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烛倒是没怎么在意梵妮那个有些莫名其妙的问题。
事实上他现在的心思已然落在了酒神拎着的那瓶龙舌兰上。
——他知道, 那是酒神最偏好的酒类。
先前他之所以给夜荒倒的是龙舌兰、而不是其他酒类,并非是完全没有缘由的,事实上他选择龙舌兰的那两个原因多多少少都与酒神重泉有点关系。
其一是因为诸神不知今夜来的是哪来主神,所以特意将龙舌兰摆在了最显眼、最易拿取的位置,以至于从台阶上走到吧台前的风烛一眼便看了这种酒。
其二则是因为那时的他已经被自己那该死的运气给弄烦了、所以便似是自嘲般地起了一种近乎幼稚的念头——他想着这大殿里龙舌兰若是被早点喝完,酒神来这里参加聚会的可能性说不定也会随之小上几分。
现在看来, 这一切果然是他想多了。
即便先前他将这酒架上的龙舌兰统统倒光,该来的终究还是会来。
如今再回想起刚才的事,风烛甚至都觉得他之前倾倒龙舌兰时不仅没有降低酒神来到此处的概率,反而在他选择龙舌兰的那一刹那,便如宿命一般注定了今夜重泉的到来。
虽然脑子里想了这么多,但现实里风烛仅仅是稍微瞥了那瓶龙舌兰一眼罢了。
然而半倚着吧台的重泉却似乎依旧注意到了他的目光, 于是这位来意不明的酒神若有若无地哼笑了一声后, 就这么嗓音低哑地开口了:
“怎么?想喝么?”
酒神的声音乍一响起,原本还一脸悠闲地等着风烛答案的梵妮神色猛然僵硬了起来。
因为重泉进入大殿后便敛下了神力,其他几位一级神明又围在他的身侧, 所以梵妮一时间也没怎么注意他。这也就导致了直到此刻, 她才骤然意识到重泉正站在她身侧这件恐怖的事。
意识到这件事的那一瞬间, 梵妮甚至都不敢亲自回头确认一下重泉的存在。
毕竟酒神给人的压力与死神全然不同。
面对夜荒时,梵妮只担心自己某天会不会不小心惹怒了他而死无葬身之地, 但是重泉……
他根本不会让你知道你是否惹怒了他。
梵妮八卦了这么多年,倒是头一次对自己问出的八卦问题感到后悔。
刚才她不过是觉得风烛和姬玛聊天时的气氛还挺好的,而风烛对待女性神明的态度也远比对那些男性神明要好得多,所以她才会下意识地那么问了而已。
毕竟网上传了那么多死神、酒神与风烛的八卦, 却全都下意识地忽略了性别这个前提。
虽然各大宇宙早已不在意性别这种玩意儿了,但只喜欢男人或是只喜欢女人的家伙依旧挺多的,所以说不定风烛也是其中一个呢?
如果今夜风烛给出了肯定的答案,那位不在殿内的死神以及她身后的酒神对此会怎么做?
梵妮想象了一下风烛如此回答之后的情景,她只觉得自己的心已经快比手中那放满了冰块的酒杯还要凉了。
“龙舌兰……”风烛闻言并未直接给出接受或是拒绝的答案。
他只是再度抬眼看向了重泉手中的龙舌兰,直到重泉将那瓶刚开封的酒液放在吧台上,然后漫不经心地抬起手来朝着风烛的方向推了过去。
重泉当然知道风烛滴酒不沾。
但今日风烛说起龙舌兰的语气却与往常有些不同。
看来今夜这个小崽子终于打算领会源自酒液的原始魅力了。
只需一口,他便会知晓何为龙舌兰的曼妙。
早在重泉将龙舌兰放到吧台上时,梵妮就已经自觉地离开了自己的座位,不再继续隔在风烛与重泉之间。
等到她在姬玛左侧重新坐下之后,才终于冷静下来看向了那位让她忌惮不已的酒神。
梵妮瞥了一眼重泉按在酒瓶上的右手、以及对方那精壮的蜜色手腕后,之前被吓灭了的八卦之心忽然又有了重燃的趋势。
——龙舌兰是酒神的最爱。
——极度的傲慢是酒神的本性。
但今日,只一个递酒的动作,便轰然打碎了以上两个固有认知。
这一瞬间,酒神重泉放下了他那居高临下的傲慢,首次与人分享了他最为偏爱的龙舌兰。
这还真的是……让人心惊胆颤啊。
梵妮的视线悄然划过了重泉那张既冷漠又野性的脸。
此时这个男人的目光都在风烛身上,所以她暂时没感觉到那双平日里看人如同看着灰尘一般的暗金色眼眸所带来的沉重压力。
甚至于此刻重泉的目光根本和压力一词半点都搭不上边。
梵妮没什么察言观色的本事,但许是见惯了各种情感的缘故,她总觉得这一刻重泉的身上没有轻蔑、没有冷漠,只有一种近乎予取予求的平静与纵容。
那瓶龙舌兰就这么静静停留在风烛面前的吧台上。
半响之后,风烛终是推开了自己手边的柠檬水。
只见他从空间装置里拿出了先前重泉所赠的葵百合酒杯,然后直接拎起了吧台上的龙舌兰为自己倒了半杯。
然而仅喝了一口以后,风烛就抬手捂着薄唇咳嗽了起来。
风烛所着长袍的黑色袖口衬得他的脸愈发苍白起来,连带着他眼角被烈酒呛出的薄红都显得格外显眼。
重泉眼神晦涩地看了风烛的眼角半响,对于风烛此刻的反应倒也还算有所预料。
毕竟只要条件允许,这小崽子便绝无可能勉强自己。
旁人初尝烈酒时或许会强行忍着喉间的灼烧感以防当众丢脸,然而风烛自始至终都不在其列——他根本从不在意什么形象什么面子,他的思维向来都只围绕着如何让自己活得更好这一点。
若非之前那十多年的亡命生涯,此刻风烛的任性程度说不定还要再上一个台阶。
然而正是风烛这份不自知的傲慢,才让重泉于最初便对他另眼相看起来。
因为但凡烈酒,绝不会被那些辅料掩去辛辣。
它原本该是什么样,到最后就是什么样。
酒是这样,人也一样。
[刚才我还以为你真的要破例喝酒了,没想到你压根就一口都没喝。]
[说起来你怎么不用之前在东王面前用的那个机关酒杯?用那个酒杯的话,你也没必要装咳嗽装成这样了。]
在场所有神明都以为风烛喝了酒,然而红蛇由于全方位视角的原因,却看到了风烛借着低头咳嗽时、将那半口酒悉数吐在衣袖上的举动。
死神从属官的专属衣袍自然不是什么普通货色。
整个袍子除了材质极佳之外,还自带清洁效果——所以酒水染上衣袍的那一刹那就已经消散得一干二净了。
即便如此,红蛇依然无法理解风烛的所作所为。
明明用机关酒杯更保险一些,他却偏偏选择了在所有神明的眼皮子底下玩这种老套的招数。
不过看到这一幕后,红蛇倒还真的有那么一点点同情死神和酒神了。
死神为风烛送上与其神袍相似的从属官服饰,酒神则是为风烛递去了他最为偏爱的龙舌兰。
结果到了最后,龙舌兰稍一入口便已挥散,而那象征意义极强的从属官服饰也仅仅只是被他当成了清洁光线来使用。
这一瞬间,红蛇再一次佩服起了风烛的胆气来——这家伙做起事来真的是无所畏惧得很。
对于红蛇的絮絮叨叨,风烛没时间解释,他也懒得和它解释什么。
事实上他刚才要是真的拿出机关酒杯来,才是嫌自己没喝酒的事暴露得不够快。
当初他敢在东霆面前这么做,是因为东霆出身北域贫民窟,也向来不喜欢这些机关算计,所以东霆基本不会对他拿出的酒杯多想什么。
然而以重泉的眼力,他这点机关压根就藏不住。
与其一动手就被发现,那他还不如一开始就表示不喝那瓶龙舌兰。
虽然将酒液弄在袍子上算不上聪明,但这对于重泉这种性格傲慢过头的人来说,反而比其他聪明的方式要更容易起效。
即便他的举动真的被重泉发现了,他也完全可以直接推说为酒水太辣咽不下去而已。
如今看来,重泉似乎也确实没发现什么。
毕竟很少有人会在这种无聊的事上多加算计。
——可惜,他就是这么无聊。
风烛虽然从不饮酒,却借由仪器精确测量过自身的酒量。
至于他的酒量究竟如何……反正不是一杯倒的程度就是了。
但这会儿即使风烛根本一口酒都没喝,却依旧极其自然地垂下眼装成了似醉非醉的样子。
——因为他在等重泉带他离场。
诸神所配的龙舌兰自然和地球上的有所不同,两者光是在度数上便已然天差地别了。
所以他这个第一次喝酒的人受不了这个度数也是很正常的事。
一开始风烛倒也没想过借由醉酒离场,他想的是别的办法。
然而刚才重泉忽然将酒递了过来,他便顺势拟定了现在这个退场计划。
至于重泉对此信与不信,其实压根就无所谓。
风烛很确定,自打今夜重泉走进诸神殿的那一瞬间起,这位酒神应该便已知晓他想立即离场的念头了。
不是因为重泉知道他想搭上傲慢之神的飞艇离开诸神星,而是因为在重泉的思维中,比起死神夜荒来说,他这个死神的弱点显然更偏向于待在酒神殿里。
如今死神夜荒暂时不在殿内,自己选择在这种时候和他提前离去倒也并不难理解。
为此,风烛还给了重泉一个醉酒离场的借口。
而他拿出那个葵百合酒杯,也是在告诉重泉——此刻他愿意随他回酒神殿。
之前重泉给他这个酒杯时,风烛就猜测过重泉是在借此招揽自己为他效力。
不过猜测归猜测,他其实压根就没把这个酒杯背后的含义当回事。
毕竟酒神给他财富和荣誉的前提是他要为其带来胜利,然而他怕不是活腻了才会参与这场死神与酒神之间的博弈。
所以重泉的招揽他自始至终都没放在心上。
不管重泉会对他拿出酒杯的含义如何脑补,反正他现在想回酒神殿这件事是个不折不扣的事实。
只要重泉存有半分想要提前离去的念头,便能顺着他给出的这个借口带他离开。
如果重泉本就没有离开的想法的话,那么他之后再怎么做也没用。还不如直接放弃今夜离开诸神星的计划,等有机会再借由中转星球上那些运货商们的飞艇离去。
所幸他还不至于倒霉到底。
风烛注意到重泉的目光在他指间的葵百合酒杯上停留了一瞬,随后这个男人便缓缓离开了他先前靠着的冰冷吧台,就这么走到了他的身前。
下一秒,重泉便用先前推来酒瓶的那只手轻而易举地撕裂了空间。
撕裂空间之后,重泉抬手扣住了风烛握着酒杯的右手手腕,也不在意杯中烈酒倾倒之时带起的彻骨凉意,就这么带着他离开了这场诸神聚会。
作者有话要说:为了便于理解,给小天使们再次备注一下葵百合花语哈——葵百合的花语是胜利、荣誉、富贵。
先前的章节已经说过了,风烛所以为的葵百合酒杯的含义和重泉以为的根本完全不是一回事2333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