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
漫天的雾。
已经是十二月的深冬了,气候严寒,来自北冰洋的西北风呼啸,给整个纽约的大雾之外又盖上了一层冰霜。
今夜有雪。
天气预报早早就做出了预告,今日的暴雪将是五年以来,整个纽约最大的一场。
*
远远的,高楼天台上。
现在是纽约时间,晚上七点。夜色沉着,整个天空都已被黑幕与白雾笼罩,黝黑而又模糊朦胧,让人看不清眼前的任何方向。
夜晚寒冷,但莱伊还是穿着那件黑色的风衣,戴着针织帽,他叼着一根燃烧的香烟,表情淡漠,背着硕大的乐器包踏上了天台上。夜风吹过,男人的长发随风飘浮着。
他咬着烟蒂,眺望向远方。
浓郁的夜色和雾气将眼前的一切都掩盖,但却盖不住远处那栋建筑正散发着的刺眼明亮光茫。
——那是今夜的主战场,被摧毁的五十年后重新修起的纽约地标,中心大厦所在的方向。
在一片模糊之中,只有那高耸云间的光,屹立在纽约的的正中央。
“……”
莱伊深深吸了一口香烟,又缓缓吐出。他沉默半晌,然后解下背后的乐器包,从中取出自己心爱的狙击/枪,组装好枪后又沉默地趴伏下身,精心瞄准起远处那栋大楼附近的某个方向。
泛白的烟气与浓雾混作一团,消失在眼前。
腰间的对讲机传来了信号,是朱蒂的声音,她在传递情报。
“……秀,日本方一切都已经准备完毕,只等纯白那边的消息,你那边怎么样?”
“雾天超远距离狙击什么的果然还是太困难了,不如我们……”
“——相信我,朱蒂。”
莱伊轻声说道,眼睛紧盯着瞄准器里的某个方向。
“……好。”
朱蒂说。
叹了口气,朱蒂顿了顿,又说:“我听刚才已经进入真白教会附近的成员报告,真白教会近日外交事务繁忙,干部们基本都外出前往日本的不同地方。”
“根据基础调查,目前只观测到仅有一位……代号名叫‘中原中也’的干部,在教会内部待命。”
“好。”
掐灭了香烟,莱伊关闭了对讲机,闭目片刻,静心等待起了那个约定好的信号。
空旷的天台,浓郁的夜色和晚风,以及……即将降临的那场五年难得一见的大雪。
——今夜是个适合发生大事的晚上。
*
“卡尔里拉要吸引电视台的人来播给普通人看?”
琴酒接着电话,一扯嘴角发出一声闷笑:“……他倒是有点意思。”
“就按照他说的做,必要的时候给予他帮助。我倒是想看看,这位boss直属的世界第一黑客还能想出什么有意思的小花招。”
“——盯紧他,伏特加。”
“哔”的一声,琴酒挂断了电话,抬起头压低了自己的礼帽。
身旁人适时的在此时凑了过来,压低声音道:“琴酒大人,炸/弹已经按照根据卡尔里拉提供的情报所设计的路线图,全部安放完毕,基本贴合五十年前中心大厦被破坏的地方。”
“……只要引爆,我们就能完美复刻五十年前的那一场。”
此时,他们正处于纽约中心大厦不远处的车上。黑色的轿车在这样有雾的夜里隐藏能力极好,让他们能在车中轻而易举地观察到车窗外的大楼,而大楼里的人却完全注意不到他们的模样。
“做的不错。”
琴酒颔首道。
——今夜有一场大计划。
位于纽约的组织力量几乎全发出动,兵分四路,只为等待“纯白”落入圈套。
负责正面进行会议的贝尔摩德和库拉索、负责带人闯入中心大厦劫持宴会的琴酒、负责情报中枢管理与辅助的卡尔里拉,还有作为后备应援,带领另一队人待命的组织新晋力量,被称为“银色子弹”的莱伊。
这是一场由那位先生亲自策划、下达指令的硬仗,今夜过后,纯白必要落入组织的手掌。这是最高命令,任何人都不可违抗。
为了这场硬仗,组织已经蓄谋已久——从清理卧底、排除差异的“卧底清理计划”,到纽约近日频频的点燃赌场、制造失踪案与纵火案,一切都是在为了纯白这肥美的“猎物”所作出的准备。
世界上的势力斗争是无声无息的,是无时无刻的。政治是一场上层人物们的漫长游戏,狩猎需要恒久的耐心,而今夜,计划已经开始生效,恰恰就是收获丰收果实的时刻。
作为本次行动的指挥,琴酒享受着这种“狩猎”所带来的快/感。
思考片刻,琴酒冷声问:“教会里的那些弃子呢?”
“是,已经听从您的命令,将部分消息透露给了他们。”部下毕恭毕敬道,“刚才有回复说,已经领命,随时愿意配合我等发起夺权行动。”
点燃一支香烟,琴酒两指夹烟轻笑道:“…里外受敌,内外包夹,这下即使是纯白那样的怪物,恐怕也逃不掉组织的圈套。”
“吩咐下去,让里面闹的再厉害点,再等十五分钟,等到卡尔里拉叫来的那群电视台的人到了,就全部扯离掉。”
“这样难得的好日子,当然要来点烟花庆祝了,不是么……?”
银发杀手的另一只手摩挲了一下风衣口袋里的黑色小匣子——那上面有着按钮一样的凸起形状,是所有炸/弹的遥控器,只要启动,中心大厦内巨量的炸/弹都将瞬间引爆。
“谨遵您的指令。”部下恭敬道。
“以及,贝尔摩德大人那边的无线电刚才传来了情报。”
“她说什么?”
“……纯白的参会干部,坂口安吾和梶井基次郎已被成功控制于直升机上。已成功获取两人身上的名单情报。”
*
直升飞机上。
“泽口李人、玉山菊理、真白石一、真白石二、坂口五郎、梶井基次郎……”
妩媚的女声缓缓念着文件上的名字,无趣地叹了口气:“什么嘛,除了梶井君,来的全是些无关紧要的不是干部的家伙。”
贝尔摩德抓着那份上面写着《人才交流名单》的纸张,随意地随手向后一抛。
贝尔摩德:“都交给你了,波本——要好好的全都记住呢。”
波本:“好。”
波本低声应道,拿起文件转过身去。在他转过身的瞬间,梶井眼尖地看见他从西装的胸口口袋中掏出了什么——五颜六色的,像是塑料透明卡片一样的东西。
梶井悄悄挪动了下身子,凑近安吾耳边说:“……坂口君,看见了吗?”
安吾也压低声音道:“…看到了。”
此时的直升飞机上,情况已经与刚才商讨会议的时候完全不一样。作为会议重要的参与方之一,来自纯白的两位干部,“坂口安吾”和“梶井基次郎”的双手困于背后,被银质的手铐紧紧铐了起来。
身为文职的安吾和负责研究的梶井,怎么会是贝尔摩德和波本的对手——即使他们不持枪,他们两人的体术也能撂倒。
安吾来时带来的公文包早就被组织二人组所夺走,其中的一些重要文件被摊在了桌子上。那些文件本该视会议进度而一步一步当作底牌拿出,但现在,印满字的白纸摊的桌子到处都是,重要资料早已曝光。
【呜呜呜呜呜不要啊,纯白的底裤都要被人看光了——】
【怎么办啊怎么办,现在这情况是不是有点太糟糕了?!有没有家人能帮忙传个话,让淡岛或者弗朗西斯帮个忙?!】
【想什么呢……大厦被劫持,弗朗西斯和爱丽丝自身难保,淡岛一个首领还在组织手下卧底,不帮着对付自家人就不错了,哪能帮得上什么忙……】
【这个波本真的是波本吗?实在是太不对劲了,你们看见他刚才的小动作了吗?这人谁啊?!】
【嘶,我好像看见了,但是我对推理世界不太熟悉,让我想想……】
“我说,坂口君,你来这么一趟就带这点资料吗?”
翻看完了桌子上的所有资料,贝尔摩德点着红唇叹了口气,身体向后面的座椅一仰:“全都是组织的普通人相关,再就是双方早都知道的交易情报……真是有够谨慎的。”
她眯起眼睛:“该不会,你们早就预料到会有这样的情况发生了吧——这些情报,会是假的吗?”
安吾:“……纯白是带着与组织的友好合作期盼来到纽约的,资料自然是真的。”
贝尔摩德:“哼嗯——?那你是在埋怨我们违背‘友好’了?”
旁边的梶井不满道:“就是说嘛,女士!明明是你们耍赖在先,还把我和坂口君绑在一旁。”
“真是让人意想不到,像你这样美丽的女士居然也会骗人。”
贝尔摩德一怔,随即捂嘴笑了起来:“呵呵呵呵……梶井先生,你可真会说话。但是即使你夸奖我,我也不会放开你们的——这是组织的命令。”
她走了过来,凑近压低身子轻轻拍了拍梶井的脸,低声道:“当然,如果你们愿意签订协议的话,现在放了你们也不是不可以哦?”
“不见得吧。”
安吾冷静地说:“在控制住我们以后,贵组织完全可以尽快地将我们两人转移到其他隐蔽的地方,作为人质看管起来,可一直到现在我们依然在飞机上,还是雾中的飞机上——”
“我猜,我们现在应该还在中心大厦的附近,是吗?”
——作为两个组织关系的见证,他们必须留在这里。
没有回话,贝尔摩德含义颇深地笑了笑。
【等等,安吾这话是什么意思?】
【也就是说……贝姐他们明明可以直接捋走他们俩,更方便的当作长期人质,但却一直让飞机停在大厦附近……?】
【我懂了!这是胁迫,逼迫纯白必须在今天之内做出决定的斜坡!——如果不是长期人质的话,那就是短期挟持,如果纯白不合作的话,就直接在所有人的瞩目下杀了他们,作为这次会议的见证!】
【卧槽,那这样的话,社畜和柠檬岂不是很危险?!】
【是……而且雾中飞行的直升飞机,即使出事了也能被定义为是事故,只要贝尔摩德和波本直接离开飞机,让飞机直接撞到哪里失事,纯白的干部即使死了也毫无尸骨……这种程度的算计真是让人毛骨悚然】
【可恶,淡岛能不能快点想想办法啊?!】
很快,背对着他们的波本似乎也翻阅完了所有的情报,他转过身,向贝尔摩德点点头,顿了下又说:“……刚才得到的最新情报,日本方真白教会内的引子也已经布置完毕。”
“再等十五分钟,我们就可以从这里撤离了。”
……日本?
安吾眼镜背后的眼眸一闪:“你们潜入了教会内部?”
“是教会的守卫被全部击毙了?不…这不可能,你们鼓动了还在教会里的借来的那些人?”
“真是聪明而又迅速的推理,坂口先生。”
贝尔摩德赞叹道:“社交方面也是,你的能力十分出色……要不要考虑跳槽来组织任职?我可以为你做担保,你的话,只要贡献出纯白的情报,一定很快就能得到酒名代号的。”
“谢谢,但比起喝酒,我还是更喜欢看书。”
安吾回答着,指尖在背后微动:“连组织的潜入都没有察觉到……日本的警方,已经无能到这种程度了吗?”
贝尔摩德笑出声来。她的容貌美颜,红唇动人,但此时此刻安吾的注意力全然不在她的身上。
安吾用余光紧盯着波本所在的方向,却没有看见他有任何的反应。黑皮金发的男子依然站在贝尔摩德略微身后的地方,保持着微笑。
——已经可以确定了。
【……?安吾说这话】
【社畜是不是知道点什么……?算了,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这个人绝对不是波本!绝对不是!!!】
【我知道波本的演技很好,但是这个人从头到尾的感觉都不对!】
【都知道不对啊!早就在上飞机的时候大家就说不对了,肯定是贝尔摩德搞的易容!可是大家都知道易容,易容下面的人到底是谁?!】
【等等,用彩色小卡片,然后还是组织里的人,我记得应该是有这样的一个角色——】
“——砰!”
突然一声巨响,直升机紧接着开始剧烈摇晃起来。
贝尔摩德站起身:“发生什么事了?!”
“砰!”、“砰!”、“砰!”
接连不断的剧烈声响!
“贝尔摩德大人!飞机遭遇袭击,机尾或许有破损,还请下达指令!”驾驶室内传来驾驶员慌忙的声音。
“砰!”
又一声巨响!
“贝、贝尔摩德大人!油、油箱——!”
“该死的!”
贝尔摩德咒骂着,转身猛地拉开舱门,探出头拔出枪冲着外面连开几枪。可在这3000米的高空中,周围除了雾蒙蒙的浓雾,哪有敌人的踪影,什么也看不到。
“等等,贝尔摩德,这两个人——!”
机舱内传来一声巨大的惊呼。
贝尔摩德猛然回头,只见刚才手还被铐在背后的纯白的两人不知何时摆脱了手铐,此时正趁飞机暴动时刻夺来了波本手中的枪,那个叫梶井的干部将枪抵在了波本的额头上!
安吾站在一旁,在剧烈晃动中的直升机上站稳身子,推了下眼镜然后猛地扯开了波本的衣领。在衬衫衣领下,赫然是一个项圈式的变声器加信号接收器,此时正“兹兹”地微弱发出电流的信号!
这名穿着咖色西装,嘴角有痣的眼镜日本男子缓缓松手,叹了口气:“果然啊……”
——在这雾空中踉跄着的直升飞机上,仅仅不到五秒的时间内,情势完全变了个样!
飞机的舱门大开,寒冷的冬日狂风夹着雾气灌入机舱,巨大的飞机螺旋桨转动声几欲刺穿耳膜,飞机在大雾里蹒跚着摇晃。
风狂烈地扬起每个人的头发和衣角,吹翻了桌上的所有纸质情报,纸页纷飞,全部都飞向了直升机外的夜空之上!
贝尔摩德不顾被吹的乱七八糟的金发,猛地拔出手/枪,双手持枪对准这两人,厉声道:“你是怎么解开的手铐?!”
“怎么解开的……?”
狂风中,安吾勾起一个笑容,苦笑一下后捏起手中的小小钢丝。
那根钢丝极细极小,如果不仔细看,完全看不清它的模样,也就是这样一根小小的钢丝,撬开了那银质的手铐——
“——只不过是走之前,和一位擅长开·锁的恶作剧鬼学习了一套上不了台面的小技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