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击中。

莹莹抓住他的手腕，拦住了他。

看着他抬起头，一脸空茫的神情，只觉得可怜又可恨。

但即便他这样讨厌，她还是要为他收拾烂摊子。抓着他的手腕，转过身去，面对范着和轮回塔的主人，正了正色，说道：“自从师弟被涅槃红莲淬体后，就有些移了性情。”说完，她歉然地欠了欠身，“我先带他下去。”

不管他们信不信，反正是要扯块遮羞布。

说完，她用力扯起花雨，转头对苏灵灵道：“你代我服侍师父。”

苏灵灵素来机灵，立刻恭敬地道：“谨遵大师姐令。”乖乖走到范着身侧，做乖巧安静状。

花雨这时也不闹了，被拽起来后，耷拉着脑袋，任由她牵着走。

轮回塔的主人笑眯眯地道：“你这大弟子，好生服众。”

范着挽回一点面子，脸色好看几分，淡淡道：“她待人一心一意，我这些徒儿们都受她照顾。”

两人又说了几句，便进屋去了。

莹莹没管身后的事。抓着花雨来到自己房间，将他往里一推，反手关了门。

双手抱胸，冷冷地看着他。

花雨并不抬头，进屋后，便“噗通”跪地上了。也不说话，只是跪着。

过了一会儿，有泪水落在地上。

莹莹见他居然还有脸哭，又生气起来，一脚踹他肩头：“哭什么哭？”

他被她踹得仰倒，也不敢吭声，爬起来又跪好，连眼泪也不敢抹。

“我委屈你了？”她又是一脚踹他肩头，再次把他踹得往后仰去。

他仍是不发一语，爬起来跪好。这次是脸着了地，他默默抬起袖子擦了下脸，结果本来只是沾了一点灰，被他一擦，和着眼泪变成了泥水，糊了一脸的黑。

莹莹好气极了。

“说话！”

他缓缓抬头，一张俊美清冽的面上再也不见了张狂，可怜巴巴的，就像没人要的小男人。

这会儿又有一点小雨的样子了。但莹莹从来没叫小雨受过这种罪，什么时候也不许他受委屈。

想到小雨，莹莹心中便是隐隐的痛。本来生出几分心软来，这时也都散去了。她冷冷地看着他，说道：“我会求义父，不让你被轮回塔的人带走。”

他脸上不见喜色，反而哀哀地看着她：“那你还爱我吗？”

莹莹简直气笑了！

“你有什么值得我爱？”说出口后，莹莹也红了眼眶，“你装模作样，说谎骗人，被我拆穿了还死不悔改。不信任我，从不体谅我的心情，你只想着你自己。你有什么值得我爱的？”

花雨从前只以为自己的卑劣、狡诈使人讨厌，不敢在她面前露出那一面来。此时方知道，原来他如此的一无是处。

他垂下头，用袖子抹脸，终于将脸上的脏污抹去，他抬起头来，理了理碎发，用一双狭长而清媚的眼睛看着她道：“我长得好看。”

他卑劣，他狡诈，他狠毒，他肮脏透顶，但他此刻非常感激母亲给他的这副容貌。

让他至少还有一样拿得出手的。

莹莹直是气笑了：“天底下只有你长得好看吗？”

比他好看的，难道没有了吗？

那些人会有他卑鄙，爱骗人，死不改悔吗？

花雨没作声。他慢慢垂下头去，半晌后，“噗”的喷出一口血，直直往后倒去！

莹莹蓦地睁大了眼睛，只听“咚”的一声，他栽在地上，再也不动了。

“花雨？”她才想起刚才还捅了他一剑，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脸，见他没有反应，便去查看他的伤势。

她捅得深，他又没抵抗，这一剑伤到了他的脏腑。

莹莹叹了口气。

她真是欠了他的。他作孽，还要她收拾烂摊子。每次都是。

挥手打出一道灵力，将他抬到床上，喂他吃灵丹。

正要出去，找个小师弟给他打理身上，蓦地手腕被攥住了，他手里不知何时出现一把剑，递给她：“师姐，师姐，你不解气，再捅我一剑。”

莹莹冷冷地看着他。

“随便几剑都好，别生我的气了。”他抓着她不放，目光恳求，“别生我气，别离开我，我错了，我以后都改，我以后做个好人，一件坏事也不做，师姐，别走。”

莹莹冷冷地看着他：“你说的话，都能当真吗？”

花雨怔了怔，随即吃力地坐起来，举手发誓：“若我以后再骗人，叫我立毙当场，死后化成灰，永生永世靠近不了师姐半分。”

他对着天道发的誓言。若有违背，必被天道所惩。

莹莹终于信了，面上缓和几分：“好，这次信你。”拨开他的手，往外走。

“师姐！”他又叫她，“你，还跟我结道侣吗？”

莹莹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美得他！

做了那么自私的事，还捅了个大篓子，挨一剑就完了？

放别人身上，这一剑可能很要紧。但他是体修，从踏上修行路开始，比这更严重百倍的伤也不知道受了多少回，他根本不看在眼里。

轮回塔的主人本来打算今天就把花雨带走。莹莹回去后，便道：“他情况不太稳定，需要修养几日。”

范着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便懒洋洋道：“我年纪大了，门中的事都听我这大徒儿的。”

言外之意，她说了算。

轮回塔的主人便没坚持，带着一众弟子们又住下来。

等人都走了，莹莹便问范着：“义父，为什么要将小雨交出去？”

范着便道：“他欺负你，你又不待见他，还留在门中做什么？给你添堵吗？”

莹莹哑口无言。

“义父……”她垂下眼睛，轻轻地道，“别将他交出去啦。他纵然做了些叫人生气的事，可是现在已有悔改之意，给他一次机会吧。”

范着懒洋洋道：“我已经答应了轮回塔，还收了他们的灵石。”

“义父，他是百修门的二弟子，修为颇高，在外面也有些威名，就这样交出去了，不知道的以为我们百修门胆小怕事，为了在轮回塔的手底下求生，才将他交出去的。”莹莹认真道，“到时我们整个门派都抬不起头来。”

范着懒洋洋地倚着座椅，不说话。

“求您了，义父！”莹莹没办法，抓起他的手，使劲地晃，“求求您了！别这样吧？我以后可不想被人说成‘那个胆小怕事，将门中最出息的弟子交出去，苟延残喘的百修门的门主’，好没面子的！”

范着掀起眼皮，看她一眼：“区区一个百修门，值得什么？悉数遣散了也没什么。有义父在，还缺你个门主当？”

他建得起一个百修门，就能建得起一个万修门！

莹莹目瞪口呆。

“义父！”她扑通跪下了，仰头看着他道：“我们不做这种事，好不好？涅槃红莲已经被他炼化了，轮回塔的人想提炼涅槃之力，非将他拆了不可。义父，这样不对。”

范着见她面带恳切，定定看了她一会儿，说道：“我再想想办法吧。”

听他有松口之意，莹莹便站了起来：“多谢义父。”

花雨的身体结实得很，虽然被莹莹捅了一剑，但很快就活蹦乱跳的了。

昨日吐血，只不过是气怒攻心，一时郁结才会如此。

他活蹦乱跳地起来，就听说莹莹要跟轮回塔的少主结道侣的事。

“她不许我把你交出去。可我已经把灵石收了，还用掉了，怎么赔得起？既然轮回塔的少主喜欢莹莹，要跟莹莹结道侣，就当是他们送来的聘礼了。”范着道。

花雨大怒：“你往日只说疼爱师姐，这时却为了些许灵石就把师姐卖了！”

范着冷笑一声：“我疼她？有什么用？她还不是胳膊肘往外拐，有什么好的先想着你，不给我？这不是你昨日亲口说的？”

花雨张着嘴巴，说不出话来。

“再说，轮回塔的少主年轻俊美，资质上佳，我瞧着莹莹跟他结为道侣也不错，总比跟某些人面兽心的人结道侣好多了。”范着凉凉地道。

花雨一时沉默下来。

人面兽心，说的是谁？是他，是范着。跟莹莹最亲厚的两个人，都不是东西。

“把我交出去吧。”他淡淡道，“就说我死了，被涅槃之力折磨而死，轮回塔只是把我的尸体带走了，不要让她知道。”

他不许莹莹跟别人结为道侣。

轮回塔不是要带走他吗？那就带走试试。他三岁就被亲生母亲下毒，七岁就引着大修士灭自己家满门，什么没经历过？这次他也熬得过去。

范着瞥了他一眼，没说话，拿起灵酒喝了起来。

轮回塔并没有把花雨带走。

因为范着反悔了。

“你们少主缺了一魄，不会没有人看出来吧？给我十年时间，我补齐他的魂魄。”范着说道，“交易仍作数。”

只是把花雨换成了给轮回塔的少主补齐魂魄。

轮回塔的少主看起来是个彬彬有礼的俊秀男修，谁也不知道他居然缺了一魄。轮回塔的主人非常惊异，思虑过后，同意下来。

少主便在百修门住下了。

他虽然缺了一魄，但行为与常人无异，没有人看得出来他缺了一魄。

他得知自己跟莹莹差点结为道侣，因着这点缘故，跟莹莹比其他人亲近一些。

花雨非常不乐意。严防死守，不许少主靠近莹莹半步。

跟在莹莹身边，像从前的小雨一样，又乖又安静，唯她是从。她让他往东，他不敢往西。她要吩咐事情，他先跑出去了。

他再也没有露出过充满戾气的一面。莹莹有时候觉得，他就是小雨，小雨从来没离开过，那个可恶的，讨厌的，遭人恨的花雨，才是假的那个。

他只是小雨的叛逆期，想追求自我，想张扬个性，想博得全世界的注意。

苏灵灵暗地里嘲笑花雨：“让你作！作什么作？到最后有什么用？白挨了一剑，还不是乖乖回来做一条狗？”

花雨淡淡道：“她疼我。”

苏灵灵哑口无言，愤愤离去。

八年后，范着忽然兴起，要往涿山的深处而去，他说自己梦到了一头麒麟，会成为他的灵宠，并且拿了很多很多灵符，非要上山去。

莹莹等人要陪他去，他说：“你们都不够死的，我自己去。”

然后他死了。

连麒麟的面都没见到，被一口彩烟喷死了。

莹莹和花雨暗中尾随，救都救不急，只接住了他的身体。

“那小子的魂魄，我已经补上了，再有两年，送他回轮回塔。”他说着遗言，依依不舍地摸着莹莹的头发，“莹宝儿，义父不后悔。”

不后悔这般兴冲冲上山，并死于非命。

莹莹哭得说不出话来。

范着的最后一句话是：“给义父守三百年的孝吧。”

莹莹哭着点头：“我给义父守三千年，三万年，义父，你别走。”

范着笑着去了。

莹莹成为百修门的门主，花雨是副门主。

他看轮回塔的少主不顺眼，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他打算早早将少主送回去，反正范着说了，他的魂魄已经补齐了。

“务必将他安全送回。”莹莹嘱咐道，“这是义父的心血，不得有闪失。”

花雨点头：“我会的。”

离开百修门的范围，花雨就跟少主打了起来：“让莹莹给你守孝？你先死了再说！”

少主丢出一把灵符，大笑着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