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人只不过看了场热闹, 很难知道崔令仪做了什么。他们还觉得是不是同卫家定下亲事才让皇室想起当日下嫁给崔守志的六公主, 才后知后觉关心了崔家姐弟一番。
真是这样的话, 崔守志也够惨的。
要是不结这么亲他那些虚伪做派还不至于暴露,就因为沾上卫家,连带受到皇上关注, 就这么稀里糊涂被扒了皮……现在好了, 他损了名声还不一定能从亲家那头蹭到好处, 满京城都知道卫成这人狠绝起来亲兄弟的面子照样不给,别说只是儿女亲家。
“崔守志恐怕怎么都想不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
“这不是废话?要能料到他怎么也拒了, 哪会去沾这门亲?”
“不知道卫家后不后悔,卫夫人该不是冲侍郎府的好名声去的?也失算了吧。”
“是吧?现在就看崔大姑娘本人如何,她还过得去那这门亲也不算太坏, 她要不行, 卫家也得悔青肠子。”
“……”
有些话不好拿出来明讲,现在的情况是多数人并不看好崔令仪, 她没生母教导不说,还是让继室和崔守志的小妾刻薄许多年,这样的姑娘能不畏缩?
闲话说一说, 夏天就过去了。
入秋之后,康郡王那好吃好玩的倒霉儿子不知从哪儿弄了许多肥蟹, 给女儿芳妤送了不少。本来尚书府合计办赏菊会的, 临时改成螃蟹宴。这螃蟹宴是大奶奶芳妤做的东, 由小姑子雪溪帮衬,请了不少人来, 其中就有崔令仪。
螃蟹宴办在西园,参加的主要是些刚嫁人或者还没嫁人的年轻姑娘,坐一块儿剥蟹品蟹聊聊各家趣事兴致起来也赋诗两首。姜蜜没去凑这热闹,大媳妇还是往她跟前送了一笼,送过来老太太也在,一看是这玩意儿还撇撇嘴:“这个生啃我嫌壳子硬,撬开都没二两肉,到底有啥吃头?”
姜蜜正要洗手,听见这话,笑道:“肉还是不少,就是要耐着性子慢慢吃,我给娘剥一个?”
老太太把嫌弃都写在脸上了,不住摇头:“这个乡下小溪沟里多得很,我哪怕穷得吃糠的时候也没去摸过,闻着就腥,听说煮熟了也没啥味儿,没吃头。”
吴氏还在感慨,说这个扔乡下都没人捡,在京城还是个宝,京城这边钱真好赚。
“我听说这个是芳妤她爹送来的?她爹不错,每回弄到个啥都不忘记咱们。”
姜蜜剥着螃蟹还不忘记配合老太太点头,笑道:“亲家公实心眼人。”
吴氏说不喜欢,姜蜜还是剥了一只给她,说是亲家公的一片心意好赖尝尝,吃个鲜。老太太尝的时候姜蜜已经把手洗干净了,在吩咐跟前伺候的:“听说后厨还养着不少,往后别给老太太跟前送蒸蟹,要做就做蟹粥蟹饺,也别做多了,这寒气重。”
“奴才记住了。”
“禀太太,外面传话说崔小姐进府了,您看是直接带去西园还是请这边来?”
“请过来吧,叫我瞧一瞧先。”
……
崔令仪也是头一回进尚书府,心里有些许忐忑,倒是没显露出来。她跟在个婆子身后进去内院,又走了段路,差不多到了才听带路的说:“大奶奶她们在西园品蟹,原该带姑娘过去,是太太说想见您。前面就是老夫人住的院子,太太正在这头。”
崔令仪颔首:“不好让长辈久等,这就进去吧。”
这是卫煊媳妇头一回登门拜见,一次把女眷这边见齐活了,从老太太、太太到准嫂嫂包括未来小姑全没落下,甚至就连堂嫂都见了。
她过来是接了芳妤的帖来参加螃蟹宴,故没在姜蜜跟前待太久,前后约摸聊了一盏茶时间,就跟丫鬟去了西园。途中崔令仪心情挺好,也不光卫家长辈在看她,她同样在观察对方。这家老太太嘴巴子快,心却挺好,比福寿堂的好太多了。至于说太太姜氏,果真是顶顶好相处的,人和善,做事留余地,说话给脸面。
她唯独有一点不明白,按说崔家的笑话已经传遍京中,怎么卫家全然不受影响?就好像没听说?
心里是有猜想,也不确定哪个想法是对的,她看芳妤好接触,就从这里做突破,探了探话。
“不瞒你说,我当初也恍惚过,咱们谁都不会觉得自己差,可真告诉你卫家瞧上你了想八抬大轿接你享福去……这也让人难以相信。从前那些老黄历我懒得翻,也不同你细数娘当初和我当初的经历,你只要知道一点,爹娘他们第一看重的是本人,不是出身。会定下这门亲事总因为喜欢你,可别信了外头传的瞎话。爹娘最会看人,谁表里如一谁人前人后两张脸他们清楚得很,不会叫拙劣的演技骗过去。”
崔令仪说:“可我不记得有见过他们哪怕一回,侍郎府同尚书府之间好像也没有什么往来。”崔令仪的感觉就是一夕之间她跟卫煊突然扯上关系了,简直莫名其妙的。
芳妤搁下盛着桂花酿的小盅,招手让准弟妹过来一点,附她耳边轻声说了句。
待她说完,崔令仪脸晕红了。
福妞在和堂嫂说话,忽然发现斜对面红了脸,还傻不愣登问:“是不是桂花酿的酒味儿重了?崔姐姐脸有些红。”
崔令仪抬起手来挡住半张脸,笑了笑。
芳妤说:“可能她酒量浅吧。”
翠珠在旁边看得清清楚楚,自家小姐都还没尝过那桂花酿,光闻着味儿就醉了……这量是够浅的。
说到芳妤、雪溪、崔令仪,她们三个性情各不相同,却有一点共通,才情都还不错。吃过螃蟹饮过酒,芳妤兴致来了说想作画,其他人各自赋诗,这天的螃蟹宴可谓宾主尽欢,崔令仪出卫府时满心感慨,她才知道一家人也能是这样的。
她爹才不过三品,内宅里就乌烟瘴气,几个院子见天斗,斗得欢腾。
再看卫大人,当朝一品大员,家里竟然这般和睦。
是因为没纳妾还是做父母的教得好?崔令仪尚不确定,她只知道来过一次之后自己对崔家的内宅纷争更不耐烦,已迫不及待想从牢笼中挣脱出来了。这家人才是家人,这生活才叫生活,她往常过的日子真是狗屁。
来时她乘的马车,回去自然也是一样,车轱辘滚起来之后翠珠还说:“奴婢觉得卫家真好,小姐能嫁过来真好。”
问她怎么好。
她想了想,答道:“在府上的时候小姐多数时候都在提防戒备,都快习惯成自然,您常笑,真心实意的次数却不多。今儿却不同,小姐是真高兴。”
“你这丫鬟多数时候都傻气,有时也挺灵光的。”
“奴婢说对了吗?”
“是啊,我是真喜欢这家,你说能安稳过日子谁想争来斗去?我做梦都想叫爹娘捧手心里,宁愿当个整天瞎乐的傻子。可我娘走得太早,我爹又是个把仕途看得比什么都重要的。”
“小姐别想这些不高兴的,想想将来,您很快就要嫁去卫家做二奶奶,这不是苦尽甘来?”
这倒是。
尤其准嫂嫂还说,说是卫煊喜欢她,卫煊求来的。
崔令仪觉得她可能把毕生好运都用在这儿了。
……
家里摆螃蟹宴时,几个爷们都不在府上,后来姜蜜寻个由头又请了一回,才让定了亲的两人见上面。
当初卫彦跟芳妤总约东园,换他俩改了地方在西园。更有意思的是他们上次见面在崔侍郎府的八角亭里,这回还是在亭子里头,也没有多深刻的理由,主要卫煊人懒,有地方坐着他就不想走,坐也就罢了,他还懒洋洋靠在那头,晒着秋天里暖烘烘的太阳跟个大爷似的。
奴才把人带进园子,崔令仪自个儿顺着道走进去的,隔着一段距离就看见靠亭子里的卫煊。
可能等了有一会儿,人闭着眼,像睡着了。
她站着看了两眼,这才继续往前走,她不慌不忙迈着石阶进去亭子里头,想了想,到卫煊身旁坐下,坐了有一会儿还没听到旁边人说话,扭头去看——
很好非常好,人还闭着眼呢。
崔令仪轻咳一下,看卫煊皱了皱眉。
她心一横,伸出穿着绣鞋的脚轻轻踢了踢他。
边上人这才艰难的睁开眼,用刚睡醒有点性感的声音招呼说:“你来了啊。”
基于二次见面的基本礼貌,崔令仪回了一声:“睡醒了啊?怎么国子监有这么辛苦?把你累成这样。”
“那倒不是。”
“那是什么?”
卫煊抬头看了看,慢吞吞说:“大概是阳光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