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 福宝她们在折腾了一周后的周末终于有了半天的假,可以稍微休息下,大家先跑去食堂吃饭,吃过饭后, 统统瘫倒在了床上, 谁也不愿意起来。
冯美妮甚至抱着自己的枕头叹:“谁也不能让我从床上起来,谁打扰我休息谁就是我的阶级敌人!”
其它人纷纷赞同, 就连最上进的李娟儿都忍不住说:“还是躺着舒服啊, 我这辈子都没现在喜欢我的床……”
丁卫红趴在那里,两手托着脸,好奇地望着福宝:“福宝,我听说你在你们排表现特别好?”
福宝纳闷了:“咦,你咋知道的?”
丁卫红现在是内燃机专业的,和他们数理科学系不是一个排, 现在只能宿舍里见, 平时不怎么见到。
丁卫红笑得爽朗:“你们连长过去和我们连长说话, 我听到了,说他们连有个叫顾丹阳的, 表现特别好,说那正步走得多标准多标准……我一听这不就是咱们福宝嘛!”
福宝自己也笑了:“其实当时教官叫住我问我名字, 我以为自己走得太差, 要被教官使劲批评呢,没想到他竟然夸我走得好。”
想想也是意外呢。
她这一说,李娟儿她们顿时来劲了。
李娟儿是兴奋的:“福宝, 我可真是小看你了,太能耐了,把个于小悦比下去了!”
最开始,李娟儿未必多看得起福宝,毕竟福宝是个连睡衣是啥都不知道的乡下土孩子,但是现在真是越看越顺眼了。
其它人想起这事更是为福宝高兴:“福宝正步走得确实标准,你成了排长,我作为你的舍友都脸上有光!”
冯美妮更是道:“福宝……你得教我走正步,我以后全靠你了!”
她这话说出,大家都忍不住笑起来。
李娟儿咬着唇道:“我也要好好练习,我相信自己总有某一方面能够出众的,不至于处处被人压着!”
谁不是父母生的,谁不是从小优秀,谁不是天之骄子呢。
她这一说,大家都纷纷为她鼓劲:“这就对了嘛,咱能考到京师大学来,谁也不差,努力加油,四年学习,咱就是天之骄子,就是最优秀的!”
丁卫红笑着看她们:“其实在咱们宿舍还挺有意思的,本来还说要过去内燃机宿舍,但我现在都不想搬了。”
挤到内燃机去的都是聪明人,一个个精明得很,满眼里都是道道,在这个宿舍里,她还能矬子里拔将军,当个精明人儿了。
正说着话,突然听到敲门声,福宝在下铺,赶紧过去开门了,却是隔壁宿舍的:“舍管阿姨那里说,有个找你的,你下去看看吧。”
福宝赶紧感谢过人家,换下来睡衣打算出去。
冯美妮同情:“福宝,谁找你啊,这也太可怜了,累成这样还得出去!我就一点不想动弹,还是床舒服!”
丁卫红抬眼看向福宝:“该不会又是你哪个哥哥吧?”
丁卫红这么一说,顿时冯美妮眼睛亮了:“你那几个哥哥又来给你送吃的了?”
莫家思:“哇,福宝真幸福,好几个那么有钱的哥哥惦记着呢!”
福宝摇头笑:“瞎说啥呢,哪有好几个,就那几个,还不一定是谁,我下去看看。”
大家赶紧和她挥手道别,嘴里还叮嘱:“有好事别忘了我们呀!”
福宝下了楼,出了宿舍,一眼就看到了站在外面的萧定坤。
依然是简洁的白衣黑裤,剪裁适宜的长裤衬着两条长腿挺拔笔直,他两手插兜,就那么斜靠在宿舍外的大柳树下,安静地等着她。
一缕碎发微垂在额前,半掩住了略显深沉的眸子。
当他看到福宝的时候,眸间泛起一丝光亮。
一周多没见了,福宝看到萧定坤开心得很,跑过去笑着喊道:“定坤哥哥!”
萧定坤听到那脆生生的定坤哥哥,唇边挽起一点笑意:“最近军训了?”
福宝:“嗯嗯嗯,别提了,都快累死了!”
萧定坤挑眉:“嗯?你表现得怎么样?会走正步了吗?”
一提这个,福宝有些小小的得意,自豪地说:“当然会了,我们最严厉的陈教官说我走得正步是我们排最好的,让我当小排长,还让我当领队示范给大家伙呢!”
萧定坤看过去,只见那张精致的小脸散发着红润的光泽,犹如一块透粉的璞玉般,而小下巴抬起,那小骄傲小得意的样子,倒是有几分孩子气,让他想起她小时候。
他一下子笑出声来:“是吗?这么厉害?”
福宝连连点头:“对,我自己我都没想到原来我竟然这么会走正步。”
两个人正说着,就恰好见几个学生从这边经过,那几个学生福宝认识,知道是自己隔壁排的,她和对方点头示意了下,算是打个招呼,之后对萧定坤说:“定坤哥哥,我请你去喝我们学校的咖啡吧?”
两个人站这里说话也不是事,这里人来人往的。
萧定坤疑惑:“你们学校还有咖啡?”
福宝:“平时是职工食堂,等过了饭点,就供应咖啡,我也是听人说的,我还没喝过呢,正好定坤哥哥过来,我请你喝,我自己也尝尝。”
萧定坤:“好。”
两个人绕过一排排老旧的宿舍楼,来到了福宝所说的咖啡馆,其实所谓的咖啡馆就是食堂,里面简单摆放几张老旧的木桌子,食堂的阿姨用老式的咖啡机慢慢地研磨咖啡,旁边的留声机里慢腾腾地放出英文歌,悠扬温柔中带着丝丝哀伤的缅怀感,福宝细听了下,是叫《country road》的一首歌。
有些追求时髦的学生会三三两两结队过来喝咖啡,当然也有谈对象的。
福宝也不懂这咖啡的讲究,问了下人家,咖啡是不要票的,直接用钱就行,她要了两杯,和萧定坤一人一杯。
她喝了一口,之后便皱眉:“怎么这么苦!”
她还以为咖啡多好喝呢,没想到竟然是苦哈哈的。
萧定坤眸间带着笑:“你别急,慢慢地品,这个有后味,慢慢地可以品出香味来。”
福宝仔细地品了下,好像确实有那么一点点香醇的气息,不过还是苦。
她纳闷地看萧定坤:“定坤哥哥,原来你喝过咖啡啊?”
萧定坤:“嗯,喝过几次,其实我也不喜欢,也觉得苦,不过多喝几次,好像也确实有点香味。”
首都这里咖啡馆并不多,但是上海那里咖啡馆比比皆是,那里的人时髦,已经流行喝咖啡了。
福宝听了,笑着小声埋怨:“你都没给我说过你喝过咖啡!”
声音软软的,半是埋怨半是撒娇。
萧定坤微怔了下,抬眸看向福宝。
她清澈动人的眸子中含着笑,神情亲昵柔软。
一点没有之前初见时的疏远了。
他不说话了,垂下眼来,想起来福宝给自己写的那些信。
从歪扭幼稚的小学生字体,到干净整齐的方正字,再到略有些连累的娴熟娟秀字体,他从那些笔迹中看到福宝从小学生到中学生的过程,也在那些字里行间品味到了她逐渐成长的人生。
一别经年,昔日幼稚软糯的小丫头就这么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悄无声息地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姑娘。
哪怕信里和他多么熟稔,再相见时,她笑着叫他定坤哥哥,眼神中却有一丝陌生的疏远。
这并不能怪谁,信并不能代替真实的陪伴,他确实在福宝的人生中缺席了很多年。
可是现在,她带这种软软撒娇的语气埋怨自己,像是回到了属于两个人的信中,像是这么多年的别离从来没有带来任何隔阂。
而在萧定坤沉默地垂下眼的时候,福宝也是一愣。
她也觉得自己说这话有点过于亲昵了,仿佛自己一下子回到了两个人通信中的那种模式。
她张了张嘴巴,想解释下,但是又觉得没什么好解释的,她说刚才的话,就是自然而然地说了,去解释什么反倒画蛇添足了。
萧定坤却在这时笑道:“怪我了,竟然没有给福宝提起来过。”
福宝脸上微微红了下,不过却故意道:“哼,就是怪你,难道还怪我!”
声音中是满满的撒娇。
萧定坤望着这样的她:“知道今天我来找你做什么吗?”
福宝:“什么啊?”
萧定坤掏出来一个信封,递给了福宝。
福宝纳闷地接过来,打开信封一看,顿时眼里发光:“我照片!”
这是彩色的照片,六寸的,比她以前在老家照的照片都要清楚好看,她自己拿着一张张照片端详,越看越喜欢。
原来她这么好看哪,一点不像刚来首都那天的可怜落魄样儿。
萧定坤:“我给你每张洗了两份,一份你自己留着,另一份你可以寄回家给你爹娘奶奶看看。还有底片我也放进去了,你如果以后喜欢还可以再洗。”
这实在是考虑得太妥当了,福宝心花怒放:“好,我爹娘爷奶他们看到肯定高兴。”
这里面不但有福宝的,自然也有顾胜天的,到时候可以一起寄过去了。
福宝对着那些照片翻来覆去地看,简直是爱不释手:“怪不得有人喜欢照相呢。”
那个于小悦好像走哪里都照相,可能她也觉得她拍出来照片特别好看吧,就像现在的自己一样。
萧定坤:“那等下次我把相机拿过来,你可以让你同学帮你照。”
福宝一听,赶紧摆手:“算了,算了,我听说你那个相机可贵了,我万一弄坏了那可不得了!”
正说着,就听到一个声音:“顾丹阳,你也在啊?”
福宝抬头看过去,是于小悦,她正和她朋友谭向前走进咖啡馆。
于小悦和谭向前也是过来喝咖啡的,她背着吉他,说好了喝咖啡后就在咖啡馆外弹吉他,这个时候正好看到福宝,而福宝身边则是——那个给福宝照相的男人。
于小悦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萧定坤,笑着对福宝说:“顾丹阳,你也爱喝咖啡啊?”
福宝摇头:“我这是第一次来喝,想着尝尝,没想到味道这么奇怪,怪不习惯的。”
于小悦和谭向前听了,都笑了,咖啡也只有喝习惯的人才能品尝出那种醇厚浓香,刚从乡下来的,估计还没学会品尝,也根本不懂喝咖啡。
于小悦两个人各要了一杯咖啡,之后便坐在了福宝和顾胜天旁边的座位:“顾丹阳,我给你说,咖啡可是世界上三大饮料之一,我以前跟着我爷爷去法国,法国人也爱喝咖啡,他们把咖啡当成每天的必备品,依我对法国的了解来说,法国巴黎最迷人,不是埃菲尔铁塔,不是巴黎圣母院,也不是凯旋门,而是咖啡馆。 ”
说着,她轻轻地品了一口咖啡,带着些许陶醉,也带着些许品评:“咱们学校咖啡馆的这个咖啡,味道还是不够好,可能是咖啡豆选用的不好吧,我家里有一些咖啡豆,那才叫好,都是我以前从法国带回来的。”
此时咖啡馆里人并不多,在那悠扬轻柔的美国乡村调子中,咖啡醇香,一个穿着时髦的女孩子正讲述着自己和咖啡的故事。
要知道在这个年月,咖啡对于一般老百姓还是稀罕物,很多人连听都没听说过,更不要说喝了。
至于这些进入到京师大学的天之骄子,到底眼界比别人开阔,也更能接受新事物,这才追求时髦地喜欢品一品外国人爱喝的咖啡,去尝试下滋味。
可是对于咖啡,他们知道的未必有多少,更不要说去过法国。
毕竟在过去的十几年里,能出国的几乎是凤毛麟角。
周围的小情侣还有同学们都用欣羡的目光看向于小悦,有的甚至暗地里小声打听这是谁啊。
于小悦感觉到了周围人的目光,笑了。
其实她长这么大,已经习惯了,习惯别人羡慕的目光,习惯别人夸她漂亮夸她是才女,她并没有必要跑来一个小小的咖啡馆去收获这些目光。
但是她在意的是——
她淡淡地瞟了一眼顾丹阳身边的萧定坤。
这个男人,一看就是不同凡品,无论是从相貌还是身材,都是一等一的,而手腕间名贵的手表更是为他增添了几分贵气。
可是这样一个男人,自始至终没有看过自己一眼,好像自己完全没有存在感一样。
其实如果萧定坤开始的时候像别人那样望着自己,也许她并不会太在意萧定坤,毕竟她见识过太多优秀的人,但是萧定坤不看她,反而是看向福宝。
他的神情冷毅,眼神淡漠,但是在望向福宝的时候,却透着温煦的暖意。
这让于小悦不服气了。
凭什么呢?
而这种小小的不服气,在上次被福宝夺走了“排长领队”的位置后,更是高涨到了极点。
她是谁,是于小悦,聪明优秀漂亮的于小悦,她还没有丢过这种人。
她含着笑,把自己对咖啡的了解侃侃道来,顺便不着痕迹地穿插了自己国外游览的见识,然后满意地收获着周围崇敬的目光,以及对面顾丹阳那土包子羡慕的眼神。
她抬起眼来,瞥向旁边的那个萧定坤。
不过萧定坤并没有看她。
萧定坤没去过法国,但是他对这个嘴上对法国侃侃而谈的女孩子并没有任何的兴趣,他听了这个女孩子说的话,就跟没听到一样,完全没有反应。
他的目光是一直落在福宝身上的。
完全视于小悦为无物。
于小悦脸红,咬牙,心里又羞又恼,不过她还是忍下了,故意问萧定坤:“你也喜欢喝咖啡?”
萧定坤淡淡地道:“不喜欢。”
声音冷淡,连敷衍都懒得敷衍的样子。
这句话太冷了,于小悦有点没脸,福宝赶紧道:“是我拉着他过来尝一尝的,我没喝过,想尝尝滋味。”
说着,她笑道:“定坤哥哥一向不太爱说话,他话少。”
福宝也感觉到,萧定坤好像很不给于小悦面子。
其实上次排长的事,福宝对于小悦挺过意不去的,她对于当不当排长根本无所谓,但是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直接把于小悦的排长位置给抢了,这让她觉得有些对不住人家于小悦,太尴尬了。
但是现在于小悦并没有生气的样子,在咖啡馆偶遇了竟然依然和自己说话亲热,这让福宝觉得于小悦这人真不错。
这么不错的女同学,她不愿意让她不自在,所以故意说萧定坤话少,给于小悦一个台阶下。
于小悦笑了:“是吗?我倒是理解的,我哥就特话少,话少的人一般心眼踏实,做事反而靠谱。”
谁知道这话刚说完,萧定坤突然来了一句:“我话少吗?我只是不爱说废话而已。”
福宝:“……”
于小悦脸都绿了,什么意思,和她敷衍下就是废话吗??
旁边的谭向前看不下去了,便忙转移话题免得于小悦太难堪:“小悦,不是说好你弹吉他吗?你的吉他弹那么好听,我正好想听听呢!”
于小悦正下不了台,脸上火辣辣的,听到这话,瞥了萧定坤一眼,淡淡地说:“好,我弹吉他去。”
于小悦没再说什么,之后连看萧定坤一眼都没有,她抱着自己的吉他,在咖啡馆前弹起来。
能来咖啡馆喝咖啡的自然是喜欢这个调调的,大家品着咖啡,看着那个穿了草绿裙子披着长发弹吉他的女孩子,一个个地忍不住鼓掌。
就连路过的学生们也忍不住驻足观看。
京师大学的校风是自由开放的,也是充满浪漫主义的,大家喜欢美的事务,更喜欢这个随性在咖啡馆前弹吉他的女孩子。
福宝的一杯咖啡已经喝光了,虽然没太品到那种“醇厚香浓的”滋味,但是那种异国情调她感觉到了。
空气中弥漫着咖啡似有若无的苦涩香味,她单只手拄着下巴,歪着脑袋看门口那个弹吉他的女孩,听着那动听的吉他声。
这就是大学校园,这就是青春,这就是这个时代的美好了。
萧定坤:“你喜欢吉他?”
福宝其实也说不上喜欢,她摇了摇头:“就是觉得挺美好的。”
想想她小时候缺吃少穿,白面馒头别说吃,做梦都没梦到过,能吃棒子面窝窝头就算好的,但是现在能吃白面馒头了,还能喝喝洋人的咖啡,在那里悠闲地听听吉他,这是什么样的日子啊,想想就美。
萧定坤看她那样子,笑了:“你如果想学,也可以学吉他,这个不难。”
福宝:“你看于小悦,她有才,好像会好几国语言,看这样的人弹吉他,多美!”
萧定坤却是一个眼神都懒得投射到于小悦那里:“好看吗?比起你来差远了。”
咖啡的香气中,音乐悠扬,周围的人在窃窃私语,萧定坤的这话低沉地传入福宝耳中。
本来只是随意的一句话,却像触碰在福宝心尖儿,引起她心底片刻的震颤感。
她知道自己也算是好看的,但是比于小悦好看吗?
她没想过这个问题,不过她知道于小悦太优秀,太精彩了。
现在萧定坤说自己比于小悦好看。
她咬唇,脸上绯红,因为他竟然突然开口夸自己,也因为他说自己比于小悦好看。
她瞥了他一眼:“没有,你别瞎说。
萧定坤望着她,那双澄澈的眸子犹如夜晚的银河星辰,而脸颊上的一抹绯红让她隐隐带了几分羞涩。
他刚才那话,确实是随口说出的。
随口说出的真心话。
当说出来了,才发现这话是唐突了。
萧定坤的喉结动了动,眼神缓慢地从福宝身上移开,望向远处。
京师大学的校园里,银杏树的叶子此时正是最美的时候,偌大的优美叶子飘落,金黄璀璨。
他过了半响才开口:“我——”
沉默了下,还是继续说:“我是说实话,你比她漂亮多了。至于才华和见识,你这么聪明,但凡多一些机会,不会比任何人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