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筵从灵堂中出来,向叶迎之讲了伥鬼和老先生的事, 并表明老先生和他的助手明天早晨会一同跟随他们进山。
老先生说为了避免打草惊蛇, 不能让伥鬼发现他们二人的存在,所以他们会隔一段距离跟在后面, 并用法器遮掩两人的气息。
迟筵也同时把老先生告诉自己的注意事项转告给了叶迎之。
迟筵到现在也看不透自己的爱人对这些怪力乱神的事情到底抱着怎样的态度。他既没有像从前那些人一样怀疑自己的话,说类似这些都是不存在的, 一定是你自己吓自己之类的话;也没有大惊失色惶然失措,而是一直很冷静地安慰着自己, 劝说并支持自己亲自回到这里尽可能地查明一切。
这次叶迎之也依然淡定, 对伥鬼和那位老先生的出现都没有什么反应,只是揽着他的肩头温和地微笑道:“我们去一趟就是, 要真能了结你的心事就太好了。”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那伥鬼果然出现在旅馆里,叫迟筵和叶迎之上路。
过了这么些年,红图村里还是只有一间旅店,老先生和助手自然和迟筵他们住在一起,房间也相隔不远。上路前迟筵给老先生发了消息,老先生和助手两人早已整装待发, 接到消息后便悄悄跟在他们后面,始终保持他们在自己视线范围内。
峡谷中起了薄薄的雾, 和迟筵高三毕业那年一样,进入山地峡谷地带不久后手机就失去了信号。
迟筵来前特意准备了充分的适合长时间野外生存的食物和水以及照明设备,另有他之前买来的那些法器, 全部平均放在两个大登山包里。他做的是最坏的打算,也是更科学合理的安排,这样即使万一他和叶迎之因故分开了,两人还都有能生存下去的物资支持。
可叶迎之偏偏在这点上感性得要命,非要把重的东西都背在自己身上,只给迟筵包里留一些分量轻的食物和不知道有没有用的纸制符咒。迟筵和他理论,他就贴上去吻他,完全的不讲理。
出发之后,迟筵已经知道前面带路那东西是伥鬼,即使有六顺的经历知道它可能只是要把他们引到某个洞穴之中,而不会在半路上加害他们,他也不敢离那东西太近;这回这只形似程涛的伥鬼也和当年的六顺不同,并没有主动靠近他们,反而躲开他们一些,只是独自默默在前面引路,正合了迟筵的意。
老先生和助手同样错开了迟筵他们一段距离,峡谷之中极为空旷,薄雾遮掩下,竟像是只有他们两个人一样。
叶迎之突然悄悄伸出手用力地握住了迟筵的手:“所以说你在担心什么,把包里东西分出来还和我闹腾。我们就这样牵着彼此,怎么会丢呢。”
说完这句话,他握着迟筵的手又紧了紧,径自看着眼前的路,目光悠远,仿佛落在了世界的尽头,落在耳边的声音却极尽温柔,简直要把迟筵整个儿包起来:“就算你丢了,我也会很快找着你的。”
他这个样子,好像漫不经心地说着这种话,迟筵只觉得心里暖融融的,就像一颗心变成了巧克力做的,偏偏还被人捂在手心里一样,几乎要化开。连叶迎之先前乱分背包里的物资的事也舍不得和他计较,故意板着脸嘟囔道:“你怎么就这么自信,你又不是神。”
叶迎之也板着脸转过头来教训他:“别信这些迷信,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神。”
两人这样牵着手,彼此依靠喁喁私语着,说着或漫无边际或无聊透顶或腻歪肉麻的话,一时只觉得快活无比,不仅把伥鬼和老先生等都抛在了脑后,甚至快要把是来干什么的都忘了。
引路的伥鬼时不时要停下来等着他们,后面的老先生远远瞪着两人的背影,也没什么办法,还是得在后面跟着。
即使这样他们的行程也比迟筵跟着王盛他们时快了很多,看起来伥鬼一直领着他们沿着峡谷中的大路走,下午三点多的时候就将他们领到了一个很偏僻的洞穴前。
老先生原本就没打算放过这伥鬼,只打算利用它找到迟筵描述中的洞穴所在。因为今天放它走了,它日后可能就会再出现迷惑陷害其他不知情的路人。
是以一看到了地头,老先生和他的助手就迅速上前,用几根准备好的浸着雄鸡血的红绳将伥鬼困在当地。伥鬼本身的力量并不强,只是有人形,能迷惑人,以此为着邪灵恶鬼引来血食,帮那些东西害人,被老先生困住并贴上驱邪的符咒后很快就扭曲哀嚎着消散了。
迟筵虽然看不清那伥鬼的脸,但对方周身打扮都像极了当年的程涛,看到对方就这样消失得干干净净,他心中还是觉得极为难受不适,心脏像被保鲜膜包住裹紧一样。这时叶迎之穿过他的指间牢牢扣住了他的手,无声地按了按。
迟筵转过头去看他,叶迎之依然是那副温和淡然的模样,却看得迟筵的心也跟着舒缓平静下去。
之后老先生知会了迟筵一声,便开始做法尝试超度王盛和其他三人。
老人家先在助手的帮助下跪坐在地上画了一个法阵,又在几个关键位置点上香烛贴上符纸,接着便盘膝坐在法阵之前,阖上眼睛,开始嘴中念念有词地做起法来。
迟筵对这一套施法流程全然看不懂,只是觉得神秘又有些隐约的熟悉,但想不起来自己还在哪里见过别人施法。这些念头不过一闪而过,心中更多的则是对老先生的感谢。姑且不论这次施法能否有效,老爷子一大把年纪,和他素昧平生,只因为他正巧去祭拜了那位婆婆就愿意不辞辛苦地和他跑这一趟,单这份情迟筵心中就很是感激了。
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后老先生睁开眼睛,重新站了起来,对迟筵点了点头:“我已经做完法了,现在只差最后一步,你表哥的尸骨还在你上次出来的那个地方,只要你把他的尸骸带出来葬了就可以了。否则他还会不得安宁的。”
闻言迟筵心中不由生出一丝不解,迟疑道:“……您昨天不是告诉我不论伥鬼说什么都不要进山洞么?怎么现在又让我进去,会不会有危险?”
老先生摇了摇头:“此一时彼一时。你按照我说的去做就可以,我已经做过法了,不会有什么危险。”
迟疑还是有些不安:“我还记得上次来的时候,总听见里面有许多声音小声念着‘祂要醒了’这种话,听着总感觉浑身发毛,您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
老先生转向了面前的洞穴,指着道:“如果我没有看错的话,这里面有一个阴极,汇聚着这世界上至阴至邪之气,那些魑魅魍魉受到这股阴邪之气的吸引便会聚集于此,并以这洞穴作为凭依。久而久之这个地方本身也会滋生这些邪怪。所以你说你在这里面看见那些害人的东西,遇见那些诡异的事都不奇怪,甚至你上次看到的听到的也只是冰山一角,这里面所藏的鬼祟肯定远不止那些。但与此同时,那个阴极本身可能会具化成一个至邪的邪灵,即便是‘那些东西’也会对其感到畏惧,你所听到的‘祂’可能就指的是这个邪灵,不过邪灵一直处于沉睡之中,那些东西才敢那么猖獗,它们察觉到邪灵将醒,自然会不安。”
听老先生这么一说,自己之前所接触的只是“冰山一角”,里面还有让那些东西都畏惧的邪灵,迟筵心中更是打鼓,望向黑魆魆的洞口的目光越发犹豫。
老先生见状从自己包中取了三根香出来:“你要还是害怕,就点上这香。这是引路驱魔香,只要你在三根香燃尽前出来,就一定没问题。”
那香很粗,也比较长,而且制作材质特殊,一根一根的燃,三根燃尽大概要一天一夜的时间。迟筵根据记忆算了算时间,觉得这时间足够用,又想起表哥当年推他那一把和那声仓促之中的“快走”,终是下定了决心,小声对叶迎之道:“迎之,我自己进去吧。取完表哥的尸骨我很快就出来。你也听见老先生的话了,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叶迎之淡淡看着他没应声,紧紧握着他的手却半点没松开。
迟筵看着爱人愣神片刻,最终低下头,也牢牢回握住对方的手。
老先生见迟筵已经决定进去,便道:“老头子年纪大了,实在是支撑不住,就不陪你们进去也不等你们了,先回客栈歇着。”
迟筵自然没有异议,恭敬地和老先生告了别。四人就此分开,迟筵和叶迎之向洞口走去,老先生则在助手陪同下原路返回。
走出一段路后,老先生突然扭过头来有些疑惑地看向自己的助手:“那两个小伙子呢?怎么没跟上来?还是已经走到咱们前面了?”
助手顿时停下脚步,惊讶地看向老爷子:“是您刚才让那个年轻人进洞穴里给他表哥收尸骨的。您还对着那个洞穴讲了什么阴极、邪灵之类的东西,最后看见那个年轻人不敢进去,还把您随身带着的特制安神香说成是引路驱魔香给了他。”
“胡说!”老先生闻言顿时斥道,“我刚才分明已经成功做法把那年轻人的表哥超度走了,只是对另三个人的魂魄无能为力。想告诉那年轻人事已经了了,现在午时已过,阴气上升,还是赶紧离开的好,以后也不要再回来了。我怎么可能会说你说的那些话。你刚才是中邪了不成?”
助手心里很委屈,但老爷子年纪越大越不讲理,他也没什么办法。委屈之余,也有一层凉意上涌——如果刚才煞有介事地说那些话的不是他们老爷子,那会是谁?或者说谁借着他们老爷子说了那番话?
反倒是老先生说完这些话后自己愣住了。他突然意识到,他想说的那些话,并没有真的说出口过。他对于方才的一段记忆是一片空白的,再向上追溯只能追溯到做法完成的时候。他睁开眼睛从地上站起来,看见一直跟在姓迟的小伙子身边的那个沉默寡言的年轻人向他点了点头,沉黑的眼睛看过来,温雅地笑了一下。
他张了张嘴,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恐怕自己才是方才真的中邪的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