡没有多加犹豫,立刻将那封信拆开,里头寥寥的几笔,但今羡却看哭了,里头一字一句的写着
——秾王世子于嗪,样貌品行甚得朕心,朕看着合眼缘,念及无后,便想着将于嗪立为皇长子,就记在已逝的懿卿皇后名下,以后若是于嗪成了皇上,只需记得两件事,其一,要将天下治理好,明理治天下,切勿暴戾懒惰,其二,把朕同懿卿皇后一起合葬,让懿卿皇后的皇陵旁种满梅花树,永盛不衰,追封懿卿皇后为太后,世代追奉。
时间:炎卿一年,顾归酒亲笔留。
这个男人,早在四年前,误以为她离世的时候就想好了不会再纳妃,不会因为天下而去和别的女人生孩子,而是早早的就找好了人选,甚至在这封信上,今羡都能感觉到他一字一句之间,全都是想着她,让世人追奉她。
今羡忽然感觉难受的很,手却不自觉的打开了那一道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秾王之子于嗪,品行端正,能担大任,甚得朕心,朕将于皇位过继于于嗪,立于嗪为皇长子,以上,乃朕炎卿一年所立,绝无昏庸和受人控制,爱卿们当辅佐贤君,将屿国打理好。
钦此!
下面是玉玺的盖章,时间为炎卿一年。
今羡倒坐在地上,一个劲的哭,金豆子一个劲的掉,前几日在狩猎的时候,她原以为他只是不愿她太难受,所以才说过继孩子养在膝下,内心其实还是有些不自信,觉得没孩子终有一日他会顶不住压力纳妃生生子。
她一个劲的把他往外推,也只是想着,自己推,好比他主动走要来的没那么难受的多,可没想到,他根本就没有想过要纳妃生子。
炎卿一年,那就是她假死的那一年,他当初,到底是怎么样的情绪写下了这封信和这道圣旨的啊!
今羡想不明白,但是有一点她太清楚不过了,这人远比她想象中的要爱她。
她喉口发涩,将小脑袋埋在膝下哭了好一会,抬头便看见了不知道何时已经下了朝,单膝跪在她跟前的男人。
他眼眸清润,温柔又心疼的问:“哭什么呢,又不想让我活了是吧。”
今羡瞬间忍不住了,一边嚎啕大哭,一边微微撑起身子勾住了他的脖颈,哽咽着认错,“我以后......再也不把你往外推了,你以后也不许离开我,不许离开我。”
顾归酒爱极了她这个样子,虽然哭的很狼狈,但是他却是开心了,四年多了,他真的在今天感受到了脚踏实地的感觉,他将怀中人抱得很紧,将头搁在她的脖颈处,一声一声的诉说着自己的爱意。
“我永远不会离开,今羡,不管你是温初酒,还是换了身份,”他说,“我都会一直在这里等你,等你真的回心转意,等你真的敞开心扉,等你和我厮守终生。”
“你是我的啊,”他忽然红了眼,“以后再不可以把我往外推了,这简直是在要我的命。”
今羡哭的很急,却也还是应了一声,“好。”
再也不了,再也不会做这个傻事了。
心口的那根刺拔了,真真正正的拔掉了,不是时间带走的,而是他用笨拙的方式拔掉了。
此后,他成了盔甲,成了她的盔甲。
而她从初见,就一直是他的软肋。
人有了盔甲就一定会软肋,顾归酒成了盔甲,保护着今羡这跟软肋。
祁琛和温初酒向死而生了。
留下了一团火,留下了一团美丽又绽放不休的火焰。
让顾归酒和今羡去延续了。
但他们依旧是他们,只是成长了而已。
懂得体恤,懂得爱,懂得把偏执收敛。
殿外下起了小雪,顾归酒抱着哭睡过去的今羡,吻了吻她的耳尖,温柔道:“我爱你,今羡。”
曾几何时,祁琛也曾这么抱着被他折腾到累坏了昏昏沉沉睡过去的温初酒,趁她不注意,又因为是第一次开口说这三个字,他整个人的语气都变得很别扭又霸道:“温初酒,我爱你。”
我爱你啊。
不管你是温初酒,还是今羡,祁琛和顾归酒都会爱你的啊。
全文完/小庄周/文
2020/3/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