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哒”清脆的鼠标点击声响。
电脑屏幕上的画面又一次动了起来。
沈曜舟不厌其烦地又看了一遍。
“……事情就是这样。”立在下首的人, 躬着腰背, 低声为自己刚才说的话打上了结语。
一时间, 室内鸦雀无声。
下首的人不由抬头看了看沈曜舟，但要从沈曜舟的神色上判断出他的情绪想法, 实在太难了。他心底忐忑, 于是只好转头, 看了看坐在另一边沙发上的中年美妇。
妇人是沈父的明媒正娶的太太, 名叫袁俐。沈曜舟回国的时候，她也就跟着一块儿回国了。
袁俐接收到目光, 不由也看了看沈曜舟。
“舟舟, 你看你林叔还等着呢……”
沈曜舟却依旧没有出声。
他的手指仍旧搭在鼠标上，姿势放松却又端正, 他坐在皮椅上，身形笔挺。仿佛那供在多宝格架上的一尊价值连城的美玉。
又叫人赏心悦目, 又叫人觉得心底沁着凉。
林忠这会儿心底就泛着凉。
袁俐也坐不住了, 她不由站起身来，走到了沈曜舟的身后。想要看看他究竟在看什么。
屏幕上的画面很快就映入了她的眼帘。
她不由一怔。
刚才他反复看的, 就是这个？
一段英语演讲视频？
袁俐又定睛仔细看了看。
屏幕中央，那站在舞台上的女孩儿相当漂亮。她的身形窈窕, 制服裙将她的曲线勾勒得相当完美。她高高扎着马尾，毫无保留地露出精致的五官。
袁俐愣在了那里。
对面的林忠瞥见她的神色, 顿时心下更忐忑了。
这是瞧见了什么？
又怎么两个人都不说话？
这时候刚好一段又播完了, 沈曜舟抬手调整了一下蓝牙耳机的位置, 从文件夹重新又点开一段视频, 开始播放。
袁俐盯着看了看，发现还是一段英语演讲的视频！视频里的女孩儿也没有变……只是摄像机的角度变了！
这一次镜头更近了。
女孩儿的面容纤毫毕现……她的唇开开合合，时而抬眸，时而垂目。哪怕是再小的一个动作由她做来，都有种不一样的味道。
沈曜舟就仿佛在品鉴一件艺术品，从多方位的。
袁俐僵直地站在那里，一时也忘了说话。
两个人就在那里，一站一坐看了不知道多久。林忠就这么生生等了一个小时。
最后被一段手机铃声打破了沉寂。
沈曜舟拿起手机，接通，听了差不多三分钟后挂断。
他这才对电脑屏幕按下了暂停，转而看向了林忠。林忠这时候已经站得两腿酸胀了。
“事情我已经知道了，事是林权办的，责任、权利都握在他的手里，这事不归我管。”沈曜舟淡淡道。
林忠没想到等了半天等来这样的结果，脸色差点绷不住。
“这国内能做主的不就您了吗？”林忠说着，突然一下想到了什么。他躬了躬腰，道：“今天打扰您了，我再回去想想，我再回去好好想想。”
沈曜舟站起身：“慢走，不送。”
“不敢，不敢劳您送。”林忠躬着背退了出去。
沈曜舟身后的袁俐这才好像回过了神，将手搭在沈曜舟的肩上，委婉地劝道：“他到底是跟着你爸爸打江山的老功臣了，怎么好这样慢待他？”
“他求到我这里，本来就是错的。得罪了倒也无妨。父亲同意我回国，就是让我去得罪他们的……”
袁俐讪讪道：“话也不能这样说，你回国是你外公力争，你爸爸才答应的。又哪里是为了叫你去得罪他们？”
沈曜舟没再说话。
他坐回了皮椅上，突然问：“还要看吗？”
袁俐迟疑片刻，点头道：“看。”
房间里很快就又归于一片沉寂。
两人居然默不作声，又一块儿盯着屏幕看了起来。
宋绮诗在这头打了个喷嚏。
她已经离开昌游山庄了，但却没有立刻返回，而是独自搭乘公交车，环城游。
宋绮诗迟迟没归家。
于秀只得给于敏打去电话，说没法赴宴。于敏也只好失望地挂断了。
于敏还特地给楚羿年打了个电话。
楚羿年那头倒是很快接通了。
“诗诗还和同学在外面玩儿，说是又从昌游山庄挪到别的地方玩儿去了，具体去哪儿了，她妈妈也说不清楚。看来只能下次再一起吃饭了……”于敏的声音带上了一丝惆怅的味道。
“哦，我知道了。”楚羿年淡淡应声。
反正人已经在昌游山庄见过了，话也都说了，坐下吃一顿饭，反倒成了个没意义的举动。
于敏仔细辨认了会儿，没从楚羿年的声音辨认出丝毫的情绪变化。
好像只是告诉了他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
于敏抿了下唇，挂断了电话。
宋绮诗傍晚七点多回到了家。
她早早洗漱完就睡下了。
于秀看着她和同学相处得好，高兴还来不及，又哪里会过问？
更何况宋绮诗实在懂事得很，也没伸手要更多的钱。
反正已经和亲人认回去了，将来坐下来一块儿吃饭的时候多的是，也不急在这一两天。
于秀这样一想，就安心多了。
第二天，宋绮诗照旧独自去上学。
结果刚进校门，就撞上了莫笑凡。莫笑凡眉眼耷拉，看上去有点憔悴，并不像之前那样的气焰外露。
宋绮诗看见她的时候，她也看见了宋绮诗。
双方目光一交汇。
宋绮诗冲她微微颔首：“早上好。”
莫笑凡张了张嘴。
对啊。
早上好……我来这么早干什么？
莫笑凡刚想说，我今天来这么早不是为了读书，宋绮诗就已经走远了。
莫笑凡只好把话又全部憋了回去。
这时候身后有人过来，问：“莫姐，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还不是宋绮诗……”话说到这里，莫笑凡自己愣了下。还不是宋绮诗，宋绮诗怎么了？宋绮诗哪里让自己不爽了？其实她自己都说不清。
难道要怪宋绮诗成绩太好？看了让人焦虑，满脑子都想学她？
莫笑凡用力皱了皱眉，脸色更难看了。
她也不再应身后的人，大步往前走了。
那人倒是站在原地，自个儿嘀咕了一下：“刚才是说了宋绮诗吧？”“说宋绮诗也不奇怪，她那么喜欢沈会长，看着沈会长跟宋绮诗一块儿去了京市参赛，肯定不爽。”
那人自言自语说了两句，就没再说话了。
这头宋绮诗进了教室。
她先扫了一眼雍扬的位置。很好，不在。
郭圆倒是早就到了，当先就和宋绮诗打了招呼。
“诗诗，这儿。”
宋绮诗疑惑地走过去，郭圆往她手里塞了一个便当盒：“给你带的，我家阿姨做的广式点心，她做这个是一绝。”
宋绮诗愣了愣。
嗯？已经从巧克力演变成送便当了吗？
“宋绮诗！焦圈儿你吃不吃？我带了！我家厨子专做京市早点！”有个男孩子胳膊伸得长长，递了个便当盒给宋绮诗。
“拉倒吧你，你还要给宋绮诗喂豆汁儿吗怎么的？”
“吃我的，我带了蜂蜜吐司、鲷鱼烧、和果子！我家专门请的日式点心的厨子。京月町知道吧？我家请的厨子以前就在那儿做大厨。”
“我我我带了枇杷梗和四色片糕……你要吗？”
宋绮诗脑袋上冒出了个斗大的问号。
为什么一夜过去，这些人对她变得更热情了？这难道是补习的力量？
宋绮诗伸手接了个盒子，礼貌地问了一句：“明天带你们去买黄冈密卷？”
对面的人齐齐僵了下。
“这个回礼，倒、倒是不必。”
“对，买了，我们也……做不会。”
他们冲着宋绮诗尬笑了三声。
宋绮诗也回了个甜笑，然后伸手把盒子挨个接了过来。
大家看她都收下了，顿时松了口气，心底竟然同时还升起了点奇妙的满足感。
郭圆果然说得没错！
新同学过去在丰水中学受了创伤，我们应该好好抚慰一下她的心灵创伤。这样她也就会知道，咱们和丰水中学那帮人是不一样的。我们是对她好的！
这头宋绮诗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艰难地把保温盒挨个塞进了桌洞里。
然后她就听见身边的同桌咬着牙说了句：“不安好心。”
“嗯？”宋绮诗转头看她。
“他们不是什么好人，突然这样对你，不知道安的什么心。”同桌压着怒气，小声说。
“可也不是什么坏人啊。”宋绮诗想了想，说。
“反正……反正你要小心。”同桌压低了声音，说：“以前雍扬……把人打死过。”
宋绮诗愣了下：“你怎么知道？”
“学校里都这样说。那帮人还那么崇拜他……都不是什么好人。”
被同桌提到的雍扬，却一直没有来上课。
上午第四节 是体育课。
宋绮诗上课丝毫不懈怠，什么跑圈儿、单杠、投球练习，她一样都没落下。力求早日练出钢铁一般的身躯。
奈何原身的设定限制了她。
做不了多久，她就会香汗淋漓，气喘吁吁。她的同桌，包括周围那圈儿好成绩的同学，也全都是平时不怎么动的，也个个都喘着气，你起我伏。
“不行，不行了……”她的同桌喊着，眼镜跟着也掉到了地上。
宋绮诗怕她一脚把自己眼镜给踩碎了，于是弯腰捡了起来，递给了她，还张嘴说了句：“再坚持会儿……”
眼镜同桌胡乱摸到宋绮诗的手，将眼镜接过去重新戴好。
她正对上宋绮诗和她说话的模样。
同桌本来就因为剧烈运动而充血的脸，顿时涨红得更加厉害了。同桌小声地，以一种哀叫的口吻道：“你、你别看我……”
宋绮诗：？
同桌：“我、我忍不住，我心跳快。”
宋绮诗：“那是因为你在跑步啊。”
同桌：“不、不是这个。”
远处，跟他们一块儿上着体育课的九班，莫笑凡坐在中间，格外扎眼。
一帮女孩子拥簇着她，在她身边围成了圈儿。
她们也不去跑圈儿，更没有去玩球，就坐那儿对着三班的方向指指点点。
“宋绮诗真会勾引人。”
是啊。
莫笑凡没有出声。她盯着宋绮诗的方向，等瞥见她的模样，骤然又想起之前在大巴车前，她盯着自己目不转睛，眼底情意流转的画面。
莫笑凡别开了目光。
可不是吗！
真会勾引人！
谁都勾引！
……
体育课结束之后，宋绮诗洗了把脸就去回教室了。虽然好像还是一副弱鸡的体魄，可她觉得如果她有个系统面板的话，那么这会儿面板上应该会显示“体力点 1”了吧！
那她就每周 1，每周 1，她的肱二头肌总有硬起来的那一天！
宋绮诗信心满满地从桌洞里掏出了早上大家投喂的食物。
正好中午就吃这个了，还省了一笔钱呢！岂不美滋滋！
这会儿教室里没什么人，大家在上完体育课后，就直接离校，或者去食堂吃午饭了。
教室里安静极了，就剩下宋绮诗翻开饭盒盖子的声音。
一声细微的“啪嚓”声后，紧跟着的却是脚步声。
“喂。”门口传来了一道女声。
宋绮诗没抬头。
“喂！”那道声音于是变得更响了，甚至还带了点儿怒意。
宋绮诗才咬了一口焦圈儿。
热气软化了最外面一层的表皮，吃着其实没那么好吃了，但宋绮诗还是吃得挺开心的。
偏偏就这么被打搅了。唉。
宋绮诗重新将盖子盖好，又擦了擦手指，然后才抬起了头。
三班的门口站了几个女孩儿，看着都很陌生，应该是别班的。
“跟你说话呢。”对方大概是再也忍不住了，直接就走进了三班教室，并且来到了宋绮诗的面前。
宋绮诗把保温盒重新塞进桌洞，抬头问：“有事吗？”
对方冷笑一声，像极了古惑仔电影里的小太妹：“有事儿吗？有没有事儿，你自己心里不应该很清楚吗？现在都说，在学校贴吧里提你一句都提不得，雍扬会让人删帖。你很得意吧？”
宋绮诗：？
得意？
我得哪门子的意？
还有这档子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宋绮诗心说难怪上次她去贴吧什么也没见着。但那怎么就跟雍扬有关系了呢？那时候她和雍扬一句话都还没说上啊！
哦，冲着雍扬给她送红宝石的举动，也许那次雍扬就惦记着，因为她的关系，得了家里的赞扬，所以要回报她不回报不舒服，所以才让人删帖了？
宋绮诗正琢磨着呢，对面那女孩儿又冷冷开口了：“要是你就这样，那也就算了。但你哪来的脸皮，又扒上沈会长？故意刺激莫笑凡？”
啊？
我刺激莫笑凡了吗？
宋绮诗舔了舔唇，有点迷惑。
对面的女孩儿看着她的动作，顿时心底火拔三丈高：“就是你这副样子会勾引人……三班的人怎么看你我不管，反正我们九班的看不惯。我就帮他们教育教育你，让你知道瀚海高中是个什么地方……”
宋绮诗张张嘴，正准备来个以理服人，结果余光一瞥，正好瞥见门口站了个人。
那人跟没声音一样，悄无声息地就站在了那里，又人高马大，将门口的光线挡了个严严实实。一双凤眸凌厉，闪烁着寒光。
整个人如同一尊煞神。
……是雍扬！
我现在看起来很柔弱楚楚可怜像是浑身都散发着求助的气味儿吗？
宋绮诗一个激灵。
想想当初雍扬是怎么看上女主的？就是看她流血倒在车前，一副楚楚可怜柔弱无依的样子……
宋绮诗立马把以理服人的话吞回了肚子。
以理服人个锤子！
今天我就要来个又凶又恶又暴力的！
想到自己今天在体育场上挥洒的汗水，宋绮诗感觉自己应该又拥有了多一点的力量。
她嘴角一撇，站起来。
对面的女孩儿哼笑一声：“怎么了？想跑了？怕什么？你要怕，早就该学乖，我告诉你我……”
女孩儿话还没说完，就见宋绮诗站在了凳子上，顿时就比她们高出了很多，单从视角上将她们压了个死死的。
女孩儿怔了下。
而宋绮诗寻思了一下。
不行，还不够高。
她又一脚踏上了自己的课桌，一借力，吭哧吭哧地爬了上去。
靠。
这具身体，爬个桌子都累。
宋绮诗憋住了喘息，轻轻呼吸了一下，然后拔高了声音，用她这辈子最凶最恶的声音，吼出了声：“信不信老子把你头拧下来！”
“……”
“？？？”
女孩儿呆在了原地。
这和说好的不一样啊！
宋绮诗不是挺柔弱的吗？
女孩儿张了张嘴，竟然半天没能说出话。
宋绮诗吼出声，顿时觉得呼吸都顺畅了许多，甚至仿佛连肱二头肌都强壮了起来。
她沉着一张脸，眉毛拧起，努力做出更凶恶的样子：“还不快滚！真等着我拧头呢？”
雍扬站在门口，将这一幕完整地收入了眼底。
秀丽的眉毛打结，眼底波光粼粼，眼角拼命上扬，脸颊因为用力而微微鼓起，满脸都写着看出来我凶了吗。
……艹。
有点可爱。
那头女孩儿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结巴了一下，说：“我……我……你……你行啊。”女孩儿说着就抬手要扇巴掌。
雍扬眉头一沉，面色一凌：“她说还不快滚，你们没听见吗？”
几个女孩儿听见声音，身形一颤，僵硬地转过了身。
“雍、雍……雍少？”
雍扬目光阴沉地看着她们，没有再开口说话。
她们连辩解都不敢辩解，甚至不敢和雍扬对视。
刹那之间，大脑甚至当了机。她们并没和雍扬起过冲突，但却看见过别人和雍扬起冲突是什么模样。她们不敢往下想，飞快地转身就冲出了教室。
雍扬却突然出声：“站住。”
她们脚一软，扶墙站住。
“莫笑凡让你们来的？”
“啊，啊，是……”她们应着声，后背冷汗直流。她们根本没想到雍扬会在这个时候来教室，她们专门挑这个时间，就是为了趁三班其他人都不在……
莫姐的名字这时候应该、应该能顶点用吧？
“滚吧。”雍扬看也不看她们。
她们不敢再作停留，飞快地溜了。
雍扬抬眸看了一眼教室里还蹲在课桌上的宋绮诗。
她的身形纤瘦，蹲在课桌上也并不显得气势压人，反而看上去像是团成了一团。
像是什么小动物。
雍扬别开了目光，一句话也没有说，他走到自己的位置上，弯腰从课桌里拿了个什么，然后掉头就往外走。
宋绮诗隐约看清那是一把BMW的车钥匙。
……牛逼，有钱就是不一样，车钥匙也能心大到落在学校。
雍扬拿了钥匙就走，好像特地在这个时候来学校，就是为了拿这玩意儿的。
宋绮诗松了口气。
她刚才表现得够凶了吧？
一看就不需要任何人保护对吧！
教室里很快就又变得空荡荡了。
宋绮诗慢吞吞又小心翼翼地从课桌上挪下去，先挪到凳子上，再从凳子挪到地面。
雍扬没有走远，他就站在门外，斜斜地隔着一道玻璃窗，将宋绮诗的动作收入了眼底。
……艹。
看着更可爱了。
他甚至胸中骤然升起一股强烈的鼓噪情绪，恨不得冲进去，将人从位置上扛……不是，抱下来。免得她这样小心又慢吞吞，像是蜗牛一样。
宋绮诗下来之后，想了想，又从课桌里摸出了纸巾，弯腰慢吞吞地擦凳子，又慢吞吞地擦桌子，擦得可仔细了。
嘴里还忍不住逼逼：“靠……都怪她们，有事儿没事儿来找我干嘛？我还得自己擦桌子擦凳子……我真是太难了……”
爬完桌子，放完狠话，还得自己把桌椅板凳擦干净……
雍扬胸中的鼓噪情绪更是填满了。
艹。
更更更可爱了！
连嘴里的小声逼逼都他妈可爱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