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乔一行人迷路迷到王帐只用了很短的几天时间, 但是当他带人大军压境的时候却用了差不多小半个月。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大军的行进速度肯定比不过灵活的几人小队,还要按照士兵之前留下的隐蔽记号一点点摸过去,那就更耽误功夫了, 总要在行进的过程中停下来反复确实记号。中途他们还走岔了一小段,再重新折返时, 一天的时间就这么耗没了。
在快到王帐时,争分夺秒的队伍更是直接慢下了速度, 他们要搞奇袭,肯定是不希望太早被蛮族王帐发现的,但大草原上一望无际, 想要让高头大马隐藏在草丛里, 可不是什么简单的事情。
但一鼓作气直接冲下去,也不现实,长途奔袭的士兵需要时间休息调整, 要不然太过疲惫的结果就是他们主动给对手送人头了。
整个过程都进行的小心翼翼, 生怕出现差错。
哪怕顾乔这个统帅再心急如焚,也只能强迫自己耐下心来,他在想要救太子殿下的同时,也想尽量维护住太子殿下英明神武的形象。
因为在外人眼中,看到的绝不是顾乔去救太子的十万火急, 他们只能理解为是太子为救一个小小的伴读不惜一切代价。一个决策者, 是绝不应该被一个人或者一件事影响到理智的,不管这个人有多么重要。
顾乔甚至不觉得自己是重要的。
虽然顾乔被软禁的时间只有四年, 不足他现在人生的四分之一长,但那段经历的糟糕影响却始终困扰着顾乔。它就像是一个如影随形的噩梦,一如那张已经被太子殿下一把大火烧了个干干净净,还请高僧超过度念过经的恶鬼床,它早已不在了,但顾乔还是会记得,在心里有着深刻的烙印。
除了怕鬼和无法特别亲近女性以外,顾乔最大的问题就是对己身的不自信了。
前两者因为司徒容,而得到了一定程度上的改善,后者却一直恒固在顾乔的心里。但顾乔掩饰的实在是太好了,几乎很少有人注意到顾乔总会下意识的在做出决策时,从觉得自己无足轻重的角度出发。
太子闻道成和司徒容应该是有所察觉,所以这些年一直在用各种办法不断的鼓励、夸奖着顾乔,想让顾乔明白他自己很重要,他不应该漠视了自己的需求。
顾乔不想太子和表姐担心,也一直在尽力转变自己的想法。
他现在几乎已经很少这样了。
除了现在。
因为当他把自己和太子摆在同一个天秤的两端时,他还是会觉得没有人可以比太子殿下更重要,哪怕那个人是他自己。
这种感情明显是不太对劲儿的,也很容易伤害到顾乔,但顾乔就是控制不住。
周叔辩也在奇怪,纵马来到太子身边,挤眉弄眼,暗搓搓的和他以为的表哥道:“没事,你可以把着急都表现出来的,大家都理解。”
顾乔握紧了缰绳,勒的手心生疼,还在坚持自己上位者应该没有心的古怪想法:“孤为什么要着急?”
“因为乔乔啊。”周叔辩碍着旁边有人,不能说的更加直白,要不然他会直接说,因为你心悦顾乔啊。
“他并不重要。”顾乔这么说着自己。
周叔辩很大胆,直接给了他表哥一个白眼:“你这么说可就没意思了,谁不知道……咳,你为了找乔乔都快找疯了。这种时候就不能要面子了,哥。”
温篆也跟着开了口:“偏爱一个人没什么错,只要你有足够的能力保护他。”
连苏肃都道了一句:“我们都看得出来,他就是你的命。”
顾乔是闻道成的命。
他们都比彼此视为生命里的最重,哪怕对方不把自己当回事,他们却一定会替对方记得。
顾乔突然好像失去了说话的能力,在轰的一声之中,他的大脑已是一片空白,再也什么都想不起来了,现在他只有一个想法,他必须立刻、马上见到太子!必须!
***
王帐那边已经乱做一团,蛮族王强行碰瓷,说格鲁图亲王和慕容亲王持刀造反。蛮族内部确实是强者为尊没错,但他们敬佩的是正大光明挑战蛮族王并赢下了挑战的勇士,而不是使用阴谋诡计篡位的谋逆之辈,这在蛮族看来是卑鄙的小人,人人喊打的那种。
蛮族王是有着充分的理由讨伐两位亲王,不过这俩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他们之前内耗的差不多了,但在重新整合在一起对坑蛮族王的时候还是有些料的,他们绝对不能认了“造反”这口锅。
三方人马打作一团,逐渐扩大升级,牵连了在王帐中的其他亲王。
这样的内乱,大启这边一无所知,却肯定是喜闻乐见的。当派出去的斥候来报,王帐内混乱不堪时,顾乔就明白了太子的计策,也再不犹豫,果断下达了出军的命令。
以周叔辩和司徒大哥为两路前锋,对王帐内的蛮族展开了收割时的猛攻,打了蛮族们一个措手不及。
此时的王帐内,手持一柄大斧的格鲁图亲王对上了蛮族王。格鲁图亲王年事已高,并不是蛮族王的对手,但此情此景之下,也别无他法,他必须活的像个无所畏惧的勇士,这样才能得到手下的尊敬。
慕容亲王已经腹中一刀,鲜血不止,他想让黑信救他,但黑信已经自顾不暇。
在黑信回避似的转过头的瞬间,慕容亲王万念俱灰。
这就是他觉得最为正统的中原人……
黑信也不是真的不想帮助自己的盟友,但实在是分身乏术,一个蒙着面、穿着蛮族服饰但个头却明显不像蛮族的人一直在不断的骚扰他,神出鬼没的一刀又一刀,让黑信陷入了一种未知的恐惧之中。
与此同时,顾贞儿早已经收拾好了细软,准备逃跑。她倒是不打算当下就跑多远,只是想避一避战事,到安全的观望一下,再决定以后的退路。
顾贞儿特意给自己准备了一条偏僻的小路。
但不巧,这小路正是顾乔一行人当初摸进王帐时的路线,在大启的军队冲杀进来的时候,顾乔见太子心切,带着温篆走的就是这条捷径小路。
正与顾贞儿撞了个对脸。
不等顾乔开口,顾贞儿已经吓的快要魂飞魄散,她永远忘不了太子这张脸,这张曾经让他憧憬不已,又带给了她极致炼狱的脸。
温篆都没认出来这是谁,架刀上前,用蛮语与对方询问里面的情况。
顾贞儿悬起来的心,再一次又重新看见了转机,她侥幸的意味着太子也许和眼前的人一样,早就忘记她是谁了,否则不会用蛮语与她沟通。她当初为了讨好格鲁图亲王的世子,专门下大力气学过蛮族贵族说话方式,蛮语与神语相结合,像极了一个蛮族女性。
而为了逃跑,顾贞儿也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把她知道的都说了,无所谓什么能说不能说,她现在只求活命,异常配合。
连温篆都有点诧异,什么时候蛮族人这么老实了,他都要怀疑对方是不是故意给了他假消息。
但如果是真消息,那可就太好了。
“求求您,放了我吧,我把我知道的都告诉您了,绝无半句假话。我是准备从王帐逃跑,绝对不会通风报信的,求求您,放过我吧。”顾贞儿很懂得怎么求生,甚至不忘关键时刻装出楚楚可怜的样子,想要勾引温篆。
这辈子眼里只有自己娘子的恋爱脑温篆:“……”哪怕本来有意放过一介女流之辈,现在也不太可能了。
任何意图拆散他和他娘子的人,都该死!
顾贞儿这辈子就没遇到过温篆这么脑回路清奇的男人,在惊恐中发现温篆不仅没有受她蛊惑,反而变得更加生气了。大脑直接当场宕机,不知道该如何应对了。
顾乔用大启官话,结束了顾贞儿窒息的尴尬:“顾乔在哪里?”
“!!!”顾贞儿不可思议的看着眼前的太子,他还记得她,但很显然不是什么好方向的记忆,他是因为顾乔,又是因为顾乔,永远只有顾乔!
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
不等顾贞儿不甘心的怒吼出声,一把大刀,直接插入了她的胸前。
鲜血洒了草地。
温篆已经及时躲开,并朝着对顾贞儿出手的人攻了过去。温篆这六年的边疆生活可不是白过的,当初能以一己之力爆锤五皇子,除了五皇子自觉理亏有意忍让以外,也是因为温篆身上的功夫在勤加练习中得到了突飞猛进的进展。他好歹是女将军的男人,总不能给他们家容容丢人,不是吗?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双眼充血、怒不可遏的格鲁图亲王世子。他本来是不放心顾贞儿,想在乱中亲自去接她到身边保护,没想到正看到顾贞儿想要逃跑。
跟着一来,就看到了顾贞儿与大启的军队交涉。
听着顾贞儿把蛮族卖了个一干二净,亲王世子一颗少男心彻底破碎,大部分人都不是顾贞儿与顾栖梧这样说卖国就卖国的,至少亲王世子不是。
怒从胸中起,恶向两边生。
一刀,顾贞儿失去了她的生命,永不瞑目。
格鲁图亲王世子也并没有和温篆恋战,在杀了这个背叛了蛮族的女人之后,世子就拔腿往会跑,顾乔与温篆带人奋起直追。
感谢格鲁图亲王世子,帮助顾乔直接带入了战争的中心。
正看到黑信被闻道成一剑砍下头颅,顾乔明明应该不认识这个人的,但在看到他被太子杀死的那一刻,还是胸中顿生了一股畅快之意。比看到顾贞儿惨死,还要开心。
电光火石间,顾乔好像就明白了,他爹娘的仇,终于报了。
于千军万马的混乱之中,大仇得报的闻道成与顾乔遥遥相望,千言万语,都不抵这样期盼已久的一眼。
他终于找到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