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沂既然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太原,那就没打算惊动旁人,通知林熙远也是因为秦沂需要在怀陵王府落脚,实在避无可避。
秦沂此行的事情办了大半,是时候准备归程了。边关守着那么多人,他不可能离开太久。
等把林熙远打发走后,小林子问:“太子爷,我们这就准备回去了?”
“对。”秦沂说,“这次只是来碰个面,以后有的是再来。反倒是大同,不知道这些鞑靼人是真的被打怕了还是在装孙子,不好离开太久,我总得回去看着。”
小林子应了一声,麻溜地准备赶路的事。他忙了了半响,突然又被秦沂叫回去。
“太子爷,您还有什么吩咐?”
“也没什么。”秦沂顿了顿,随口问,“今日你带人出去的时候,她和你说什么了?”
什么?小林子很是想了想,才猜到太子在问今日在怀陵郡王府遇到的那位姑娘。小林子心中顿生警惕,太子爷不愧是运筹帷幄、心思缜密的天生将帅,这样小的一个插曲,他竟然还记得,而且一定要亲自排查了危险才肯安心。这样想着,小林子对太子的钦佩之意油然而起,他说道:“那位楚姑娘并不像是另有居心,她一看就是闺阁女子,连路都不大分得清。”
小林子仿佛忽然想到什么好玩的事情,忍不住笑道:“说起来这位楚姑娘好玩的很,今日她偶然看到太子爷出门,竟然问……”
小林子猛地住了口,秦沂抬起头:“为什么停下?”
小林子支支吾吾,实话说出来这不是找骂吗?可是还没等小林子想出什么托词,就听到秦沂不冷不淡地放了一个字:“说。”
小林子这下也不敢想说辞了,老老实实回答:“楚姑娘看到殿下的时候,竟然问我,你觉得那是人吗。”
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就知道要糟,小林子低下头不忍面对。可是等了好一会,都不见太子降罪,小林子诧异地抬头,就发现他们家太子爷用手指按着眉心,正无声地笑。
这是在,笑什么?小林子非常茫然。
秦沂好容易才止住笑,但即使如此,他的眼睛还是盛满了笑意,宛如星光,明亮摄人。小林子有些愣怔地看着秦沂,却见秦沂从眼角瞥来一阵冷光:“还愣着干什么?准备回程。”
小林子如梦初醒,连忙低头应道:“哎,遵命。”
怀陵王府的后门,一队人马悄无声息地到来,同样悄无声息地离去。与此同时,垂花门外的马车刚刚停稳,为首的马匹无聊地喷了个响鼻。
赵氏带着几个姑娘上车,她脸色铁青,但是一路上一言不发。
阎氏等在外面,看到赵氏出来,本想问问老王妃唤她进去有什么事,但是看到赵氏的脸色,阎氏识趣地闭了嘴。
反正等回到家,一切就都知道了。
冬日天黑的早,而她们今日回程时出发的本就晚,等到了长兴侯府,天色已经擦黑了。
然而赵氏没有放姑娘们回去休息,反而径直带到楚老夫人跟前。
楚老夫人正靠在罗汉床上闭目养神,听到声音,她微微掀开眼皮,就看到赵氏怒气冲冲地带着五个姑娘回来了。
楚老夫人眉头轻轻一动:“这是怎么了?”
阎氏带着七姑娘站在一侧,泾渭分明,和另外几人划出了界限。今日这几个几个闹腾,她们家七姑娘可一点都没掺和,阎氏不无愉悦地露出了看好戏的神色。
赵氏一路上都要被气死了,即使她只听了个大概,也不难猜出,楚锦瑶不知为何到外面消失了很久,而楚锦妙和三姑娘莫名出现在一个偏僻的院子里,还被世子逮了个正着。今日出去五个人,闹事的全是大房的姑娘!赵氏的脸都要丢尽了。
楚锦妙自知不好,一路上都在和赵氏哭诉。她期期艾艾地哭,可怜又无助,赵氏最终还是心软了,楚锦妙趁着这个机会,好生给自己编了一道说辞。
楚锦妙又唱又作,渐渐真把赵氏唬住了。现在到了老夫人面前,赵氏说:“妙儿,你出来,把今日的事告诉母亲。”
楚锦妙头皮一麻,楚老夫人可不是个好糊弄的,更何况现在还站着另外几人,再用说给赵氏听的那套说辞,不知还能不能糊弄过去。但是事到如今,楚锦妙已经没有其他的选择,她慢吞吞地走上前,给楚老夫人行了个万福,说道:“给祖母问安,今日的事,是这样的。”
楚锦妙悄悄扫了眼三姑娘,发现对方眼神飘忽,就是不肯和她对视。楚锦妙心里暗恨,这个背信弃义的小娘养的,果然和她娘是一路货色。楚锦妙只好硬着头皮,自己扯谎:“今日在花厅,我见五妹妹出门很久,担心五妹妹遇到什么意外,带累家族名声,这才出去寻她。我听一个丫鬟说,五妹妹在这个院子里换衣服,我就赶紧叫上三姑娘,一起赶去。我们赶到的时候,正好遇到一个小厮往外走,我们觉得不对,赶紧拦住,正拉扯着,世子就来了。”
楚锦妙一声招呼都不打,直接就带上了三姑娘。三姑娘心里怒骂,但是当着这么多人,她不得不给楚锦妙打掩护:“对,就是这样。”
楚锦妙接着说:“其实先是六妹跑过来,拉着我们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后面世子才跟着进来。不知道为什么,六妹笃定五妹在那件屋子里。要知道,当时我们还没开门呢,就连世子似乎也是六妹请来的。我们疑惑不解,后来无意推开门,发现里面根本没人,我们更加糊涂,等再过一会,就被郡王妃和老王妃请过去了。我只知道这些,至于六妹和五妹到底在玩什么把戏,我是一点都看不懂。”
楚锦瑶冷冷瞥了楚锦妙一眼,这个人还真是会说,这样搪塞下来,楚锦妙竟然把自己身上的责任推卸的一干二净,真是一朵出淤泥而不染的莲花。不过,显然楚锦妙也是个有脑子的,她知道自己理亏,暗算楚锦瑶也没有成功,现在不敢攀咬楚锦瑶,话里话外都围绕着六姑娘。楚老夫人对六姑娘的亲祖母可谓恨之入骨,现在楚锦妙将祸事都推到六姑娘身上,暗暗挑唆楚老夫人迁怒六姑娘,不得不说,这还真是一条可行之路。
楚老夫人的目光果然沉甸甸地投向六姑娘,六姑娘不见慌张,微垂着脸,柔弱又温顺地说:“四姐,我对你没有任何威胁,你何必要推我出来顶罪呢?今天五姐莫名其妙被人泼了水,还被那个小丫鬟带出去更衣。我看到自五姐出去后,你和三姐就不住眉来眼去,低声交谈,我觉得实在可疑,这才赶紧出去找五姐,想告诉她别管换什么衣服了,先回来要紧。可是我追着出去时已经太晚了,绕了很久也没看到五姐的身影,好在偶然遇到了世子,我们经人指路,才知道五姐被人引到另外的一处院子去了。”
六姑娘看着楚锦妙,声音虽然微弱,但是其间的暗芒却让楚锦妙心惊胆战:“四姐,那里根本不是王府准备好给姑娘们更衣的院子,我们是有人指路才找过去的,你呢?你和三姐,为什么畅通无阻地,就找到了那里?”
楚锦妙立刻回咬:“我怎么知道?我就不能是被人指路过去的吗?再说了,那可是怀陵王府,里面下人训练有素,我即便是有通天之能,还能买通王府的下人,在王府设局不成?”
六姑娘意有所指地笑了笑,低头不语,楚锦妙突然发现自己被套了话。
楚锦妙确实很难买动王府的下人,让下人替她办事,可是,另一个人可以。
就是赵氏也想到了这个人,楚珠。更甚者,林熙宁。
楚老夫人已经完全听明白了,她不轻不重地冷笑一声,声音明明不算大,却吓得屋里伺候的丫鬟扑通一声跪下,就连楚锦妙也被狠狠吓了一跳。
楚老夫人慢慢说:“你们,一个个还真是好样的,不愧是我楚家的姑娘。”
老夫人这话中讽刺意味极浓,六姑娘低着头,轻轻回了句“不敢”。
楚老夫人阴沉的目光从她们几人身上扫过,最后定格在楚锦瑶身上:“五姑娘,你是当事人。你来说说是怎么回事?”
楚锦瑶不紧不慢地说:“前面的部分和六姑娘所说不差,我坐在县主的花厅里休息,突然一个小丫鬟将茶水洒到我身上,还自告奋勇带我去换衣服。我实在推辞不过,就只能跟着走,走到半路我发现她领路的路线不对,就询问了几句,没想到不问还好,我一发问,她立刻恼羞成怒,要来强行拉着我走。我自然不肯,就甩脱她自己回去了。可惜回去的时候我走岔了路,直绕了好几圈,才遇到一个穿绿衣服的林姓小厮,是他把送我出去的。等我回去之后,发现四姑娘、三姑娘和六姑娘竟然都不在,等后来老王妃叫我们去问话,我才知她们都聚到一个偏僻的院子里去了。”
至于丢荷包这一茬,这里人多眼杂,楚锦瑶没有提及。她自己问心无愧,可是就怕被有心人听到,日后拿出来做文章。反正东西她已经找回来了,防人之心不可无,她还是瞒下为好。
楚老夫人听到楚锦瑶没被人带走,这一身衣服也好端端的穿在身上,一点更换的迹象都没有,这才暗暗松了口气。多亏楚锦瑶警醒,女子的名节,真的是容不得一点马虎。
既然楚锦瑶没有中计,那接下来的事情就简单极了。楚老夫人目光不善地看向剩下这几人,还真当她老糊涂不成,靠一些似是而非的话,就想蒙骗她?楚老夫人已经很确定了,设局之人是楚锦妙,三姑娘大致是个帮衬的,反倒是六姑娘,恐怕才是隐藏最深的那一个。
若是平时,楚老夫人绝对能让这三人吃不了兜着走,没有证据又如何,她楚老夫人发落晚辈,还需要证据?可是在选伴读这种当口,楚老夫人实在不想闹出太大动静,若是让别人觉得她们府的姑娘规矩不严,反倒乘虚而入、后来居上,那就得不偿失了。更何况老夫人还知道,选伴读只是个掩盖,真正要紧的,乃是背后的太子选妃一事。
这种节骨眼上,让任何一个姑娘风评不妥都不是好事。
楚锦瑶一看楚老夫人良久不说话,神情似在斟酌,她心道不好,立刻说:“四姑娘,我还有一事不明,今日在老王妃和郡王妃面前,你为何怀疑我在花园里的行踪?还知道世子也路过了花园?”
楚老夫人一听,登时睁大了眼:“还有此事?”
“对。”楚锦瑶低头说,“郡王妃为此,还多问了我好几句。好在最后解释明白了。”
楚老夫人此时再看楚锦妙,眼神已经大为不同。
原来如此,她就说,楚锦妙怎么敢这样托大,在别人的府邸里设局。原来楚锦妙本就没打算套中楚锦瑶,楚锦妙的目的,是摧毁楚锦瑶在王府两位王妃心里的评价。
楚老夫人看着楚锦妙冷笑,太岁头上动土,真是不知天高地厚。楚锦妙被楚老夫人的眼神看的发毛,本来还好好的,楚老夫人这是怎么了?
楚锦妙并不知道,她这番已经踩到了楚老夫人的逆鳞。在楚老夫人眼中,侯府的荣誉和利益至高无上,她愿意向着楚锦瑶,是因为楚锦瑶是唯一适合做世子妃的人,如果没有这层屏障,楚锦瑶在楚老夫人眼里也不过是一个普通孙女。而现在,楚锦妙竟然试图摧毁世子妃这条通天大道。
原来楚老夫人有意私了,是因为家族的名声比事实真相更重要,但是如果楚锦妙的手伸到家族利益上,还妄图损家族利己,那就不能怪老夫人翻脸不认人。
楚锦瑶轻轻提点了两句,见老夫人的神色变了,她才满意地停手,继续站在一边看戏。
敢做坏事,便不要怕承担后果。
楚老夫人伸手,让婢女服侍着她坐起来。今日这场闹剧的严重程度在老夫人心中已经完全不同,她方才想好的处罚措施,自然也都推翻了。
楚老夫人说:“楚锦妙,你故意语焉不详,谋害姐妹的名声,你可知罪?”
楚锦妙当时脑子里嗡的一声,谋害姐妹名声,这简直是可以流放家庙的重罪。老夫人竟然这样对她?
赵氏也惊地站了起来:“母亲!”
“住口!”楚老夫人砰地将手拍到桌子上,语气中的怒气让人不敢抬头。楚老夫人说道:“我处置晚辈,还没有你们插嘴的余地。楚锦妙,上次我就警告过你,当时你如何和我保证的?现在还敢再犯,你胆子越来越大了。”
楚锦妙吓得浑身颤抖,她顾不得维持在姐妹中的体面,连忙跪在地上,膝行朝老王妃爬去:“祖母,我冤枉啊!你不能因为她的一面之词就这样冤枉我,我为什么都不知道啊!实在不行,你去找证据,若有人能证明是我搞鬼,你再罚我,我绝无怨言。”
“对啊,娘,不能这样草率。”赵氏现在心里只剩下着急,路上对楚锦妙的怒火早被抛得一干二净。赵氏虽然觉得楚锦妙的言辞闪烁,许多地方都难以自圆其说,可是楚锦妙才多大,在赵氏心中,她的女儿只是爱使小性,爱争宠掐尖,这又不是什么大毛病,哪至于这样被惩罚?至于更大的坏事,她一个小姑娘,怎么能想得到?
赵氏也哀哀替楚锦妙求情,现在连证据都没有,怎么能给楚锦妙定这么重的罪名呢?
证据?楚老夫人觉得可笑,主子发卖下人不需要证据,长辈发落小辈,也不需要任何证据。楚老夫人心里拿定了主意,不再管楚锦妙如何哭诉,冷声说道:“子不教父之过,你是姑娘,你父亲没法管教你,那就只能我这个做祖母的多费心思。都说捧杀捧杀,我若再纵容你,才是真正的害你。等过完年后,我找一个清净的禅房,放你去菩萨面前,好好静静心,养养性子吧。”
楚锦妙听到这句话,脸上血色尽失,倏地歪坐在地。赵氏更是几乎晕过去:“娘,你是家里的老祖宗,你怎么可以这样偏听偏信?”
被送到庙里清休……楚锦瑶也没料到,楚老夫人的惩罚竟然这样重。楚锦瑶隐隐有感觉,若是楚锦妙再有下次,恐怕,就是直接送走了吧。
楚老夫人的目光移到另外几人身上,六姑娘轻轻低头,而三姑娘早已吓得够呛,扑通一声跪了下来:“祖母饶命!我还有姨娘和哥哥,我对家里牵挂极深,万万舍不得抛开家里人去庵庙。祖母,望你看在我姨娘和哥哥的份上,饶我这一次吧!”
老夫人顿了顿,说道:“你助纣为虐,虽不是主谋,但也不可免责。念在黄姨娘给家里开枝散叶的份上,你可以不去庙里,但是功课不能少。这几个月,你暂且待在家里将功折罪,每日抄经祷告,吃斋念佛,一应活动都同在寺里清修,不得怠慢!”
三姑娘大大松了口气,只要能呆在家里,吃斋念佛算得了什么,不过是苦修几个月罢了。三姑娘连忙磕头谢恩,楚老夫人看着六姑娘,说道:“方才的话听到了吧,你也是如此。”
六姑娘皱了皱眉,忍不住问:“祖母,我做错了什么,为何要一同罚我?”
六姑娘敢肯定,自己一点破绽都没有留。计划是楚锦妙制定,三姑娘帮衬,她不过是看穿了她们的计谋,并且适当地引导了一下罢了。可是说到底,楚老夫人没有任何证据表明,六姑娘也知道此事,并且参与其中。
她做的这样天衣无缝,楚老夫人凭什么罚她?吃斋念佛几个月,这可不是开玩笑的。
楚老夫人随意地扫了六姑娘一眼,轻而易举猜到了六姑娘的想法。确实,六姑娘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可是这又如何?长辈看不惯什么人,想惩罚什么人,还需要证据不成?楚老夫人淡淡说道:“你这是不服气我的决定,想要忤逆长辈?”
六姑娘呼吸一窒,用力咬唇,可是最后,她也只能低下头,恨恨地说:“不敢。祖母说的自然都是对的。”
“你们都是楚家的姑娘,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若是长兴侯府名声有损,你们哪一个能得了好?一家人就该同气连枝,而你们却窝里斗。五姑娘,七姑娘,你们俩也不能免责,回去后抄女戒十遍。”
楚锦瑶毫无异议地应下了。七姑娘很不服,阎氏也觉得她们二房什么都没参与,凭什么一起受罚?可是出行的另外几个姑娘都被罚的不轻,她们若是毫发无损,那委实说不过去。所以老夫人为了颜面,只能将楚锦瑶和七姑娘一起惩罚。
楚锦瑶和阎氏都对此心知肚明,阎氏看楚锦瑶乖觉地应了,当下不敢再挑刺,低头默认。抄书又没什么,这其中水分大得很。反倒是如果又惹楚老夫人不高兴,那就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楚老夫人这才满意,她说:“行了,这次小惩大戒,若你们再敢窝里斗,下一次的惩罚就不会这样轻飘了。”
屋里人齐声应是,六姑娘、三姑娘,阎氏等人接连退下。楚锦瑶出门前,回头朝暖阁瞅了一眼。
楚锦妙还跪在地上哭,赵氏也在不断哀求,请老夫人通融。
楚锦瑶心里感叹,亲生血脉和非亲生的,果然差距巨大。三姑娘是庶女,六姑娘还是庶房女儿,但是惩罚到她们这里时,只留在家里抄书念佛就够了。这虽是惩罚,但警戒的意味更大,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放出来了。而楚锦妙,却被扔到府外,实打实地去庵堂里受罪。
老夫人说是不在乎血脉,将楚锦妙和其他姑娘一视同仁。可是看她这表现,这当真是一视同仁?
楚锦瑶感叹了一番,就自己走了,虽然还有些尾巴没有揪出来,但是现在显然不是和老夫人提及此事的时机,等再找时间,单独和老夫人说也不迟。反倒是楚锦妙,唯有活该两个字送给她。
楚锦妙只觉得自己可怜,可是她当初害人时,怎么就没想过别人可怜呢?
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敢做坏事,就不要怕失败的后果严重。楚锦瑶才不会因此心软,怜悯楚锦妙。
年关已近,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新年就到了。大年初二这天是出嫁女儿回娘家的日子,楚锦娴早早就带着礼物和夫婿归家。
刚刚过了新年,到处都是喜气洋洋的。长兴侯府的下人看到来人,全端着笑脸喊道:“大姑奶奶回来了!”
楚锦娴点头微微笑了笑,就随着自己丈夫赵嘉致往里走。赵嘉致是赵氏的侄儿,现在又亲上加亲,和楚锦娴成了夫妻,长兴侯府的人对他自然更加亲热。
他们夫妻回娘家,第一个要拜访的当然是楚老夫人。初二正是热闹的时候,楚老夫人屋里站满了人,说笑声隔着很远就能听到。楚锦瑶也在老夫人这里,她看到楚锦娴,连忙挥了挥手。
楚锦娴自然也看到了,她和楚老夫人坐了坐,就趁人不注意,转身到外间来。
楚锦瑶也跟了出来,她三步并作两步跑上去,笑道:“姐姐,你可算回来了!你在赵家还好吗?”
自从楚锦娴出嫁,除去三日归宁那次,这是她第二次回家。楚锦娴终于能见到亲人,心里也激动万分,可是听到楚锦瑶的问话,楚锦娴的神色不知不觉凝滞了一下。
楚锦瑶马上就发现了,她的心不住地沉下去:“长姐?”
“没事。”楚锦娴按住楚锦瑶的手,说,“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你随我来。”
她们俩回到了楚锦娴出阁前住的屋子,楚锦娴出嫁后,这个院子没有分给其他人,而是一直保留了下来,按时有丫鬟进来清扫。周围的摆设也丝毫未免,一切恍如楚锦娴不曾离开。
楚锦娴和楚锦瑶坐到窗前,丫鬟在她们俩之间放上了热茶。隔着袅袅雾气,楚锦瑶问:“姐姐,婆家人对你怎么样?”
楚锦娴的神色不见悲喜,很是平淡地开口:“尚可。”
楚锦瑶皱起眉还想问,但是楚锦娴却打住了她的话:“新妇加入婆家,都是这样子的。每日天刚亮便去伺候婆母梳妆用膳,白日在婆婆跟前立规矩,一站便是一天,天底下新妇都是如此。我已然算是很好的了,婆婆是自己的舅母,看在外祖母的面上,并不太为难我,表兄和我从小相识,不会给我带回来一些莫名其妙的人。因为外祖母体恤,时常叫我过去说话,本来该立一天规矩,也变成了半天。”
楚锦瑶听着瞪大了眼,楚锦娴这样端庄淑娴的人,去了婆家尚且要这样,那其他人呢?简直不敢想象。楚锦瑶叹了口气,对未来的日子感到害怕:“姐姐,为什么女子要嫁人呢?”
嫁人后,无论婆婆再心善,说到底都是毫无关系的外人,除了一身嫁妆,新妇可以说孤身一人,加入了别人的家庭。不嫁人,一辈子待在自己家中,侍奉自己的父母,不好吗?
楚锦娴也说不上话来,过了一会,她叹道:“别想这些有的没的了,这就是女子的宿命,除了公主,天下女子没人能避免这一遭。反倒是你,这段时间在家里还好吗?”
说到这里楚锦瑶也叹气:“家里也是多事之秋……”
楚锦娴慢慢拧起眉毛:“怎么了?”
楚锦瑶把前段时间去怀陵郡王府做客,三姑娘和楚锦妙买通了王府下人搞鬼,六姑娘设局中局的事删删减减,大致转述给楚锦娴。楚锦瑶只说了自己家这几个姑娘的事,郡王府的事,以及那个奇怪林姓小厮,楚锦瑶并没有提及。
楚锦娴越听眉头皱的越紧:“她们竟敢如此放肆?竟然还将手伸到郡王府,丢人都丢到外人家里去了。”
楚锦娴很是生气,然而她的教养使然,即使再气愤,也不可能说出一句过分的话。楚锦娴平静了一会,问:“那祖母怎么说?”
“祖母也大发雷霆,她让楚锦妙去庵堂里清修几天,好好养一养脾性,三姑娘和六姑娘助纣为虐,被罚在家里抄书念经。”
这样的惩罚,可以说一眼就能看出差距来,楚锦娴露出了然的神色。楚老夫人终究是楚家的老家长,即便她作主留下楚锦妙,口上说一视同仁,楚锦妙原来什么待遇现在还什么待遇,但毕竟,亲生骨肉和外人血脉是不同的。
三姑娘和六姑娘就算犯了错,陷害同府姐妹,让家族蒙羞,但惩罚的时候依旧住在家里,并不会宣扬的外头去。可是楚锦妙……说白了她又不姓楚,真把老夫人惹烦了,谁会替你的名声和未来考虑?
楚老夫人这个人,实在是理智又冷漠。楚锦妙终究在她眼前养了十三年,等得知这不是自家血脉,立刻就能放弃。
楚锦娴和楚锦瑶相视叹气,片刻后,楚锦娴说:“既然祖母将她打发到外面,那她以后不会再打搅到你了,你也不必再管她。对了,祖母这样处置楚锦妙,母亲怎么说?”
楚锦瑶摇摇头,说道:“母亲这几日郁郁寡欢,连过年守岁都没个笑脸。”
这……楚锦娴也皱起眉,很是为难:“她和楚锦妙母女一场,伤情是难免的。罢了,正好这里离母亲的院子近,我带你去母亲那里看一看。”
楚锦娴出嫁前住在赵氏的跨院,东跨院是楚锦娴,西跨院是楚锦妙。等楚锦瑶被找回来以后,赵氏不想挪其他人,就把楚锦瑶打发到东北角的朝云院去了。现在楚锦娴出嫁,东跨院空了出来,但是楚锦瑶已经不想搬过来了,赵氏也没有提过。
现在从楚锦娴的院子出来,穿过抄手游廊,跨过角门就进了赵氏的院落。张嬷嬷正好要出门,看到楚锦娴和楚锦瑶两人走来,愣了一下,连忙说:“大姑娘和五姑娘来了,快请进!”
楚锦瑶身后的玲珑笑道:“张嬷嬷,该改口叫大姑奶奶了。”
张嬷嬷笑着,轻轻拍了下自己的嘴:“是我老糊涂了,大姑奶奶,五姑娘,外面冷,快到屋里来!”说着,张嬷嬷就朝屋里喊:“夫人,大姑奶奶和五姑娘来了。”
张嬷嬷想的很好,楚锦娴和楚锦瑶是赵氏的亲生女儿,赵氏这两天一直怏怏不乐,等见到两个女儿一起过来,一定会开怀很多。
赵氏坐在内室里,脸色寡淡,眼皮发肿,看着就很没精神。正面的窗户全部都拉上了,屋里没有阳光,角落里还一直烧着炭,周围的丫鬟也死气沉沉的,一进来就让人觉得心情沉闷。
楚锦娴皱了皱眉,道:“怎么不开窗通通风?大过年的,你们做这副模样给谁看?”
丫鬟被楚锦娴说的不敢抬头,赵氏看到她们,强打起精神,说了句:“你们来了。”
楚锦瑶给赵氏行万福,一时间,赵氏斜坐在上首,她们俩站在地下,相对无言。
张嬷嬷许是没料到场面这样冷清,她赶紧给楚锦娴和楚锦瑶搬来圆凳,还张罗着小丫鬟摆放瓜果。
楚锦娴和楚锦瑶坐好,有人在眼前来来回回走动,屋子里这才有些人气。
张嬷嬷示意赵氏:“夫人,大姑奶奶难得能回家,您不和大姑奶奶说些体己话?”
赵氏也觉得这样不好,可是她一想起楚锦妙,顿时就索然无味。赵氏勉力打起精神,询问楚锦娴在赵家的一些事情。
赵家同时还是赵氏的娘家,因为楚锦娴嫁了过来,总是小辈拜访长辈,断没有反过来的道理,所以今年赵氏没有回娘家,而是让楚锦娴带着赵家大少爷回来给赵氏拜年。其实就算没有楚锦娴,恐怕赵氏也没心情回娘家走动。
楚锦娴将婆婆、太婆婆的近况讲给赵氏听,赵氏听到自己母亲的消息,总算打起些精神。赵氏大致问完了新嫁女的事情,一时又有些没话可说,她只好转过头,问楚锦瑶:“我听说,你要将孙嬷嬷打发走?”
“是。”楚锦瑶就知道赵氏要问起这件事,她回道,“孙嬷嬷年纪大了,家里新添了孙子,女儿觉得妨碍人家享受人伦不太好,于是便作主,让人将孙嬷嬷送回乡下。”
孙嬷嬷本就是赵氏听了楚锦妙挑唆,强行塞到楚锦瑶身边的。自从孙嬷嬷来了楚锦瑶院子里,指手画脚,气焰嚣张,一颗心还向着外边,楚锦瑶如何能留她?这次王府的事件里,孙嬷嬷偷偷在楚锦瑶荷包上动了手脚,配合着楚锦妙的丫鬟,偷偷顺走了楚锦瑶的荷包。
这已经不再是简单的吃里爬外了,伙同外人偷换闺阁姑娘的随身物品,便是打死了也不为过。楚锦瑶终究给赵氏面子,让人狠狠把孙嬷嬷打了一顿,从孙嬷嬷的屋子里将她这些年昧下的金银物件全部没收,然后就打发她的儿子来接她回乡。长兴侯府是再也留不住这等婆子了。
孙嬷嬷哭号着不肯走了,可是这次孙嬷嬷犯下的事不同以往,楚锦瑶早就禀报了楚老夫人。一个婆子而已,楚老夫人压根都不放在心上,自然就由着楚锦瑶处置。孙嬷嬷见楚锦瑶软硬不吃,私下找人求爷爷告奶奶都没用,孙嬷嬷彻底慌了神,只好来找赵氏。
赵氏这些天本就气不顺,看什么都觉得烦心,而楚锦瑶还这样发落她的人。即便是孙嬷嬷做错,楚锦瑶也该来求赵氏,让赵氏出手惩治。结果呢,楚锦瑶二话不说,自己把母亲送下来的教养嬷嬷打了一顿,还嚣张地要送出府外,这成何体统?
赵氏沉着脸说:“就算孙嬷嬷做的有什么不妥,你也该来请示我。你自作主张就要将嬷嬷送走,在你心里,可还有我这个母亲?”
楚锦娴皱眉:“母亲,不过就是一个下人婆子而已。”
“就算只是一个下人婆子,那也是长辈赐下的人。你长这么大,可曾见过哪家晚辈,敢发落长辈赐下的教养嬷嬷?”
楚锦娴无言以对,楚锦瑶忍不住说:“她偷偷在我的荷包上动手脚,她哪里有资格做教养嬷嬷?这个婆子为老不尊,心思恶毒,怎么就不能打她了呢?”
玲珑也劝着说:“夫人,五姑娘说的不错。虽说尊老爱幼,但是既然孙婆子为老不尊,怎么还能要求五姑娘像原来那样敬重她呢?”
赵氏眼睛扫过玲珑,扫过宫嬷嬷,扫过楚锦娴,最后落在楚锦瑶身上。赵氏当然认出来了,说话的丫头是老夫人赏的,也是,楚锦瑶身边有楚老夫人排下来的体面人,为什么还要在乎她这个母亲?
楚锦娴是这样,如今连楚锦瑶也是这样!这两个丫头说是从她肚子里爬出来的,可是一个个心都向着楚老夫人!赵氏气不打一处来,她的大女儿一出生就被抱走,儿子是家族继承人,早早就和她隔离开,生怕内宅妇人养坏了唯一的长房嫡孙。这些年来,赵氏身边唯有一个楚锦妙而已。她们娘俩相依为命,眼看楚锦妙渐渐长大,在她身边待不了多少时候,然而即使这样,楚老夫人竟然还要将楚锦妙送走?
她究竟做错了什么,要被婆婆这样磋磨?连着她的儿女都不和她一心。赵氏都不敢奢望其他,她甚至不再指望楚锦娴和二少爷能和她这个母亲亲近起来,她只是想让不是亲女胜似亲女的楚锦妙承欢膝下,在她身边度过最后一段闺阁时光而已,难道这样也不行?
赵氏眼眶一红,险些又落下泪来。她对楚锦瑶说:“当年把你落在外面是我的错,你何必迁怒到妙儿身上?她只是爱娇好强,爱使小性,你何必总是咬着她不放。你们一个是我的亲女,一个是我养了十三年的闺女,怎么就不能像姐妹一样,好好相处呢?”
楚锦瑶有些惊讶,惊讶之余是一种终于来了的释然感。她就知道,楚锦妙被罚到府外,赵氏一定会把账会记到她的身上。楚锦瑶说:“这是祖母的决定,我也无能为力。”
“要不是因为你在老夫人面前说了那句话,妙儿她何至于落到现在这副田地?”赵氏恨恨地一拍桌子。赵氏现在还记得,当时楚老夫人都打算大事化小了,楚锦瑶偏偏在这个当口添了一句话,老夫人被挑拨地大怒,这才重重惩罚了楚锦妙。赵氏很是埋怨楚锦瑶:“我也不指望你替她说话,但是孰亲孰外你总分得清吧?你不向着自己人就罢了,竟然还暗中使坏,挑唆着老夫人加重惩罚。当初你被老夫人打手心的时候,妙儿可没有这样落井下石!”
听到这里就是楚锦娴也忍不住了,她站起来喝道:“母亲!事情根本不是这样的。”
“那你说是什么样的?”赵氏也愤怒地喊了回去。
楚锦娴语塞,当下真是又气又恨,楚锦娴说:“祖母下了禁口令,不许我们到外面说,我也不想搬弄口舌,免得就像我蓄意说她坏话一样。母亲你只要知道,当初祖母请家法,包括这次,都是另有隐情。”
赵氏冷笑:“我替妙儿鸣不平,你们说此事不是这样,可是我一旦问到底是怎么样,你们就说另有隐情,不能告诉我。你们自己说说,你们这话,能站得住脚吗?”
饶是楚锦娴的性子都被气的不行,她皱着眉正要说话,却被楚锦瑶按住手:“姐姐,算了。”
不用说了,没用的。
楚锦娴回头看楚锦瑶的脸色,发现她非常平静,甚至还带着一种预料之中的镇定。楚锦娴一时仿佛喉咙中被塞了棉花,竟然说不出话。她最终叹了口气,端起袖子,扭过头不再争辩。
楚锦瑶站起来,周全妥当地给赵氏压手行了个万福,然后说:“母亲,今日是初二,大过年的,女儿不想惹您生气,就先告退了。祝母亲玉体金康,福禄增华。”
楚锦瑶说完就和楚锦娴相携出门,赵氏的眼神略微往这边偏了一偏,但最后还是红着眼眶,强硬地将脸转到另一边。
楚锦瑶和楚锦娴从赵氏屋里出来,经过这么一遭,姐妹二人谁的心情都谈不上好。楚锦娴和楚锦瑶并肩往荣宁堂走,楚锦娴说:“人心都是肉长的,母亲她一时接受不了和楚锦妙分开,日子长了就好了。你不要放在心上,更不要暗自记恨。”
“怎么会。”楚锦瑶笑了笑,轻飘飘地说,“我怎么会埋怨母亲。”
楚锦娴一听这语气就想叹气,这样平静,这哪能是好兆头?楚锦瑶和赵氏的母女情分眼见越来越伤,然而这种事情,局外人又能说什么?楚锦娴只能说:“好在楚锦妙很快就要离府了,等把她和母亲隔开,慢慢就会好了。”
楚锦瑶不甚在意地点头,希望吧。
虽然这样说,但其实楚锦瑶自己都不抱什么希望。如果说原本她和赵氏还可能相处出一些母女情来,但是经过这回,楚锦妙因她之故被发配到外面,赵氏必然怨毒了她。她和赵氏的母女感情,恐怕是彻底没有可能了。
然而即使如此,楚锦瑶也不后悔自己做过的事情。楚锦妙做错事情,合该被惩罚。
她们两人正走着,突然看到对面跑来一个喜气洋洋的小丫鬟。丫鬟看到她们,连忙停下来说道:“大姑奶奶,五姑娘,可算找到你们了!姑太太来了,现在正和姑爷在荣宁堂给老夫人拜年呢!”
楚锦瑶和楚锦娴双双一愣,姑母楚珠来了?
她们俩紧赶慢赶地往荣宁堂走,刚进门就听到楚珠那独特的高亢声音:“……娘,我们家老祖宗和王妃商量好了,我们家的姑娘她们每个都喜欢的不行,但是给县主做伴读,总要合县主的眼缘,所以只能忍痛割爱,只留了锦妙和五姑娘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