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样温暖又坚硬的怀抱里,她明明应该立刻就平静下来, 可当他说完这句话, 她又忍不住用手抓住他的衣服,把头埋在他的怀里哽咽起来。
情绪的失控和止不住的眼泪让她体力几乎完全消耗, 段逍把她扶起来的时候,几乎支撑着她的大半个身体。
“我送她回去。”段逍对季川说了一句。
季川看楚小恬的情况也不是太好, 但这时候他也不好问什么,点点头说:“好,我送送你们。”
外面还在下雨, 段逍把外套脱下披在楚小恬的身上,季川帮他们打着伞,把他们送到了车上。
段逍是自己开车过来的,楚小恬被安置在副驾驶上, 她实在是太累了,平静下来之后整个人的状态都有些虚脱,靠在车窗上就闭上了眼睛。
正要睡过去的时候,楚小恬忽然听到段逍的声音:“别睡。”
她努力睁开眼睛,侧头看了他一眼。
男人的侧脸依然是冷硬而英俊的, 他专注的看着前方, 应该是察觉到楚小恬在看他, 转头看了她一眼。
楚小恬这次没有躲,因此清晰的看清了他的眼眸。
沉静的, 深邃的, 像是能够包容一切。
她忽然间就平静了很多, 像是忽然间就忘了之前发生了的所有事,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失控,又为什么哭泣。
但是下一秒,那些忧虑又全都回来了。
外面的雨下的又大了些,车里安静的像是另一个世界。
车里开了空调,段逍把热风调大了些,但即便是这样,楚小恬还是打了一个喷嚏。
黑夜下的雨幕中,段逍把车开的很稳。
“还冷吗?”
楚小恬摇摇头,“不冷了。”
她的声音透着哭过后的鼻音和沙哑,段逍又看了她一眼,说:“肚子饿不饿?”
“不饿。”
事实上她这一天都没吃什么东西,临走前梁钰叮嘱过她要吃饭,可她哪里还有胃口吃什么。
车开到了公寓楼下。
楚小恬往外看了一眼,呆了一下,发现到家了。
她马上就要回到那个空无一人的,冰冷的房子里了。
“谢谢你,段先生。”她转过头却发现段逍已经推开车门下了车,从后座拿了东西之后就给她拉开车门,“走吧,我送你上去。”
楚小恬怔了一下,点点头,乖乖跟在了他身边。
走近公寓大门,楚小恬发现大厅里的灯比以前亮了很多,门口竟然还有穿着制服站岗的保安,在看见段逍的时候,保安立即站直身体朝他行了个军礼。
楚小恬惊讶的看了段逍一眼。
“安保措施不到位,被革职了。”段逍随意朝保安点了下头,说:“我以前是他的教官。”
“那之前那个保安也是你们公司的?”
“不是。”
两人进了电梯,楚小恬这才发现段逍手里不光拎着她的箱子,手里还拿着一个袋子。
而他把自己的外套给了她,身上只穿着一件单薄的黑色衬衫。
楚小恬摸了摸身上他的外套,“你的衣服都湿了。”
“对了,上次你的衣服已经好了,我回家拿给你吧。”
段逍点了下头,“好。”
电梯门一开,楚小恬就摸钥匙,发现身上没有,又开始摸包里,但她这会儿明显有些低血糖,手一直哆嗦,连包的拉链都拉不开。
她正懊恼的时候,段逍握住了她的手,帮她把包打开了。
楚小恬苍白的脸色终于有些发红,她手忙脚乱的拿出钥匙开了门,“我……我去给你拿衣服,请进吧。”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紧张,她还没摸到灯的开关,就踩到了门口的拖鞋,差点摔倒,被身后的男人一把扶住了。
“急什么?”
啪的一声,段逍抬起手臂,把开关打开了。
灯一亮,整个房间明亮起来。
“……对不起,我的房间有点乱。”
其实楚小恬的家里整体并不乱,只是她工作的电脑桌附近太乱,全都是一些图纸资料和书籍,诡异的骷髅头和踩到就会怪叫的小东西,还有她写满东西的便签纸,堆的到处都是,每隔几天她都会整理一遍,但过不了两天又会变得乱糟糟的,除了那里,其他地方倒都是井井有条,连雪球的小窝都是干干净净。
“你先坐一下,我去给你倒一杯水吧?”
这是她的家里,除了骆北霜之外第一次来客人,而且还是个男人。
还是个存在感强烈到让人起鸡皮疙瘩的男人。
在他踏进房间的那一刻,那种无所不在的侵略感就足以让她敏感的神经更加紧张。
“不用了。”
段逍把行礼放到一边,说:“你去洗澡吧,把衣服换了。”
楚小恬怔了一下。
段逍把湿了的外套从她身上拿下来,“不要洗太久,去吧。”
楚小恬站在洗澡间里,慢慢脱下湿了的衣服,很快洗了一个热水澡。
她的确不能洗太久,以她现在的情况,再多洗一会儿就可能晕倒在浴室里。
出来的时候,她发现客厅里没人,再一看,段逍在厨房里。
他端出一碗热过的八宝粥出来,她平时吃的很简单,冰箱里这种方便食品不少。
“把这个喝了。”
“我……没什么胃口。”
即便是洗过了热水澡,她的脸色也只是稍微红润了一点,看上去还是很苍白,段逍把勺子递给她,说:“没胃口也吃一点。”
楚小恬喝了几口就喝不下去了,她今天一天都没怎么吃饭,胃有些受不了,但这是段逍亲手给她热的粥,她只能勉强自己喝完。
“好了。”段逍从她手中拿过勺子,没让她再吃,“去睡觉吧。”
楚小恬抬起眼睛看他。
“去睡觉。”段逍垂眸看着她的眼睛,重复了一句。
楚小恬点点头。
她躺到床上,刚一躺下就坐起来,“你……你要走了吗?”
她的卧室和外面的客厅是连着的,她能看到他似乎是要走了。
段逍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走了过来,手里端着一个杯子。
“把这个喝了。”
楚小恬往杯子里看了一眼,“这是什么?”
“大夫给你开的药。”
楚小恬愣住了。
那天医生说的是,这药是给她治疗失眠的,每次熬上二十分钟,每天晚上喝一次,总共分十次。
这碗药,是他在她洗澡的时候就熬上的。
段逍站在她面前,把杯子递到她嘴边,“已经不热了,喝了吧。”
刚刚熬好的药,显然是被降了温的。
楚小恬看了看他,他拿着杯子喂到她嘴边,似乎并没有让她自己拿着喝的意思。
她低下头小心翼翼的尝了一口,温度刚刚好,她咕咚咕咚一气喝完了。
很奇妙的是,药明明是苦的,喝到嘴里,心里却是甜的。
喝完她抬起头来,“你要走了吗?”
段逍把杯子放到桌子上,“这么想我走?”
“不是!”
段逍似笑非笑的看了她一眼。
楚小恬抓着被子,局促的眼睛都不知道往哪里看了。
“卡尔今天在另一个地方,不能陪你。”
“卡尔不在……”楚小恬低下头,喃喃道。
她的头发已经干了,柔软的黑发垂在胸前,脸色极其苍白,只有眼睛还是红的。
她这个样子,看上去实在太脆弱了,虽然表面上是平静的,但这种平静,也只是她强撑出来的假象而已。
段逍看了她一会儿,说:“你要是害怕,我可以代替卡尔,在这里保护你。”
楚小恬抬起头。
她的眼底满是水汽,就连目光也是湿漉漉的。
段逍抬起手,在她的头上轻轻一按,手指在她头发上摩挲了一下,“别怕,睡吧。”
床头灯开的很暗,外面的雨下的似乎小了些,声音被挡在窗外,已经听不见了。
楚小恬闭着眼睛,很久都睡不着。
她知道他还在。
哪怕听不到他的声音,也能感觉到他的气息就在这个房间里。
药物的作用终于还是让她陷入睡眠之中,但她这一觉睡的并不安稳,
她梦见楚寒江被困在一个地方,受了重伤,奄奄一息,闭着眼睛不停在喊她的名字:“小恬……小恬,爸爸很想你,到爸爸这儿来。”
这个梦和她以往做过的噩梦重叠起来,她看到很多恐怖场景的叠加,那些场面比书中的描写还要让人恐惧。
而她的父亲就在那其中,无法脱身,
“楚小恬,醒醒。”
她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可她醒不过来,在看到楚寒江的那一刻,她的恐惧被骤然放大,整个人都痉挛起来。
“啊——”
耳边传来阵阵尖叫,她捂住耳朵,骤然发现那是自己发出的声音!
直到她的手被人硬生生拿下来,有人托着她的下巴强迫的转过头,“楚小恬,你怎么了?”
黑暗中,男人的眼眸幽深而明亮,刹那间就把她拉回了现实。
楚小恬喘着气,下意识的紧紧抓住了他的手腕,“……段逍。”
“是我。”段逍拧起眉:“冷静点,你怎么了?”
“我梦见我爸爸了。”楚小恬紧紧抓着他的手腕,语无伦次道:“我梦见他受了很重很重的伤,没有人照顾他……”
“好了,只是个梦而已。”段逍把她的头按进胸膛里,“你知道那是梦,醒过来就没事了。”
她摇摇头,声音已经哽咽嘶哑的不成样,“可我真的好害怕……我想去他身边,我想告诉他,我长大了,可以照顾他,我赚了很多很多钱,还给他买了一个房子……他当年把房子卖掉的时候,我看见他在房间里抽了整整一夜的烟,他跟我说以后要给我买更漂亮的房子,可我什么都不想要,我只想他平安回来……”
这个梦比起她以前做的那些噩梦还要可怕,因为梦里面是她最牵挂的亲人。
这种感受,只有她自己能体会得到,她所有的恐惧都可以忍,就算硬撑着,她也可以拼尽全力让自己忍过去,唯独这一点,她无法承受,只要一想到楚寒江很可能经历的事情,她就无法控制自己的担忧。
她已经长大了,在没有父亲的那么多年里,她成长成为一个可以不用任何人照顾和保护也能好好生活的人,但在某些方面,她还是脆弱的,就像每一个成年人,哪怕外表再怎么乐观,都有无法承受的东西。
所有硬撑出来的坚强,在某些时候,会突然间的崩溃,而这种崩溃是无法控制的。
“八年了,他都走了八年了……他为什么还不回来看看我?”
段逍搂着她肩膀的手紧了紧。
他没有说话,只是沉默的抱着她,任凭她抓着自己的衣服哭泣。
楚小恬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眼睛已经模糊了,“我以为你已经走了……”
“我不会走的。”
“……为什么?”
他低下头,伸手轻轻抹去她眼角的泪痕。
他的手无疑是握过武器的,手上布满了粗糙的茧,但在擦过她的眼角的时候,动作非常轻柔。
楚小恬眯起眼睛,听到他说:“我说过了,今天晚上我会保护你。”
黑暗中,男人的声音透着独特而沙哑的温柔:“就像那天卡尔守着你一样。”
楚小恬很快又睡了过去,但她不知道自己的手还抓着男人的衣服,直到睡着也没有撒手。
夜色已经很深了。
段逍久久凝视着她沉睡中的脸,即便在平静下来的情况下,她睡的也只是比刚才安稳了一些,整个身体都蜷缩着,偶尔眉头还会微微皱起来,嘴唇微微张着,像是无意识的想喊谁的名字。
这是一个极度不安的姿态。
在这个房间里的无数个夜晚,她都是像这样带着不安入睡,在睡梦中也无法让自己完全平静下来。
段逍握住她抓着自己衣服的手,把她的手指一根一根,轻轻的掰开。
她的手指纤细而柔软,在男人的手心里,轻轻蜷缩成一小团。
……
第二天楚小恬醒过来,发现天已经亮了。
她睁眼半晌,才想起来昨天晚上段逍在这里,一惊之下差点从床上滚下来。
昨天晚上的一幕幕都在脑子里重演,楚小恬把头埋在枕头里,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段逍已经走了,但桌子上有一张纸条。
“起床给我回电话——段逍。”
他的字,跟他的名片上的签名一样苍劲有力。
楚小恬发了会儿呆,才拿起手机给他打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