佩儿在杨嬷嬷那儿碰了壁,回了皎月堂好半响才敢开口。
“你是怎么回事!我叫你携大夫去给她诊脉,你居然连门都没进去!她杨嬷嬷再受尊敬,那也是下人!你立刻给我再去一趟!”安茹儿厉声道。
见王妃发了怒,佩儿“扑通”一声跪倒地上,哆哆嗦嗦道:“王妃息怒,若真的是那杨嬷嬷拦着奴婢,奴婢自然不怕她,冲也冲上去了,可那嬷嬷手上……居然有殿下的令牌……”这话说的够直接了,他们皎月堂的可以不把那喜桐院的众人当盘菜,但殿下的令牌……谁敢不当回事?
一听这话,安茹儿又急红了眼,她就不明白了,为何这一个两个都要向着那个狐媚子!从入府至今,她除了曾借唐妩的父母和承安伯行过事,其实并未对那贱人做过什么,是吃亏她吃了!还是亏她穿了!
在京城的高门大户里,谁家的主母都会拿捏妾室,怎么到了她这儿,她就像是做了多么十恶不赦的事一般?!
思及此,安茹儿突然道:“嬷嬷,你说那喜桐院的,到底在跟我玩什么把戏?”
这时候,陆嬷嬷在一旁给安茹儿斟了一杯茶,缓缓道:“王妃别着急,纸是终极包不住火的,那喜桐院子捂的越严实,就越说明有猫腻,等火烧起来,定会一发不可收拾。”
“可如今她都敢拿殿下做挡箭牌了!这已是根本不把我这个王妃看在眼里了!她院子里的火究竟能不能烧起来,我又如何能知晓!”安茹儿越想头越疼,这安生日子,她竟是连一个月都没过上!
陆嬷嬷思索了一会,上前一步,一边替安茹儿揉着太阳穴,一边道:“据老奴所知,喜桐院的东边是有个狗洞的。”
“嬷嬷说的那个可是挨着库房的那个?”佩儿插话道。
“正是那个。老奴想着,现下那喜桐院正得着势,咱们想在陆嬷嬷眼皮子底下安插下人是不可能了,既然明的走不通,那不如就走两步暗棋。”
话说到这里,谁都听明白了安嬷嬷的意思。
“可是……奴婢记得,那喜桐院的狗洞甚小,就奴婢这个身量,半个也挤不进去呀。”佩儿道。
“指望你肯定自然是不行了!王妃,老奴倒是有个人选。”陆嬷嬷顿了一下,继续道:“京中有个杂戏班子,那戏班子里有个八岁左右的小姑娘,以身子极软,甚至能进入花坛里闻名于京城,若是能把她找来,身上再绑上些杂草,定能为王妃探得一些消息。”
王妃眼皮一挑,低声道:“那狗洞是在什么地方?”
“那狗洞是个死角,但要是找准了角度朝右边看,却是能瞧见唐姨娘的内室的。”要知道,在内室伺候的,可都是唐姨娘的心腹,他们整日出来进去,想听到个一言半语定是不难的。
说完,陆嬷嬷又补充了一句,“且这狗洞是还通着小库房的,若是不小心被人瞧见了,倒是能脱身的。”只要出了喜桐院,堂堂郢王妃想在小库房里安插几个下人倒是不成问题。
“如此,那就照嬷嬷说的办吧。”
——
这几日唐妩受了风寒,又忍着没吃药,为了早日养好身子,只能盖上被褥一觉接着一觉地睡。
时而冷,时而热。
意识时而清晰,时而模糊。
除去杨嬷嬷用手拧帕子时发出的水声,四周皆是一片静默。
在她昏昏沉沉之际,她的脑海中重复地交错着不同的话语,一遍又一遍,接连不息……
“小妩,你若再敢跟娘顶撞,你便三日都别想吃东西!”
“家里现在穷的叮当想,哪有钱给你买长袄?冷的话,你多蹦蹦,多跳跳自然就好了。”
“唐家夫人!这孩子与你们简直是八字相克呀,有了这孩子,你是不可能会有儿子的!”
“我的孩子虽然年岁不大,但长得也算清秀吧,你这点钱,我肯定是不能卖。”
“五十两?她吃了我家这么多年的米饭还多少银子,低于一百两不卖!”
“从今日起,我便唤你妩儿,你好好地跟着九娘学唱,以后做君梦苑的头牌,好不好?”
“平常人家,拿什么来护着一个祸水?”
“你就是个贱人!”
“我捏你死,就跟踩死一只蚂蚁一样容易。”
“你配吗?”
“妩儿呀,不要争,你永远都不要争……”
“妩儿,给我做妾,是不是委屈你了?”
“你别哭,哥哥带你回家。”
……
“妧妧。”程煜轻声唤道。
唐妩缓缓睁开了眼睛,眼睑程煜正在一脸忧心地看着她。
“世子!”她瞪大了眼睛,坐起来身子道:“你怎么来了!”这可是她的内室,他一个外男是如何进来的?
她的小脸煞白,额间上落着细细密密地汗珠,叫人一看,就忍不住要道一声可怜见的。
程煜给他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然后道:“明日我要出城,时间来不及,我没办法,只好在今夜翻进了你的院子……妧妧,你可是病了?”
见他神色凝重,唐妩心里忍不住一沉,立马抬头道:“我的病不要紧,太医已经来过了,世子找我,究竟是何事?”
“妧妧,不出意外,殿下后日就要抵达京城了。”程煜直接道。
听到这话,唐妩面露诧异:“怎会?殿下曾与我说过,这场仗怎么也要两个月,现下才不到半个月的时间,如何能抵京?”
“你别急,我今夜前来便是因为此事。原本我也以为此战需要两三个月的时间,可没成想,就在咱们返程的时候,渝帝拔营竟然不是障眼法,而是为了前来议和的,不仅如此,他还要与我们签二十年的停战协议。”
“世子的意思是……他们并未开战?”
“既然有了议和的意愿,按理说确实不该开战,可渝国驻扎在西北的将军杜羌好大喜功,他觉得攻下蓉城近在咫尺,不可放弃,便违背了渝帝的旨意,执意出兵攻打蓉城。此事,在对战了八日之后,以殿下亲手取了杜羌首级为终了。”刚说完,程煜的眉头就皱的更深了。
按说两军打仗,取敌军将领首级应是再正常不过之事。可昨日傍晚,在接到了楚六的飞鸽传书之后,才发现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燕国主和,望没有硝烟,百姓安居乐业,这是一直未曾变的宗旨。
渝帝肯议和,这应该是正合殿下心意,就算是杜羌派了人攻打蓉城,那也不是渝帝本意。殿下大可以留他一条人命换做筹码,直接取了首级,根本不是殿下的做派。
他也是看了信件才知晓,杜羌出兵之时想的便是快攻,可郢王只守不攻,让他彻底陷入了焦灼。杜羌没了办法,便用射箭的形式,给郢王递了字条。那字条是楚六亲自拔下来的……可他没成想,郢王在看过以后,立即就率了八千骑兵冲了出去,兵行险招,不出三日,就取了杜羌的首级。
因着楚六当时正在场,所以也瞧见了那张字条。
那字条上赫然写着八个大字——汝妻甚美,滋味极佳。
这里面这个妻,指的是谁,就不言而喻了。
可就在所有人以为议和失败,要继续开战的时候,渝帝的特使再度前来,不但毫无怪罪地取回了杜羌的首级,更是抛出了希望两国通商的橄榄枝。
渝国人嗜血善战,野心勃勃,从未在战场上做过亏本的买卖。所以渝帝这般举动,就更是耐人寻味了……
这不禁让他想起了那日妧妧与他说的话。
程煜一脸严肃道:“妧妧,我问你,你在荆州的时候,那渝帝除了给你看了先皇后的画像,可是还说过什么?”
唐妩摇摇头,“并……并无。”
“妧妧,你与我实话实话,我不会害你。”
“他……曾让我留下,做他的皇后,可是我并未同意,我就跪了一晚上,渝帝就放我走了。”
闻言,程煜倒吸了一口凉气,他低头看着她的肚子,微微出神。
到底还是让他猜中了,渝帝如此,只怕是为了她而来。
半响,程煜低声道:“妧妧,你听我说,在殿下回来之前,你最好不要出这个院子,记住了吗?”
“可是出事了?”
程煜见她面色憔悴,也不方便与她说太多叫她担忧,“你只需要记住我与你说的,其余的,你不要多想。”
又过了一会儿,程煜见鱼肚白都已斜斜地挂在树梢上,便连忙翻出了院子。
时间紧迫,谁都没有注意到东边墙篱之中,那双在暗中窥视的眼睛。
——
戏班子里的那个女孩叫念青,她恭恭敬敬地跪在安茹儿面前,一字一句地复述着她昨夜所见之事。
一旁的陆嬷嬷举着一张画卷,低声问到:“你昨夜见到的那个人,是他吗?”
念青点点头,“回禀王妃,确实是此人。”
“他在唐姨娘的屋子里头,呆了有多久?”
“奴婢约莫着,差不多得有一个时辰左右。”
得了这句回答,安茹儿笑的眼泪都出来了,她瞬间站起了身子,厉声道:“这煜哥儿真是疯了,他可知道夜闯王府妾室的院子,是什么罪名吗!这是若是叫姨母知晓,该有多伤心!”
“王妃莫急,皇家对程家向来没有半点儿猜忌,煜哥儿这事,殿下定会酌情处理。”陆嬷嬷道。
安茹儿拿出了手中的帕子,颤巍巍地擦干了泪痕,深吸一口气道:“陆嬷嬷,备马车,我们即刻回程府。”
“王妃是要做甚?”
“这事不能叫殿下知晓……绝不能。”安茹儿低声道。
“王妃的意思,是要放过这个机会,包庇喜桐院那位?”
她安茹儿生来只是安家庶出一脉一个不起眼的姑娘,掉在人堆里,只怕连一个五品大员家的女儿都不如。
她野心勃勃,算计了无数人。
可唯有程家,她做不到如此。
姨母从小待她就好,程家上上下下每个人,就连一个厨娘,都把她当大姑娘敬着。若不是她非要这郢王妃的头衔,也许……她同程家的关系,还能和从前一样。
再道句最直接的,她与程家本就是一体,若是程家和殿下之间生出了嫌隙,她这郢王妃也算是当到头了。
所以,她要通过这件事,重新挽回程家,重新挽回殿下。
她要程煜好好地当他的程国公世子。她要喜桐苑那位,今后再挡不了她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