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带着血肉的毛发仿佛在嘲笑他们这几天的无用功。
詹姆斯伸出手拍了拍小刘的肩膀：“刘, 我…”
他说了一半又沉默下来，语言在此刻是苍白无力的，就连已经见证过无数次大自然残酷的詹姆斯都接受不了这个事实——
那只可爱黏人总是给他们带来许多欢笑的幼崽以这样突兀而残忍的方式离他们而去。这么一大片鲜血, 怎么可能活得下来呢？
“这附近没有桂桂的……不一定……”旁边的小张忍不住说道，他不忍心将那两个词说出口, 他也不敢想象如果是邱邱的话, 他应该怎么办？桂桂是为了救邱邱他们，才会这样的。
“可能被狼群拖走了, 现在正是狼群喂养幼崽的时候——”跟着他们上山的护林员下意识回答, 他一说出口就意识到自己的口误, 他连忙低声说：“我们再找找吧, 狼群一般……不会那么……那么干净。”
“什么干净？”小张一说出口, 就忍不住狠狠拍自己的这张嘴。
还能什么干净啊。
众人陷入一阵死寂的沉默当中。
他们都是对野生动物有所了解的专业人员, 自然知道野生动物世界的残酷。
被狼群攻击。还能什么干净呢——也许他们会在山林的某个角落看到桂桂破烂干瘪残缺不全的尸体。
“如果你们还想找到更详细的位置的话, 我可以让他们定位一下桂桂的项圈。”詹姆斯黯淡低下头。
沉默的小刘声音艰涩沙哑：“麻烦你了。我要找到桂桂，无论如何。”
他低头看着手心的那块带着血肉的皮毛。
他说过, 要带桂桂回家的。詹姆斯不忍的点点头。
很快的驻守救援一线的直播间工作人员也将这个消息告诉直播间千万的观众。
观众还来不及为三个幼崽的回归而高兴，就被桂桂可能死亡的消息砸蒙了。
几乎是立刻——
#大熊猫疑似遭遇狼群# 、#大熊猫桂桂身亡#等词条爆了。
本就牵动了无数人的救援最后得到一个这样的结果, 谁会甘心呢。
但是随着救援直播间转播了幼崽们被狼围困, 桂桂将狼群引开的画面, 大家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
“我不信。怎么就遇到了狼群呢？之前不是有大v说保护区附近很安全的吗？”
“哭死谁懂啊，桂桂一直都在保护着其他幼崽啊。明明除了远思他是最小的那个, 他也只是一个幼崽啊。”
“纯纯路人，这一次救援才关注大熊猫, 真的忍不住感慨大熊猫怎么会这么通人性。桂桂是勇敢的小英雄！”
“桂桂不要当小英雄, 他当我们的乖宝宝就好了，这种事和他一个熊猫幼崽有什么关系啊？幼崽只要每天开开心心长大就可以了, 学学怎么办啊？”
“邱邱他们都平安回来了，为什么学学崽不行呢！我的胖宝宝。我不接受！他还那么小，他自己就是一个宝宝，你们快点把我的胖宝宝还给我。”
“你们谁懂啊，桂桂最后离开的那个眼神杀了我，崽崽是知道自己去做一件很危险的事情吧？他怎么还能那么样子，呜呜！没想到竟然被大熊猫刀了。”
“大家别灰心。说不一定有奇迹的不是还没有发现桂桂吗？一切都是猜测可以！”
“狼群现在有幼崽，可能是把桂桂拖回去了。”
“为什么是桂桂？他才一岁多，平时又干干净净爱漂亮，而现在——他知道自己死后身体会像垃圾一样在泥土里拖拽拖，一定会哭出来的吧。”
“桂桂根本没有受过苦，他很痛的吧，呜呜。”
众人都知道生还的可能性已经很小了，毕竟桂桂只是幼崽啊，遇到成年狼简直毫无还手之力。何况那一大片鲜血，已经预示了不详。
只是一路看着桂桂们走来的粉丝们怎么可能接受这一点呢。桂桂是他们心中的聪明又勇敢的小英雄是带给他们欢笑快乐的珍宝。
他们的珍宝怎么可以就这样突兀地沦为狼群的食物呢？
*
搜救队不甘心地在定位点的附近试图寻找桂桂。但是周围只有大片混着鲜血的泥土，和拖拽的痕迹，除此以外什么都没有。
现在要找到桂桂只有通过桂桂脖子上摄像头定位这一条路了。
一路加急送过来的定位设备已经被送到了中心，要重新定位桂桂的位置只能回到基地。
众人只有一个想法，总要给桂桂找回来点什么吧，无论什么都好，不要让桂桂连一丝存在过的痕迹都找不到，最后尸骨无存。
不同于去的时候，回来的时候团队一片死寂。中心不少饲养员都特别喜欢这几只来自基地的小团子，喜欢和人互动的桂桂更是其中翘楚，谁的手机里没有几张桂桂的照片呢。
他们都接受不了这个事实。
而杨杨的饲养员却完全没有心思去想其他，不是她不关心桂桂，经常喂养桂桂的她也为桂桂而难过。
只是她忍不住回想起见到那段幼崽们视频的第一幕。
开篇晃动的镜头中，有一只毛茸茸的脚一闪而过，最后消失在画面尽头的镜头。她不确的定和同事说了，但是同事仔细看过之后，告诉她是她看错了。
可是她一遍又一遍在脑中回想那个画面，一闪而过的后脚掌上似乎有一道长长的伤痕，就像那次踢翻摄像机的熊猫一样。
她心中有个小小的声音告诉她，那可能是杨杨啊。
她一路思绪不宁地跟着同事们上山寻找桂桂，她找到一处大熊猫进食的竹林，竹林还有大熊猫进食过后的痕迹，进食习惯和杨杨一模一样的。
杨杨在基地的时候也喜欢吃小果子，但是杨杨性格霸道，他只吃果子的最外面，靠近果核的地方不喜欢吃，每次他啃完外面就去抢弟弟果子，吃完最喜欢的部分就看也不看扔到一边，每次弟弟就会乖乖将果核啃完。
为此她没有少抱怨杨杨性格霸道，欺负弟弟。但如果不是杨杨性格强势，他也不会成为野培的第一人选。
后来杨杨参加野培后，一直圈养的他根本找不到食物，小果子在野外更是难得一见，渐渐的杨杨改掉了挑食的习惯——
直到她又再次看到只被咬掉外皮的果子。
这种熟悉的吃法——
她想到发现的那块带血肉的毛皮。
会不会是杨杨的？
是不是杨杨才是被狼群围攻的那个？
那受伤的杨杨还好吗？
会不会也在等着别人来救他？
饲养员抿紧嘴唇看着竹林深处，可是她找不到证据证明杨杨还活着，这一切可能是真的，但是也可能只是她的一厢情愿。
她又想起杨杨放归那年，杨杨的项圈突然好几天都没有移动，中心也像如今一样到处去寻找。
只不过恰逢大雪封山，进山实在太难，何况他们也不确定杨杨出事了，还是项圈掉了。
她只能在大雪封山外的中心期盼着杨杨平安，等到他们赶到杨杨定位项圈最后出现的地方留给他们的，只有掉落的项圈和一地的鲜血。
是最让她难过的事，杨杨被饥饿狼群困住的那个山崖上有着杨杨挣扎的痕迹，他在山崖上苦苦支撑了几天，最后坚持不下去，才掉下了山崖。
他顽强的坚持到了最后一刻。
她不知道杨杨在山崖的那几天是不是等着曾经照顾他，扶养他的人类来救他。
她只知道，从此以后再也没有杨杨了。
今天一切都和那一天那么相似，上一次她没有找到杨杨！眼睁睁地看着杨杨独自在雪夜狼群中求生，难不成这一次也要吗？
她又要放弃杨杨一次吗？
远处同事们看着停在原处的她：“怎么了，孙姐？”
杨杨的饲养员勉强笑笑，她看着远处的山林，眼中坚定的光一闪而过：“我有东西忘记了，你们先去，我等会儿跟过去。”
“孙姐，你小心点，有事用对讲机联系我们，我们在附近再找找。”
饲养员环视四周，在附近找了许久，一无所获，正当她苦笑以为一切都是自己多想的时候，离开前她看到了山林边缘的一处山崖，她慢慢地走了过去，那里什么都没有。
正当她自嘲地笑笑，转身准备离开的时候。
她的余光看到山崖边上杂草上似乎有一抹白色。
杨杨饲养员快步走过去。
是一簇白色的毛发。
她将毛发捏在手心仔细地看了看，看不出什么，她站在山崖边朝下面看过去，只见山崖的树木上有被什么折断的痕迹。
她的心揪了起来，直觉告诉她，就是杨杨。
她拿出对讲机，但是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对讲机并没有信号，无法联系上对方，她咬咬牙，顺着陡峭的山坡，一路踉踉跄跄地往山坡下走着。
但是山坡的陡峭出乎她的意料之中，人类本就不是适合山林的动物，临近山坡的时候她一踉跄，从山坡上滚了下来，她手中的对讲机也被摔坏了。
她还来不及懊悔，就看见山林中有一道黑白的身影一闪而过。
饲养员愣愣的看着那个身影。
数年来无数个日夜的思念终于在此刻化为了真实。
无数在夜里她反复去验证的事情终于有了结果——
她一眼就认出来了——
“杨杨！”
那黑白的身影明明听到了，身形一顿，却加快速度离开。
孙姐几乎能够肯定——是杨杨。
可杨杨身上怎么有大片的血迹呢？杨杨怎么了？受伤了吗？他还认识自己吗？
她一抹自己的脸上，才发现脸上一片冰凉，她顾不上脚底钻心的痛连忙追过去：“杨杨！”
*
在中心里，詹姆斯默不作声打开刚刚到的最新设备，定位桂桂最新的位置。
此刻，无数人注视的桂桂定位的加载进度条显得格外的长。
正当加载条加载到90%时候，漫长的加载页面中，突然跳出一个窗口。
“检测到最新上传视频，是否查收？”
众人一愣，因为另外三只的便携摄像头已经取下来关机了，不可能是他们的——只可能是桂桂的。
很有可能是桂桂现在身处的地方信号较好，摄像头开始上传同步它拍摄到的画面。
难不成桂桂逃走了？怎么可能呢？那么一大片血？桂桂一个幼崽能够离开才是奇迹吧。
他们都知道，更大的可能性是——狼群将桂桂遗弃在山林的边缘了。
詹姆斯深呼吸，点击了查收。
很快的屏幕中间掉出一个黑黝黝的窗口。
这就是桂桂现在身上携带的摄像头拍到的画面。可是要不要点开呢？
詹姆斯甚至手都是颤抖的，他怕点开，看到的是桂桂残缺不堪血淋淋的身体。这让他们这些看着桂桂成长的人情何以堪。
记忆中圆滚滚奶呼呼的小团子，会抱着别人大腿撒娇，总是会亲昵地蹭着所有人的宝宝，变成一堆无机质的血肉。
在场的没有一个人可以接受得了，哪怕只有短短几周接触的中心工作人员也不行。
最终，还是小刘用颤抖接近沙哑的声音说：“我——我要看！”
他一定要看到结果，要不然他不会相信。
所有人都不忍得闭上了眼睛，甚至心肠柔软喜欢下班找桂桂玩的女饲养员忍不住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强行忍住了自己的眼泪。
小刘死死地攥紧自己的手心，牙关咬得死死的。
如果，如果他能够更加快一些。
桂桂对他总是不一样的。他忍不住去猜测桂桂最后的时候有没有在害怕，熊猫幼崽是胆子很小的生物，很容易受惊，而桂桂则是幼崽中最胆小的一个，有时一片飘落的树叶都能吓得桂桂原地跳起。
如果他扭头发现自己附近的话，还会恼羞成怒又不讲道理地往自己身上扑咬。
玩累了，他们就会躺在一起，桂桂有时候还会趴在自己的身上。他骄傲于桂桂的长大，内心也窃喜和桂桂这种温暖的生灵，结下难解的缘分。
倍感荣幸被桂桂如此信赖。可是他却辜负了桂桂的信赖。
终于结束漫长的加载结束后。
黑乎乎的镜头开始天旋地转起来。
众人都下意识移开视线，不忍不看。
镜头看起来在疯狂移动，像极了镜头的主人被人快速移动，就像是狼群将桂桂的身体无情地拖拽。
可什么情况下才会被拖拽呢。
众人心里咯噔一声。
然后，镜头猛地一停。
镜头由于角度的而关系，只能看到熊猫幼崽的下半身，原本好动的熊猫幼崽脚掌无力地撒开，一动不动，上面还沾大片染着鲜红的血迹，血将幼崽原本的皮毛染成了湿漉漉的鲜红色，毫无生命的痕迹。
小刘立刻瘫坐在地上，眼前只有那血红一片的画面。他接近三十年的人生中从来没有这么绝望的一瞬间，整个人的精气神瞬间衰败，
桂桂——
最后一丝希望还是破灭。
馆长伸出手拍一拍小张的肩膀沙哑说：“小刘别哭了，桂桂还等着你带他回家。”
什么他哭了吗？
小刘呆呆许久，才发觉脸上一片冰凉，他愣愣地伸手去摸，低头才发觉手心一片冰凉湿润，全是他的泪水。
周围已经到处都是低低的啜泣声。
小刘强撑的沙哑说：“桂桂——在哪里——我去——带他回家。”
他痛苦地捂住自己的脸，他无比懊悔为什么当初没有拦住桂桂——
如果——
桂桂会原谅他吗？
然而就在低低的啜泣声中——
小刘忍不住伸出指尖，轻轻的小心翼翼的触碰镜头前一动不动的幼崽“尸骸”，就像怕惊扰到他纯粹的灵魂一般。
就当他的指尖要碰上桂桂的一瞬间。
视频熊猫毛茸茸的后脚掌灵活的一抬。
下一秒，一张毛茸茸奶呼呼的圆脑袋凑到镜头边，将镜头挤变形，贼头贼脑地环视一周，然后偷偷摸摸地大口大口舔着翘起的圆润后脚掌上的“血迹”。
幼崽长长的睫毛在镜头下显得格外的长，葡萄样的眼睛瞥向四周看起来有些心虚，然而圆溜溜的嘴筒子却快速耸动，将“血迹”迅速地舔干净，时不时还发出愉悦的咂嘴声。
这时镜头外传来声音——
“哎哟这个大熊猫怎么把身上的番茄酱都舔掉了！宝宝乖，太脏了，打翻在地上的东西，咱们不吃，我去给你拿新的。”
“姥姥，你别乱喂桂桂，大熊猫能吃番茄酱吗？等我先上网搜一下啊！”
“警察同志，我没有乱喂啊，是大熊猫自己找到的啊，你看他吃得可香了。”
然后镜头一阵晃动——
出现了窗明几净的客厅，大大的八仙桌，和门口挤挤挨挨笑得合不拢嘴巴的村民，以及幼崽旁边堆一地的荔枝壳。
阿这——
众人疑惑地抬头面面相觑，一时间谁也说不出来。
叮叮叮——
正在这时，馆长的手机响起——
秃头馆长连忙接起电话：
“什么，警察同志你们收到报警电话，桂桂自己找到进山的村民求救？还带着大家找到了另外两只受伤的大熊猫。”
“受伤的大熊猫已经被保护在原地了？行行，替我感谢大家！真的是帮了一个大忙！”
“有什么注意事项？没有没有——”馆长瞅着屏幕连忙说，“哦哦哦，有有有！不能给大熊猫喂番茄酱。”
电话那头干碎利落的一声——
“行，不喂番茄酱。”
说罢，监控中小小的幼崽手中又被塞进去一个刘氏经典款鸡蛋糕！
“警察同志，鸡蛋糕也不行的啊！”
*
山脚下，村民的家中。
小小的幼崽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圆滚滚的幼崽忍不住打量四周，他刚刚背过身体，翘起脚丫，舔自己后腿上的番茄酱没有人发现吧。
他这么小心，确定正前方没有站人的，肯定不会有人发现的。
毕竟顶流——顶流怎么能舔后腿呢，这个动作也太不雅观了。
但——但——谁懂啊，番茄酱这种平时碰都碰不到的人工食品真的很好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