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灯以后,除夕红的跟要熟了似的脸瞬间暴露在了光天化日之下。
他的唇还有点微微的肿,低着个头不敢看加文,眼神到处飘。
看着他的模样,加文莫名觉得自己嗓子眼有点干。
“除夕,我……”
加文的话才起了个头,除夕忙不迭地飞快撂下了一句:“我去洗澡!”
然后披着个风衣就躲进了浴室。
嗐,怎么还害羞了。
毕竟是上下两辈子加起来单身快四十年的魔法师。
加文本来觉得自己应该会很镇静,很能控场,上楼的时候猝不及防从反光镜上看见了自己的一张脸。
怎么也跟着红透了……不应该啊。
加文晚上躺床上的时候书都拿倒了,还在思考这个问题。
除夕突然从门口探出了一个头:“那今天晚上我可以和你睡吗?”
他刚从浴室里出来,换上了睡衣,长发还带着点水汽。看着很是可口。
加文脑子突然就炸了。
他如果有尾巴,那肯定会因为晃悠的太快而造成室内刮起龙卷风……
加文把书放在了枕头边,十分正经的咳嗽了一声:“可以。”
得到许可的除夕三两步躺上了床,被子一下子遮住自己的头顶,床上鼓起了一个圆圆的包。
加文刚想说句“别闷着”了,就看见这大包瞬间瘪了下去,空荡荡。
一分钟后,躲在被子里换好了白色蕾丝边睡衣的小除夕从角落里冒出了脑袋。
因为空气不足,他的脸还有些红润,金色的眼睛晶晶亮。
白色!蕾丝边!睡裙!
以前papa最喜欢的一条哦!
除夕有些不好意思地把脑袋蹭到了加文的身上,小声地说了句:“papa晚安哦!”
啾啾~
加文:“……”
草,他还以为自己终于能过属于成年人的夜生活了呢。
“晚安。”
他揽了揽被子,顺手关上了灯。
——
帝星上大雨滂沱。
雨夜里,卿夫人披着个大氅,敲了敲门,再得到“请进”的许可后,推开了肖战天的书房门。
书房内被地暖烤的暖洋洋的,肖战天的镜片上都有一层雾气。
他的手里分明还摊开着一纸公文,看这模样,大概也是没能看进去书。
肖战天摘下了眼镜,抬起头,皱着眉看向了卿夫人。
卿夫人心里一颤,脸上却挤出了个笑来。
“宁宁还在外面跪着呢,”面对自己的丈夫,她的表情显得很是局促,“现在天气冷,今天又下雨,能不能……”
卿家也算上品世家,卿夫人是正儿八经的嫡系小姐。年轻时也是鲜衣怒马张扬跋扈,嫁入肖阀三十多年,硬生生变成了这么个如履薄冰的模样。
肖战天比卿夫人大四十岁,听说年轻时候追求过赵阀的小姐;但却没能成功,大概就是因为这样,对后来的结发妻子才很是冷淡。
肖战天没等她把话说完,手里的文件不轻不重地丢在了桌上。
“死不了。”
卿夫人文件拍到书桌上的声音吓了个哆嗦,但是因为记挂着肖宁,鼓起了勇气继续说着:“宁宁从小和容华一起长大,感情好。就算真的是赵容成叛国……那也和容华没关系对不对?容华是好孩子……”
“那你这话,你敢和陛下说吗?”
卿夫人顿时哑口无言。
一道惊雷划破天空。
室外的雨好像更大了,冷雨又急又密,砸在肖宁的身上,有点发疼。
肖宁的跪在门外,背打的笔直。
不远处有几位看着他长大的老仆,站在门外,神情心疼又无奈。
肖宁不为所动。
因为他真的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了。
当年大一,他去太平武馆闯阵,在最后一关问心里,遇见了这一幕。
阵里的赵容成也叛国了,赵容华即将被处死。
却不曾想,两年以后,当初的假象却成为了真实。
当年的肖宁刚成年,惊惶无措,逃避了很久,选择了见死不救。
因为这事儿,哪怕是从阵法里出来后,肖宁也不敢见去赵容华。
后来还是赵容华发现了不对劲,把他堵在了门口边问他怎么了。
肖宁支吾了很久,把自己在炼心幻境里的窝囊行为交代了个明明白白。
赵容华听了以后没忍住哈哈大笑。
“你是不是傻,又不是真的。”
“但是我还是很难过,我没想到我居然是这种人……”
“……人本来也不是圣人,有私心很正常。但是我觉得你不会不管我,对吧?”
他已经错过了一次,自然不能再错了。
温热的液体从肖宁的眼眶边溢了出来,肖宁俯下身,重重地把头磕到了地上。
他磕的毫不犹豫,力气大的惊人,根本没把自己当人看。
空气里传来了淡淡的血腥味。
紧闭着的大门终于打开了。
肖宁的眼前出现了一双军靴,他抬起了头,脸上有泪,眼里有血。
肖战天低沉着脸,声音不轻也不重,隐约还有些失望。
大概是没想到自己钦定的继承人,居然这么看不清形势。
他缓缓道道:
“肖宁。赵皇后是齐国公的亲妹妹,赵容成是陛下正儿八经的外甥,要能劝,皇后早就劝了。皇后背后还站着个赵阀,哪怕赵阀上下齐心,也没能劝下。再多一个肖阀又能如何?”
“更何况——赵容成干的这是什么事?我不敢相信他会叛国,但是事实就在眼前,铁证如山!陛下直接气的昏了头,倒在了病榻上。”
肖战天负手,因为激愤,面色都泛起了微微的红潮,“这是叛国!律法上诛九族的重罪!你让我怎么去劝?!”
肖宁的唇动了动,最终却只是绝望地吐出了两个字:“爸爸……”
可是他真的没办法了。
哪怕是他没有躲,他想要救他。
他依旧没有办法。
他是世家阀门膏粱子弟,天潢贵胄,从生下来就高人一等。
从小到大,肖宁要什么,就有什么——一直到了今天。
他想要救一个人的命,却无能为力。
在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肖宁的腰再也没能直起来。
他跪倒在了地上,胳膊撑在了地上,勉强维持着一点清醒,整个庭院里都是他压抑至极又痛彻心扉的低沉的哭声。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伤心到了极致,又如何能忍住?
肖战天的表情变得异常复杂了起来,最后却依旧冷硬地抬起了头,“我还要去一趟军部,你自己反省吧。顾伯——送他进自省室。”
——
十八星系利特星。
清早醒来,加文简单的交代了一下当初在荒星上发生的事。
“哎,就,遇上了赵明月,幸好赵前辈那时候醒了过来。”加文干巴巴地描述着,“后来在里面呆了两个月,跟着赵明月学源纹……后来赵前辈化道了,和见青山打了一架,赢了。见青山出去了,我没能出去。
于是跟着常思剑又学了一年传送阵,最近才把自己传送了出来……”
加文下意识地隐瞒了蜜糖的身份。
东临自己也说过,他和蜜糖已经不是同一个人了。加文自然是希望蜜糖只是蜜糖。
属于东临的时代已经过去了。
加文说的很是云淡风轻,甚至还有故作镇定的成分在里面。
再怎么心性坚韧,他终归也是一个有感情的人。
他会沮丧,会在一次次尝试后失望,更会自我怀疑。
大概是从小被林恩教育要学会担当,加文已经习惯了一个人扛起所有事。
一个月前第795次失败,地上刻完了第399个正字。
常思剑不认识汉字,但是清楚加文应该是在计数。
往常每次失败后,加文都会逼着常思剑赶紧想个新的源纹阵,这一次失败后,他却沉默了很久。
说是一蹶不振都毫不为过。
加文头发已经长得很长了,他平时也是个爱干净的人,此时脸上脏的像个野人也没心情去近在咫尺的溪流边上洗洗。他蹲在地上,眼眶通红,抓着自己的头发,嘴里念念有词的都是“到底又是哪里不对!……”
常思剑站在旁边,他不善言辞,说不出一句安慰的话,只是担忧的看着,心想万一这人受不住疯了怎么办。
那段时间加文也觉得自己快疯了。记忆变的很是模糊不清,睁眼闭眼都是不同走向的源纹。
直到他在半梦半醒间听到了一声“papa”。
“我要出不去了,除夕怎么办?”
他的除夕还在等他。
于是那一瞬间,加文好像骤然清醒了过来。
后来,常思剑告诉他,他已经蹲在那里三天三夜了。
……
因为不想让除夕担心,所以这些事,他都没告诉除夕。
就像是,他只是好好地呆在里面,慢慢修行到了现在,到了时间,眼睛一闭一睁就出来了似的。
却不曾想,除夕听完以后,只是轻轻地抱住了他。
“辛苦了。”除夕在他的耳边轻声说。
那一瞬间加文莫名的眼眶一热,突然就有了点想哭的冲动,还有些后怕。
他差点就再也见不到这么好的除夕了。
加文平复了一下心情,拿出了丢在空间纽里的常思剑。
“给你看看圣兵。”他笑着说。
常思剑很给面子的显露出了身形,微微低头,抬手作揖,算是见了个面。
除夕看着常思剑的脸,想到的却是另一件事。
“原来他是赵明月……”
当年在荒星上,赵明月没头没脑地对他说了句,“你怎么在这?”
这句话除夕记的格外清晰。除夕确定,自己之前从来没见过这个人,但是却莫名的感觉到了一股熟悉的气息。
加文说,那时候的赵明月是被控制了。
这可是一位圣阶,有研究古籍的军事学家曾在自己书里评价,说赵明月之强悍在人类历史上也是独占鳌头,“无愧被称为帝国之明月”。
那能控制赵明月的人,又会是什么人……换句话说,“祂”还是人吗?
加文也在此时跟着陷入了长考。
网上传消息,说赵容成投敌了,也不知道赵容华还好吗?
赵明月当年随身携带的有两封信。一封是家书,是一封是给东临的情书。
情书已经给了东临。
而另一封家书,则是交给了加文。
赵明月说的是如果日后赵阀有难,那就拜托他亲自把家书送过去。
没想到这个“日后”来的这么迅速。
加文翻出了赵容华的联系方式。
现在如果不出意外,还是深蓝军校的上课时间。
“……没人接听,关机了。发消息也没回。”
加文又打给了肖宁。
肖宁热衷刷社交网,手机从不离身。上课也偷偷带着,鉴于身份,倒没人管他。
不曾想,电话里,传来了冰冷的提示音:“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加文的眉头皱了起来。
直觉告诉他,赵容华那边,应该是出事了。
赵容华的社交账号登陆是在一周前,一周前,刚好是赵容成战败投降传回国的时候。
网上消息鱼龙混杂,注定是不可能搜到什么消息的。
加文思忖了片刻,打电话给了卿仪。
电话铃响了三四声,终于被接通了。
加文还没开口呢,手机里就传来了卿仪中气十足的声音:“喂?你哪家黑客啊,干嘛盗我兄弟电话号?我警告你,快点把手机号还回去,不然我一个电话就有十个源武者堵你家楼下……”
加文挑了挑眉,吱了一声:“是我。”
电话那边顿时一阵兵荒马乱。
“加文?!”卿仪震惊了!“草,你活了?!”
……这人怎么说话的??
“老子不信!你把视频打开!”卿仪的声音拔高了几分。
隔了片刻,卿仪的脸就出现在了加文面前。
两相对视,加文刚扬起一个笑,卿仪的表情蓦然就变了。
“靠,真他妈是你啊!”
“是我……”加文回答,还没来得及问话呢。
卿仪发出了几声嚎叫,那表情看着像要哭了一样。
“我还以为你投胎去了!原来还没死啊!”
说完,卿仪抓着手机一个百里冲刺,一脚踹开了游子吟的卧室门!
“老游嗷嗷嗷嗷!!!你快来看!!加文活了!!!”
“啥啥啥?!谁活了?!”
“加文活了!!”
……
手机屏幕里画面顿时变得凌乱不堪,一时之间只能听到两个人的鬼叫声。
隔了片刻,两张脸共同挤在了手机屏幕前。
“让我看看,搞快点!哎哟卧槽真的是加文!”
“你他妈别把屏幕挡完了!!老子也要看!”
……
宿舍里,两个人为了一个手机顿时大打出手。最终卿仪以暴力取胜,把游子吟镇压在了身下。
获胜选手卿仪坐在了游子吟背上,开始眼眶红红的和加文通电话。
加文没忍住用手扶住了额头。
他直奔主题:“赵容华电话打不通,你能联系上他吗。他还好吗?”
一说到这个,电话那边的两个人面色皆是一变。
气氛沉默了很久。
卿仪率先说话了:“我爹赋闲,离权力中心太远,不是很清楚。我姑姑是肖阀的主母,隐约听到了点消息……”
“我姑姑说……陛下已经下旨,削了赵容成的国公爵位。另外……”
卿仪的神情低沉了起来。
“齐国公府,老国公爷年纪大,听到这个消息,一口气没上来,去了。赵阀连丧事都还没来得及办……
本来赵容瑾的妻子还在的,也是一位陈阀的嫡系小姐,但是赵容瑾战死,赵容成叛国的消息又传出来,已经和赵容瑾合离了。
整个齐国公府只剩下了赵容华一个人。陈阀那边传来的消息,说的是,陛下想杀了赵容华……然后……”
“把赵容华的尸体,派人送给赵容成。”
赵容华在家行三,比赵容成小了接近六十多岁。母亲没多久就去世了,一直养在赵阿离的身侧。
他出生的时候,赵阿离已经年过半百,膝下无子,于是对这个小叔子宠爱无比,就当是自己儿子养着一样。
连带着赵容成对这个弟弟感情也非同一般。
说到最后,卿仪的语气带上了轻颤,近乎哽咽。
“我去问了肖宁,肖宁说去找自己父亲帮帮忙,然后一去不回。我也去找我爸,他说陛下心意已决,谁劝都没用……我已经很久没联系上赵容华了。听说还被关在赵阀主家的祠堂。不日就要处决。”
往前数个几百年,赵明月就出自齐国公府。
他没有子嗣,赵容成这一脉,是他亲哥哥的后人。
赵明月对他有半师之谊。
赵容华是他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
几乎是片刻,加文做出了决定:“我知道了。最后一个问题,赵阀的主宅在哪?”
他至今不知道赵明月给他的家书里装的是什么。
但是哪怕是拿鸡毛当令箭,加文也决定要去闯一闯。
要不然他一生有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