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这一顿饭吵吵嚷嚷的吃完,温氏看着女儿低着头正轻柔又仔细的替太子拭去他嘴上的油渍,那种温柔慈爱,情真意切的仿佛要从她眼睛中溢出来。
爱是藏不住的。
就像她之前说过的,亲生的和旁人生的又怎么能一样的。
温氏暗叹了一声,想说什么,却最终也没有真的开口。
这一次的皇宫之行没有出什么意外,温氏的一双眼睛并不是摆设,她在一旁瞧着这夫妻两个相处起来的情景,称得上“情深意重,不分彼此”,远不是当初与顾宗霖的那段婚姻可比,再加上......她心里最后的一点若有若无的隐忧也消失了。
她在之后又与容辞闲聊了几句,就提出了告辞,容辞即使不舍也不好再多留,只能点头同意。
温氏临走时忍不住向坐在女儿怀里的小太子看了一眼,见他也睁着一双乌黑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自己。
温氏犹豫了一下,还是道:“陛下,娘娘,可否让太子殿下送臣妇一程?”
容辞怔了一下,随即笑道:“自然可以。”
随即低头看着圆圆道:“太子,你去替母后送一送外祖母好不好。”
圆圆这一天当真是乖巧,他毫不犹豫的重重点了点头,从容辞的腿上跳下来就主动的上前拉住了温氏的手。
温氏与圆圆一老一少两个人手牵着手,一路走到了靠近内外宫分隔的地方,温氏不敢再让圆圆往前送了,就转身蹲在他面前,使自己的视线与他平齐。
“好孩子,”她没再用“太子”或者“殿下”这样带着恭敬却疏离的称呼:“外祖母就要离开了,你能答应我一件事吗?”
圆圆点着头应道:“您说。”
他长得确实跟皇帝相像,这是所有见过太子的人的共识,但温氏却从他的脸上寻到了另一个人的影子,不是五官,而是那种认真的神态,她眼中一酸,忍耐了片刻还是忍不住伸出手轻轻摸了摸圆圆的脸。
“孩子,你年纪虽小,但我能看得出来你已经什么都懂了,皇后娘娘才进宫来,必定有很多不习惯,你帮我多照顾照顾她好不好?”
圆圆毫不犹豫的拍着小胸脯道:“您放心,孤会把母后照顾好的。”
温氏不禁笑了一下,在手在圆圆的发顶停留了好长时间才舍得放下来。
等她刚要直起身子时,面前却又传来了那孩子稚嫩的声音:“外祖母,您是母后的亲娘么?”
温氏愣愣的看着他,只听他继续问道:“就像母后生了孤一般,你是生下母后的母亲么?”
这句话让温氏勉强维持的理智瞬间崩塌,眼里的泪水再也控制不住,她一边捂着嘴不让自己哭出声,一边拼命点头。
圆圆伸出自己的小手替温氏将泪水擦干:“您别哭,也不用担心,就像母后不会忘记她的娘亲是谁一样,孤也不会的……”
温氏将圆圆抱在怀里,忍着哽咽在他耳边道:“我记得你……我记得你……你叫圆圆对不对?”
“嗯,”圆圆将头枕在她肩上:“是母后起的,她说希望我们一家人团团圆圆,永不分离……”
*
这天晚上容辞将圆圆哄睡了,这才回到正殿的卧室中。
谢怀章从大婚以来就不仔熬夜批折子了,而是每天尽量在白天就将公务处理完,若是实在有做不完的事就干脆搬到立政殿来处理,不过几天的功夫,立政殿中容辞的物品就被挪到了一侧,和皇帝搬过来的东西挤在了一处。
容辞沐浴换好了寝衣,正对着镜子有一下没一下的梳着自己的长发,谢怀章见了走过来弯下身圈住她道:“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容辞与他侧脸紧贴慢慢的说:“我在想......圆圆这几天好听话啊。”
“这有什么,”谢怀章嗤笑了一声:“他在你身边总是格外好说话,全不像平时那么难伺候。”
“你说什么呢,”容辞听他这样说先不满了,用胳膊顶了顶他:“他又哪里到‘难伺候’的地步了。”
谢怀章禁不住笑了:“刚才说孩子听话的反常的是你,现在听不得这话的还是你,”说着低头亲着她的脸颊与耳畔,低低道:“我看最难伺候的就是阿颜了。”
容辞本想跟他说正事,不想又是没说两句就被压在妆台上,她禁不住闭着眼睛回应了片刻,这才想起来自己原来有话要说,便勉强偏过头去压下喘息:“等、等一等!我还没说完呢。”
谢怀章便停住,见容辞眉头微蹙,知道她在这里不舒服,便将她抱到窗下的小榻上,两人并排坐了:“怎么?”
容辞靠在他怀里低声道:“圆圆平时就听挺懂事的,但这几天确实比之前更……你不知道,今天我跟尚宫尚仪们多说了几句话,他竟然知道给我端茶来……”
圆圆到底还小,常人向他这么大的时候还是懵懵懂懂话都表达不清楚幼童,他即使再聪明,有些事情没人教还是不能面面俱到,他之前见容辞辛苦时也会心疼,但却还不知道如何把想孝顺母亲的这份心表达出来,可是这几天毫无征兆的,他突然就懂了。
谢怀章心里还有些好笑:“这小东西,我把他养到这么大,还从没受用过他一口茶呢。”
容辞当然也是很感动,但她还有其他没想明白:“这也就算了,但今晚我问他怎么知道给我递茶时,他竟然说是我母亲托付他照顾我的……”
“这有什么不对么?”
“当然不对!”容辞解释道:“我母亲生来胆小谨慎,她一直以为……并不知道圆圆是我亲生的,怎么会跟他说这话呢?”
谢怀章听了便沉思起来,容辞抚着胸口,不安道:“她……该不会是看出什么来了吧?可是我也没漏什么破绽啊。”
……这真的没有破绽么?谢怀章想起温氏那天来时的表现,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他宽慰容辞道:“你先别急,别说岳母不一定就知道了,就算她真猜到了什么,也不一定是坏事,你不是一直担心这谎话在她那里圆不下去,却又不知道怎么开口么?让她自己慢慢想明白,不比咱们绞尽脑汁的去想办法好么?”
这样瞒又不知道怎么瞒,坦白也不知道该从何说起,还不如顺其自然来的好。
容辞心中也有所觉,便也只能这样了,就是不知道温氏那边到底是如何想的,竟然没有露半点声色,甚至连问也没有问一句。
谢怀章将搂着容辞半倒在榻上,轻声道:“担心完了儿子又担心岳母,我这小人物本不配得皇后娘娘垂怜一二……”
容辞回过神来,脸面就变得泛红,但到底也没有硬推,只是道:“别在这儿啊……”
谢怀章的安抚听上去倒不急切:“别怕……过一会儿就回去。”
“你、你轻些……我有点疼……”
至于到最后有没有“回去”便不好说了。
*
由于帝后新婚,司礼监的一干内侍到底有了忌讳,不敢放手施为,以至于竟让吕昭仪兄妹咬牙挺了数日,这在方同等人眼中不亚于奇耻大辱,于是就先将这件事压下来,没再纠缠,就当让吕氏兄妹松快松快。
然后等新婚的十天一过,方同几个就像是脱开了束缚的饿狼,对着几天没经过刑罚的两人上手就是一个狠的。
这次没什么意外,不管是吕昭仪还是吕俊都不是那等经过严格训练、精神堪比铁打的人,没过多久终于松了口。
“不是为赤樱岩?”容辞惊讶道。
方同此时有些尴尬,再没什么比牟足了劲儿要立个大功一雪前耻,却发现一开始的方向就找错了更令人难堪的事儿了。
“回皇后主子的话,臣等当真仔仔细细的问过了,依照我们的经验,他二人确实没有说谎。”
容辞长出了一口气,靠在迎枕上,谢怀章沉着脸:“究竟是怎么回事?”
“回陛下,据吕昭仪的供词,她是听说西南方向的小国中有一秘法,说是可以令……可以令……”
“怎么样?”
让方同当着新后的面将话说全,无疑是在为难他,他的额上冒出了一层细密的汗,忍不住在皇帝的催促声中抬头看向自己的师傅。
而赵继达却不动声色的移开视线,眼观鼻鼻观心,全当看不见徒弟的求助。
方同无法、只得苦笑着一咬牙将问出来的事委婉的吐露出来:“那秘法传说可以令男子对本来不喜欢的女子倾心,言听计从……”
容辞一愣,随即反射性的看向谢怀章:“二哥,你……现在对吕昭仪有什么奇怪的……”
谢怀章还没来得及发怒就被容辞弄得哭笑不得,他紧握着她的手打断了她的话:“这不过是江湖术士骗人的话罢了,你要是当了真就是上当了。”
容辞未必不知道那些骗子是如何行骗的,可是圆圆中毒一事上让她有些草木皆兵,赤樱岩这种药物也十分神奇,比大梁的药品要古怪不少,她便不由自主的觉得坡罗国的东西都这么神奇。
方同道:“陛下所言不错,据当地人所言,确实有人以此骗过不少女子钱财,但其实并没有用,所用的招数也与大梁境内的无二,不是什么新鲜法子。”
说到这里事情就清楚了,吕昭仪一开始死活不肯说清楚地原因就是这个,赤樱岩的事确实与她无关,但是她本身的心思也绝不能摆在台面上,这种对夫君施法以博得宠爱的做法在寻常人家也就是愚昧无知,顶多被人骂一句“蠢妇”。
但这是在宫廷,这种事一旦查出来便是巫蛊之罪,往大里说说不定要诛九族,因此吕昭仪才宁愿背着谋害太子的罪名也不肯招供。
毕竟谋害太子那事情不是她做的,说不定过几天真凶找到了自然就能洗脱罪名,但对皇帝行巫蛊之事却是板上钉钉,一旦招认,就全然看皇帝对她情谊如何,肯不肯高抬贵手了。
可是皇帝看她比看陌生人也强不了多少,这点自知之明吕昭仪还是有的,要不然也不会铤而走险做出这种蠢得要命的事。
谢怀章现在倒是没空追究这种事,他沉吟片刻,与容辞对视了一眼,两人都直觉吕氏身上还能挖出东西。
容辞道:“这未免太巧了,坡罗国又不是什么出名的国家,好巧不巧两件事都撞在同一个地方……”
“世上的巧合是十个有九个都是人为。”在昌平帝后宫五花八门的陷害中摸爬滚打了十来年的谢怀章深切的知道这一点,他冷冷的瞥了方同一眼:“再去问问吕氏,她究竟是从哪里知道这种‘秘法’的。”
方同麻溜儿的领了命退下去了。
吕昭仪最隐秘的事情都已经招人,后面的自然不难问。
最后的结果很快出来——她是偶然从余才人那里知道有这么回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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