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怎么形容约瑟看到它时的感受呢。
明明只是一朵蘑菇,它就这么平静地长在路边，却无端给人一种难以言说的圣洁感，震慑着所有观者的神志。
光披洒在蘑菇圆润可爱的表面,看着就像是庆祝它的诞生,连带着整个世界都为它的出现而欢欣鼓舞。
约瑟下意识朝着蘑菇的方向走了两步，朝着眼前那朵美好的神明造物靠近。
如果在这之前，约瑟对神明的想象往往都只是照搬教堂的神像,那么到了今天，眼前的这朵蘑菇毫无疑问将取代原初神的神像,在提及“神明”二字时的瞬间出现在他心底。
令所有生物都能轻易生出好感的可爱外表，兼之浑身上下令人不由跪伏的威严，这就是全世界最为完美的造物！
肩膀上扛着的农具在恍神间无知无觉掉落地面，然而此时的约瑟全部注意力都被眼前的那朵蘑菇所吸引,压根顾不及其他。
什么出门干农活,什么附近可能出现的危险污染物，这些关于他生命的事，在这一刻似乎都远没有眼前那朵光芒万丈的蘑菇来得重要。
混沌的大脑迟钝地运转,他看着那朵带着奇异红色斑点的蘑菇,在他无知无觉时面上就带上了恍惚的神色。
他未来究竟该如何称呼这位伟大的神明呢……
约瑟甚至都开始思索自己未来做礼拜时的祷词。
反正祂不管叫什么，总归不会叫原初神就是了。
反正在他以后，他将信仰的也不会是原初神就是了……
约瑟理所当然地这么想着。
然而当他的思绪在触及“原初神”这三个字时，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身处这个混乱的时代，过去曾几度出现在他生命中的怪物和污染物，都在无形之中提高了他本身的精神抗性。
当他意识到自己即将背叛那位庇护大陆的原初神后,过去笃定的信仰晃动间，居然难得幸运地为他争出了一份可贵的清醒。
眼见原本美丽圣洁的画面突兀消失在一阵仿佛昏厥般陡然发黑的视线中，整个场景瞬间定格,仿佛披洒着圣光赐福人间的蘑菇陡然碎裂，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与刚才所思所想截然不同的怪物——
那朵蘑菇正在静静
地看着他。
伞盖上数十个仿佛眼珠一样的斑纹直勾勾地盯着他，这些生长在菌类表面的图案就像是突然活过来似的，齐齐看向眼前这个即将心甘情愿被自己吞入腹中的愚蠢猎物。
仿佛连周围的空气都开始变得阴冷黏腻了起来，他感觉自己甚至已经隔空触碰到了蘑菇潮湿的表面，僵在原地的同时，皮肤上起了大片鸡皮疙瘩。
也就是直到此时，约瑟才恍然惊觉，自己居然和这朵蘑菇离得这么近，近到只差一点对方就能抓住自己的脚踝。
他即将被蘑菇捕获。
“啊！”约瑟片刻后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发出了一声含糊的惊叫。
他勉强挪动了自己僵硬的双腿，踉跄地往后退了好几步，期间一度因为太过慌乱直直摔倒在地上。
作为一个靠田地吃饭的农人，此刻他甚至忘记了自己种地的重要农具。
约瑟惊恐的、连滚带爬地逃离了这片区域。
……
屏幕前，楚黎也是没想到，到嘴的鸭子居然还真能飞走。
眼见将在这局游戏里拥有自己的第一个信徒，结果没想到眼前这个NPC连那高达二十点的“魅惑”和“恐吓”都能扛住，最后居然在成为蘑菇信徒前扭头直接跑路。
这怎么可能？！
放在第一局游戏里，这么高的技能加点都能让所有看见蘑菇的NPC直接纳头就拜了。
还是说，在这种玩家之间的联机对战中，因为这些NPC本身就存在自己原本的信仰，再加上自己的对手很有可能也为了巩固自己的信仰额外给“魅惑”加了点，对手的加点、或者说另一位玩家的存在，都在无形之中给了这些NPC不被其他神明引诱的保障？
楚黎也是第一次玩联机模式，他也不是很清楚联机模式下的NPC究竟哪里和单机模式存在不同。
再加上他对这局游戏的背景设定一无所知，这会儿甚至都猜不出来本轮对手的究竟是个什么流派的大致加点。
在与刚才那个人类NPC短暂交锋后，可能唯一能确认的一点是，这个世界的危险性应该和之前的丧尸副本相近，但实际可能更偏向于神秘侧。
毕竟，如果生活环境和平安宁，那么在最开始出
场时，这个人类NPC的理智值不可能不到一半。
同样，如果对方在这之前没接触过与神明、或者说邪神相关的概念，那么在意识到蘑菇的不对劲后，也不会只掉十点信仰点。
为了确保能把这一个信仰点拿到手，楚黎刚才可是一直都在盯着那个人类NPC的理智值看。
而在与蘑菇进行接触后，相比起第一轮游戏中使用了类似加点后动不动就掉到个位数的信仰点，这局游戏中的人类NPC还真是意外地□□，居然在面对他的魅惑蘑菇后，还有逃跑的余力。
人只有在面对自己无法理解的事物时，才会恐惧到彻底失去理智。
就好像第一轮游戏里，那些人类NPC在面对丧尸NPC时没多大反应，反而只是在接触到无法理解的蘑菇后，才理智值骤降，几十的理智值一下子降到底。
如今这局游戏里看到的这个人类NPC这会儿只掉了十个理智值，说明魅惑蘑菇的能力在他的认知中，这个世界可能还存在其他拥有类似神异手段的NPC。
是的，不是自己的对手玩家，而是其他类似手段的NPC。
开局不过半的理智值说明了NPC内心不够安定，游戏背景并非处于和平环境下，游戏设置中存在着威胁自己生命安全的其他事物。
最开始那看着虽然忐忑、但又不同于绝望的情绪，同样也说明了，这份恐惧并非来源于自己所信仰的神明。
别说，这点楚黎还是挺有话语权的……
如果危险来自于所信仰的神明本身，就好像上一局游戏里出于恐惧不得不选择信仰自己的信徒NPC。
尽管他们理智值不高不低，没到狂热不过也不算正常，和刚才那个人类NPC的理智值看着有点相似，可如果情况相同，那么刚才他在对方神色中观察到的应该是麻木和恐惧，远没有这么“正常”。
楚黎简单整理了一下现有的信息，大致推测出了一点敌对玩家先前通关这个副本时，可能遵循着的游戏思路。
——应该就是利用那些能让人类NPC觉得恐惧的其他不知名NPC，以救世主的神明身份出现，取得了这些NPC的信仰点。
还真是个老套的路子。
唯一的创新点可能就只
剩下，那些被人类NPC恐惧的未知生物或许实际同样都是神明的信徒，极大可能遵循神明命令于是动手……当然，如果那些未知生物也算是智慧生物，也在需要被玩家收服的范围之中的话。
楚黎觉得自己可能猜出一点游戏的背景设置了。
只是在令人开心的猜测环节过去后，接下来他也不得不面临一个比较麻烦的问题——
那就是，作为敌对玩家的信徒，在发现蘑菇本体后，这个跑路的人类NPC很有可能会把消息上报，反过来给他带来麻烦。
“这就是联机模式的难度么……”楚黎忍不住叹口气，“总感觉我那个满级的对手下一秒就会冲过来，把还没出新手村的我直接送出局。”
他想给蘑菇额外加点，但打开进化页面，最后看来看去总觉得哪个标签都不是很合适。
算了算了，人跑远了，信仰点也不够，蘑菇更是连句劝解的话都说不出口，现在这情况似乎也只能暂且按兵不动，等之后再见机行事了。
楚黎只能勉强克制住情绪，在屏幕前继续等待后续的游戏剧情。
……不过别说，联机后这个游戏难度还真挺有挑战性，趣味性还真上来了。
……
约瑟惊慌地一路跑回家。
明明是逃离危险的正确选择，但也不知道那朵蘑菇究竟对他做了什么，就像是最开始那份虚无缥缈的喜悦，在不断背离蘑菇逃离后，出现在他心底的反而是惊惶。
多令人心惊啊，明明双方接触的时间如此短暂，他居然就已经对那个不知名的怪物生出了近乎于依赖的情绪？！
何等荒谬！
在无法自抑、仿佛戒断反应的心慌中，约瑟在不断朝着那个理应让自己生出安全感的家靠近的同时，理智本身也跟着不断消磨。
十点的理智值——这在楚黎看来算不上太多的数字，但对于约瑟本身而言骤然损失了八分之一的危险数值，已然足以让他生出临时疯狂症状。
在心底的不安达到临界点的瞬间，强烈的、仿佛正在被什么东西注视着的感觉席卷了他的所有感官。
仿若凝成实质的视线从四面八方、从各个角落齐齐投射到他身上，以至于他所有裸露在外的皮肤都跟着生出刺
痛。
约瑟缩了缩肩膀，局促地抬眼看去——
此时此刻，无数只红色的眼球遍布了他的所有视野。
它们出现在他的脚边，出现在周遭的林木草丛上，甚至像是太阳一样悬停挂在空中。
大抵是那些像是红色眼睛一样的斑纹全程都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以至于即便离开了蘑菇的视野中，这些诡异的花纹至今还停留在他的视网膜中，并在最后像是活物一般动作。
此时此刻，仿佛他从始至终都并未离开蘑菇的周身，而是转而被囚困在了怪物专门为他准备的囚笼中，被从外观察俯视。
“请永远注视着我……求求您，不要看我……”理智与疯狂不断拉扯，兴奋与痛苦一并出现在他身上，这让他看着就像是个没有理智的疯子。
约瑟全程就这么跌跌撞撞地回到了自己的家。
他逃回了自己的狭小的房屋内，闭塞阴暗的环境似乎也给了他足够的安全感。
恍惚中，他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女声对着他出声问道：“约瑟，你这是怎么了？”
那是他熟悉的妻子的声音。
约瑟茫然地抬头看过去，妻子那张带着细微皱纹的面容陡然出现在一种红色的可怖眼球中，看着就像是神殿墙壁上绘刻的圣母像。
不过这点最终也只持续了短短一瞬。
面前熟悉的妻子转而开始蜡块一样融化，头发连带着头皮像是蜡烛燃烧后滴落的蜡烛油，撕扯着皮肉从头顶扑嗽嗽地落下。
就像是头颅齐整切开后的接卖弄，红色的血肉、粉色的大脑、灰白的骨骼逐渐从融化面透出，随之而来的就是一点不正常的，带着点透明质感的白色。
那点白色越来越大，并在头颅消失小半后，露出更下面那抹熟悉的红。
一点黑色转瞬间移动出现，转动的深黑瞳孔在最后映出了一团不断战栗、仿佛下一秒就要昏死过去的人影。
半只眼球自此从融化的肉/体中脱胎而生，戏谑地看着他。
祂无处不在。
“约瑟……你到底怎么了？”妻子的声音仍然响在他的耳边，这个熟悉的女声大概是他此时还能保有些许理智的原因。
只是这个勉强维系的平衡最
终还是转瞬即逝。
此时“人烛”已然烧到了喉咙的位置。
伴随着那颗熟悉的眼球尽数从融化的血肉中诞生，无形的火焰已然烧灼到了喉咙的位置，烧毁了位于脖颈处的声带。
他听见那个温和的女声不断变得尖利，到了最后居然像是什么非人怪物的尖叫。
这阵尖锐的叫声自此彻底绷断了他大脑中最后一根神经。
“不要看我……不要看我……”约瑟低头，不敢抬头去看。
他推攘着眼前这个长着巨大人眼的怪物，崩溃地恳求低语：“出去，求求你了，出去，我真的不是刻意冒犯的你。”
面前的怪物不吭声。
那颗非人的巨大眼球不断转动。
正中的瞳孔皱缩，至此像是彻底确认了猎物的捕猎手，不断朝着他的方向靠近。
随着对方的动作，融化的血肉不断从门口一连铺就出现在他面前，像是一条想要将他引回那片寻常树林、引回那朵蘑菇面前的红色地毯。
……如果不是落满了碎裂的肉块，凹凸不平的表面夹杂着不少没有尽数融化的内脏，它看着甚至像是一些祭典里引领着教堂的神眷者去往神像前的珍贵织物。
约瑟不敢上前。
他想要避开那半条朝他靠近的人影，然而在狭小的房间内最终避无可避。
融化地只剩下几节手指的手掌朝他的方向伸了过来。
他感觉一点温热的触感拂过他的脸庞。
在他眼中，那几节手指最后还是掉落在了他的面庞上。
“啊！”伴随着一声短促的尖叫，约瑟彻底昏死了过去。
……
约瑟疯了。
先是约瑟慌慌张张地跑回了村子里，一路惊慌地躲回了自己的房屋内，之后就是约瑟的妻子慌慌张张地从自己家跑出，满脸张皇地和他们求救。
“怎么办，约瑟疯了……他看着很不正常，现在甚至还直接昏迷过去了。”约瑟的妻子一路找到了村庄里德高望重的村长，慌乱地拉扯年迈长者的手，一边颠三倒四地说出自己刚才的经历，一边慌慌张张地想要把人带到约瑟面前，“他刚才一直说什么听不懂的胡话，看到我后还让我出去，这要怎么办？”
“约瑟他怎么会疯了呢……今天我明明看他好好的出门，怎么没多久就看着这么不正常了。村长你有没有什么办法，我到底要怎么样做才好？”
“等等，你不要这么着急。”村长停住脚步，“你先和我说说，约瑟他到底怎么了。”
约瑟的妻子见状也只能和对方说明自己今天的所有见闻。
“……差不多就是这样，他一直说让我不要看他，看着反正就很不正常。明明只是出门和以前一样去农田干活，结果没多久就回家了不说，还一直说这些莫名其妙的话。”循着记忆，她尽可能说了约瑟所有不正常的反应，转而用询问的眼神看向面前的村长。
村长闻言思考了片刻：“如果这这样的话，你这会儿也不该找我，而是应该加快速度赶往附近城镇的教堂，去教堂和那些神眷者寻求帮助。”
“你应该也听说过的吧，最近据说可能有污染物出现在附近。就约瑟这个反应，说不定是倒霉遇到了什么麻烦，甚至还有可能直接撞上了什么不该撞上的人。”
“你是说他撞上了污染物？不，这不可能。”约瑟的妻子第一反应就是否认，“如果真撞上了污染物，他压根就不可能活着回来。”
这不是对约瑟实力的不满，而是最为正常的叙述。
污染物渴求着人类的血肉，而它们的实力往往比普通神眷者还要强悍。
如果有谁倒霉撞上了污染物，最后其他人能看到的就只有受害者的残肢，或者说更夸张的，只剩下带血的衣服或是一滩血迹，而不是全须全尾地活着走回来，并且仅仅只是在精神上收到冲击变得疯癫不正常。
村长：“那可不一定，谁知道那些污染物到底是怎么想的呢，它们扭曲的想法显然不是作为人类的我们能判定的。”
“而且就看约瑟此时的情况，就算没遇到污染物，说不定他也在附近遇到了什么怪物，无论哪个对我们来说都不是什么好消息。在这种情况下，我看还是得专门去找神眷者，说动他们过来查看一番，这样才能让所有人安心。”说到最后，他的语气变得无比郑重，像是说着说着开始笃定起了自己的决定。
约瑟的妻子有些为难：“可是就以那些神眷者的脾气……如果最后发现是误会，他们会不
会发脾气骂人？现在听说那些神眷者在到处搜寻污染物的踪迹，我们这样是不是也影响了他们工作？”
村长像是过来人一样开口说道：“这有什么，骂几句又怎么了。而且教会的神眷者和其他地方的神眷者可不一样，就算是脾气差点，他们最后最过分也就是在口头上说两句，再怎么着大家都是原初神的信徒，他们不会对我们动手的。”
“而且，为了得到神明的喜爱，为了维持神明赐予他们的这份眷宠，他们最需要做的就是宣扬原初神的教义。教义中可规定了不允许动手，他们怎么可能违背教义动手打人呢。”他理所当然地这么说着。
约瑟的妻子听得有些莫名其妙：“可他们不是得到了原初神的喜爱后才成为的神眷者么？教义真的能约束住他们么？相比起我们这些普通人，神果然还是会更偏心那些神眷者的吧。”
村长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能道：“我不清楚原初神的喜好，但我知道，在过去，我的父辈都是这么教我甚至也都这么做了。而从始至终，我都从未因此而受到其他任何罪责。”
“而且想好点，我们这说不定还真瞎猫碰上死耗子，给我们直接撞上了那个污染物，算是变相给他们提供消息了呢。”说着，村长似乎又意识到了什么问题，突然转口道，“好吧……遇到污染物，这事对我们来说确实算不上很好。”
“总而言之，我们还是先去教会碰碰运气吧。听说教堂每天都会有人驻守，只要没遇到其他人上报什么麻烦的事，我们一定能把他们请到我们村子里来。就算是为了我们村子里其他人的安全，我们都必须得把人请过来看看约瑟的情况。”
说完，他招呼约瑟的妻子，转而牵起了家里的毛驴，专门去往了附近的城镇，并直接找上了教堂里的神眷者。
得益于那位伟大的神明庇佑着世上的所有人，大陆的每个偏僻角落都遍布着祂的神殿。
虽然神殿的数量多同时也意味着他们这些信徒要付出更多，但在这种时候，这巨大的覆盖范围确实很方便他们求助。
他们顺利进入了教堂，找到了驻守在教堂里的神眷者，说明了村庄里发生的这件怪事，夸大地猜测村庄附近可能遭遇怪物或是直接遇上污染物。
大概是最近也心焦那个污染物的行踪，听到这副说辞后，再加上最近也确实没听说多少相关线索，教堂里驻守的这位神眷者当即同意了村长的请求，跟着一起去村子里探查情况。
而这一趟专程过去后，他也确实发现了问题——
“蕴含着恐惧力量的魔魅气息……这确实不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