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安山, 赤霄峰。
大殿上,沈不知沈不灼两兄弟与卓安管蘅两夫妻分坐在大殿的左右两侧。四人面色凝重,就连习惯挂着假意笑脸的沈不灼也冷下了脸。
几人看上去都保持着冷静,实则每人都做好了开打的准备。
四人中间的空地上则是已经被沈不知挑断了手脚, 现在犹如一滩烂泥躺倒在地的纪惊涛。
沈不知两人一回九安山这是没有耽搁片刻直接上了赤霄峰兴师问罪。
对上沈不知冰冷的眼神, 左护法卓安并未退缩:“赤霄峰上出了内鬼, 我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但这不是你们随意插手赤霄峰事务的理由。”
沈不知两人一上来就拿着纪惊涛做借口,要求彻查赤霄峰所有的护卫, 言语间更是表示连穆云深和白玉兰都不例外,要他们所有人将自己的旧事交代清楚。
这嚣张的命令, 简直就是完全没有把他们赤霄峰的人放在眼里, 卓安怎么可能答应他们这无理的要求。
沈不知抬起眼皮, 轻飘飘地看了一眼对面之人:“我不是来跟你们商量的。”
这话语气虽无特别, 一旁扶手断裂的声音却清脆地传入了所有人耳中。
因为九安山出了内鬼而致弟弟陷入险境,这让沈不知的怒火几乎压抑不住。没有在这里对管蘅出手已经是因为他记着沈南一临行前的话了。
随后, 他头也不回地对身后的段飞和邬玄吩咐道:“若有人胆敢阻拦, 以触犯宗规处理, 杀无赦!”
这话让卓安两人变了脸色。
沈不知却没有管他的话可能会让朝云峰和赤霄峰兵刃相见,而是站起身, 余光瞥向地上的纪惊涛,对着管蘅冷笑道:“他就交给你自己处置吧。”
见他要就这样离开, 管蘅一拍桌子:“沈不知,你眼里还有没有宗主?”
沈不知一点没有顾及她的愤怒, 大步跨过大殿门口, 飞身往朝云峰的方向行去。
被无视的管蘅握紧了拳。
一直未开口的沈不灼这时说话了,他指着地上的人说:“管护法, 你这话就错了。若是没把宗主放在眼里,你以为你们还能看到活着的他吗?”
如果不是顾忌沈南一,他们就是直接动手,而不是还要留着纪惊涛以便师出有名了。
他虽然与沈不知不对付,但是这一次他完全支持沈不知的做法,不查一查,怎么知道以后还会不会遇到这种事?沈未然留下来的旧人中还不知道有多少不知底细的。
“你也不要以为我们是想找麻烦。不光是赤霄峰,朝云和望月二峰也会同样彻查到底。”
说到这沈不灼眼中闪过一抹凌厉的光芒。
这一次望月峰的碧凝丹在那些正道手里就差人手一颗了。纪惊涛想要拿到这些药,没有望月峰的内应是不可能的。
大概是他面具戴久了,让很多人已经忘记了他的真面目。他倒要看看是哪个胆大不要命的敢给纪惊涛做内应。正好,他也好久没有研制新药了。
“要查我们会自己查,沈不知派御风堂的人留下来是什么意思,真当我们怕了吗?”管蘅看着留下来的段飞和邬玄,眼底掠过一丝不满。
沈不灼虽然支持彻查赤霄峰,但也希望能削弱沈不知的势力。他乐得沈大和管蘅打起来,甚至不惜拱火道:“管护法若是能除掉他们,我可是十分支持。”
他这算盘打得九安城都能听到了,管蘅没有理会他,而是让人去请穆云深和白玉兰。
她忌惮沈不知是真,但断金刀和无思剑想在赤霄峰撒野就要自己掂量掂量有没有这个能力了。
沈不知的如意算盘落空,也不觉失望,嗤笑一声转身离开:“那就请两位护法好好查,我过两日再来看结果。”
见沈不灼离去,又看向拿着武器摆弄的段飞和邬玄,管蘅朝卓安投去一个复杂的眼神,低声道:“沈大他们再这样下去恐怕……要不要宗主?”
卓安听懂了她的话,看了一眼地上的纪惊涛,眉心一沉微微摇头:“确实该查一查了,至于其他,还不到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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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南一浑然不知九安山上快要打成一团,他和林宋二人跟在振威镖局后面没再遇到过什么意外,没几天就顺利到达了雁栖山。
振威镖局还想请林与尘与他们同去定州城,待长鲸帮的人收到信过来了,也好有个人说清楚郑久名之事。
不过林与尘哪有心思参与这些江湖事,想也没想便拒绝了。
临别之时,那名黄衫女子再次出来感谢林与尘,表示他若是去到定州城可去城东霍家,她家定当重谢。
这让沈南一又是好一通打趣林与尘。
最后还是在宋祈安的两方安抚下,两人才没有闹起来。
雁栖山地势险峻,丛林茂密,人烟稀少,也正因为如此,山上才会有可能存在宋祈安所说的奇珍异草。
虽然从郑久名身上看到了治好自己伤的希望,但毕竟还只是猜测,闻广白能不能治得了,沈南一还是未知。
现在既然已经来了雁栖山,沈南一听了宋祈安的话,抱着说不定能发现类似离火赤芍这样的好东西的心理,决定碰运气试试。因为他的这个想法,三人在山上好一通找。
但他们三人这种找法就是无头苍蝇乱撞,能找到那得是天降大运,什么也找不到才是正常。
果不其然,最终一无所获。
“我就说这样不可能找到,还是别浪费力气了。”唯一内力不行,续航奇差的沈南一呼哧带喘,最先放弃。
“这不明明是你自己先提议的吗?”林与尘可不愿背这口锅,抬起下巴斜眼看向他。
沈南一也不甘示弱,累得不行还要争辩:“那要不是你说发现过朱果我怎么会同意。”
宋祈安一看两人又要就谁才应该为这个错误决策负责而争论起来,立刻把错揽了过来:“都别吵了,是我的错还不行吗?不如你在这休息,我去那边再找找看。”
“你看看那边,这雁栖山光一个山头就这么大,那边还有那么一大片呢,这得找到啥时候去?”沈南一指着远处郁郁葱葱的一大片山林,劝他打消念头。
林与尘虽然没有觉得累,但也点头同意他的话,宋祈安这才作罢。
“你就别把离火赤芍放在心上了,我都说了该我谢你的救命之恩才是。”沈南一也知道为何宋祈安找得这么用心。
沈南一经过先前的翻山越岭,现在是又累又渴,说完就在周围扫了一圈,瞄准了一棵结满了果子的果树,随手摘下一颗看上去汁水饱满,颜色漂亮的果子。
他刚一张口准备吃立刻被宋祈安叫住:“别!这果子有毒。”
口渴难耐的沈南一愣了一下,看了一眼手中的果子,最后还是张口咬了下去。
“你还真把自己百毒不侵的体质当万能的,”林与尘看不下去了,“你知不知道这山里有多少没有见过的有毒的果实和草木?”
沈南一咽下了口中的果实,笑嘻嘻道:“可惜你们不能吃,这果实又甜又香。”
见林与尘还表情严肃地注视着他,沈南一才停了下来,知道他们是好心,摆摆手叫他放心:“九安山上也是满山叫不出名字的果实草木,我从小也没少吃。我吃过的毒药比你们见过的都多,就别担心我中毒啦。”
沈南一说的轻松,林与尘却感到一丝怪异,就算有百毒不侵的体质也没人会故意把毒药当饭吃。
“你…你为什么会吃那么多毒药?”
沈南一被问到这个问题,突然沉默了下来,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不见。
宋祈安正在周围寻找能吃的果实,只听到林与尘的问话,没发现沈南一的表情变化,听他没有回答还追问了一句:“对啊,你这体质到底是怎么发现的?”
“不吃就不吃,你快把你摘的能吃的给我呀。”沈南一把手中那咬了一口的果实随手往后一抛,又笑着走向宋祈安要拿他刚摘的野果。
见他故意岔开话题,林与尘意识到了什么,也配合着说道:“看这样也是难找到,不如宋祈安你先去崖底看看你师父。”
宋祈安完全没注意到刚才的不对劲,听林与尘这么说,立刻指着不远处一座山峰道:“就从那座山峰的顶上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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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人又是一阵翻越,跟着宋祈安来到了他所指之处。
这座山峰顶上是一片平坦的石地,一面是如同被刀削过一样的悬崖,崖壁上藤曼交织像是覆盖着一层绿色的网,往下看去云雾缭绕,深不见底。
这地方仅凭轻功一般人确实无法自由上下,就算借助藤曼也只能下去一小段位置。
“上次我出来时在这个地方差点掉下去,你们也小心一点。”
宋祈安顺着藤曼爬到尾端,再小心翼翼地沿着石壁如同一只壁虎一样横移至一个平台。说是平台,其实只是一块仅能供他们三人贴墙站立的突出石壁。
他刚站稳,还没来得及看清楚,就见沈林两人已经落到了他的身旁。
“有轻功就是好呀。”宋祈安羡慕的感慨。
“没什么好羡慕的,你内力深厚,再练轻功只会事半功倍,过段时间也能这样了。”沈南一还羡慕宋祈安的内力呢。
如果不是他气海有损,吸了内力也没法维持,他见宋祈安第一面就眼馋他一身深厚的内力了。
“然后呢,怎么下去?”沈南一探头往下看,只见下面被浓浓白雾遮住,根本看不清哪里有落脚之地。
“我记着各处的位置,你们跟在我后面就行,不过千万要小心,这悬崖很高,下面全是石头,摔下去神仙也难救。”宋祈安贴着石壁继续往下,不放心地一再叮嘱,就怕沈南一仗着轻功好乱来。
这场景让沈南一想起了父亲沈未然当初教他轻功时的样子。
沈未然将轻功起名踏海平川,自然是有这个自信可以天高海阔任翱翔。
父亲当年就在九安山的悬崖峭壁上教过他轻功。那时的他不过几岁,对于父亲全然信任,一点也不觉得那悬崖有多么可怕,因为他相信父亲一定能够保护他。
现在攀爬悬崖时,他才明白父亲到底有多强。
以他现在可以独步天下的轻功,面对这个悬崖竟然也没有信心可以仅凭轻功安然无恙地下去。
没有信心所以不敢尝试,因为承担不起失败的后果,因为他现在不只是他自己。
如此想来,是不是父亲在两个哥哥身上种下无相符时也有这个想法,让他不得不珍惜自己的生命。沈南一突然产生了这样的想法。
就这样一边想着,一边听宋祈安不停的提醒,他和林与尘跟在宋祈安的身后终于到了能看清地面高度的位置。
这个时候宋祈安的话再也管不住沈南一了,他借着崖壁上的一颗斜着生长的大树,几个纵身跃到树枝上,然后借力跳了下去。
林与尘见状一把提起宋祈安,随着沈南一的路线轻松落了地。
崖下并不像宋祈安所说全是乱石,其实是一块长满鲜花的平地。
不远处还有一条浅浅的小溪,像是从石壁深处渗出来的水汇聚而成。
不过沈南一他们没空欣赏眼前鲜花盛开的美丽景色,宋祈安着急地往前面树林中走去,他和林与尘也马上跟了上去。
走近一段路就能看到不远处几间木屋,看样子是宋祈安自己搭建的。不过一段时间没人打理,通往木屋的小路已经被杂草掩盖。
“你确定这里只有你和你师父吗?”林与尘突然停了下来。
“怎么了?”沈宋两人疑惑看他。
“你看。”林与尘指给宋祈安看另一侧地上的杂草被踩踏的痕迹。东倒西歪的杂草显示来人的慌忙,看样子人不少,到访的时间就在不久前。
宋祈安心中一紧,赶紧跑了过去。木屋的门敞开着,到了屋子里一看,自己走之前还整理得整整齐齐的屋子已经被翻得乱糟糟。
“这是在找什么东西。”跟在他后面进来的林与尘看到翻动的痕迹后一语断定。
宋祈安被他提醒,立刻想到了什么,赶紧往屋子后面跑。
“师父!”宋祈安握紧拳头跪倒在地。
沈南一两人走过来,入目之处是一座被挖开的墓,一具白骨就这样露在外面,挖开的人甚至连稍稍掩埋一下都没有做。
“是薛道成!”宋祈安怒不可遏,双拳紧握,从牙缝里蹦出了这几个字。
他咬着牙一边查看四周的痕迹,确认师父的尸骨完整,一边整理好墓前的黄土,重新把宋宵的尸骨埋葬进去。
沈林两人知道这个时候宋祈安定然十分难受,也没有多说什么话,只是拍了拍他的背作为安慰,然后默默地陪着他把宋宵的墓重新整理好。
一切都完成后,宋祈安把墓碑立好。跪在墓前磕了三个头。
他双目通红,眼里闪烁着怒火,斩钉截铁地说:“一定是薛道成!我只跟他提到过雁栖山,他这是对归元功不死心,竟然连师父的墓都不放过,简直禽兽不如!”
“是我的错,让师父不得安宁,我要杀了他!”宋祈安越说越难过,自责加上愤怒让他胸口剧烈起伏,恨不得现在就杀去离泽城。
俗话说人死为大,入土为安,薛道成这样无耻的行径无论在哪里都让人唾弃。
林与尘怕他一时冲动,安慰道:“我知道你现在很愤怒。但你的伤才好没多久,只有等你真正练好了归元功,才有能力替你师父报仇。”
对于他放不下的自责,沈南一也赶紧劝道:“做坏事的是薛道成,是他老奸巨猾,只要他仍然觊觎归元功,就不会放弃,你防得了一时防不了一世,也别太苛责自己。”
宋祈安虽然明白沈林二人的劝说没有错,但他总觉得是自己不够谨慎聪明,没有提防薛道成,才让师父受此侮辱,难以打消心中的自责。
不过他也知道以他现在的情况,返回离泽城报仇是不可能的。平静下来后决定接受林与尘的建议,用心练好归元功。
心中既已做好决定,宋祈安将被翻得乱七八糟的屋子重新收拾好后,便同林与尘一起去寻回他藏在山上的凤羽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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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与尘藏刀之处颇为隐秘,是一处崖壁上被树木遮掩住的一个山洞。
沈南一进到这个山洞中时非要去找有没有什么宝藏,宝藏没找到,但竟真给他找到了一株据说吃了能增长若干年内力的药草。
只可惜那药草是才长出来的,等到成熟能吃时还要个几十年。
这药草还是宋祈安认出来的,因为宋祈安就曾吃过这样一株药草。
嫉妒让沈南一面目全非:“还不如让我什么都找不到呢。”
运气这东西真的很玄,不过在这方面宋祈安还是没法跟他爹沈未然相比。
他爹除了自创的武功,最重要的就是一身极其独特的内力。据沈未然所说,他十岁那年也是不小心跌到了一个山洞,然后捡到三生诀的功法,后来每次有难都能恰到时机得到解决的关键物件。
沈未然人生中唯一一次失败应该就是没能获取神农丹,最后也栽在了这上面。
所以运气好只是一时的,沈南一自我安慰道。
但看到宋祈安,他还是忍不住酸溜溜地说:“等我伤好了,我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控制住不吸取你的内力。”
“你还是先担心闻广白到底能不能治好你的伤吧。”林与尘泼了他一盆冷水。
沈南一斜了他一眼,摆出一副要动手的架势:“你要不要试试,治不好我现在也能让你变得跟我一样没有内力。”
他爹的这门功夫现在给他用来,用一句话形容那就是损人不利己。这就叫,我固然失败,但你也不会成功。
林与尘左手抽出凤羽刀,挑眉道:“试试也无妨。”
“这也太好看了!”
看到凤羽刀的沈南一立刻放弃了比试,走上前去围着林与尘横举的刀身不停打量。宋祈安也被吸引了过来。
凤羽刀刀身闪耀着如凤凰羽翼一般耀眼的花纹,就算在山洞中,红色流光仍若隐若现。如果是在阳光下,以林与尘的速度,挥刀时的残影应当真如凤羽一般美丽,刀柄上镶嵌的红色宝石就是凤凰的眼睛。
看见沈南一双眼放光,林与尘及时将刀收回了刀鞘。
货比货得扔,这样一比较,九安山兵器库中那些东西就是一堆废铜烂铁。
嫉妒,沈南一现在就只有这一种感情。
直到下山他还沉浸在无法抑制的嫉妒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