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时被开局特效卡在亚空间里出不来, 眼睁睁看着眼前的情形, 胃里忽然再度隐隐抽痛起来。
他这次来到的是个科技水平相对极为发达的世界, 发展迅猛的人工智能埋下了隐患,机器人发生暴动,夺取了绝对的领导地位, 也导致了高度依赖机器人和人工智能的人类社会彻底崩盘。
人类的地位迅速下跌, 被排挤在社会的边缘, 机器人始终不肯让出主导地位,于是反抗斗争也接踵而起, 双方一天比一天更水火不容。
生命是一切自主意识体都渴望的存在形式,人工智能的情感是单一而片面的,只有依托于生命, 才能产生真正完整的感情。因此, 机器人始终在不断尝试利用尖端技术复制人体,并将人工智能程序转码导入空白的脑域中, 已经成功制造出了类似于人造人的存在。
这项技术虽然已经日趋成熟,可机器人只会对原本的机械身体进行修理,并没有与之相匹配的医疗水平。
如果将数据直接抽离之后更换身体, 就又要进行二次转码,即使是对于由数据构成的人工智能而言, 也存在着极大的风险。
这样一来, 人类的医生就忽然变得弥足珍贵起来。
他这一次的身份就是一名人类医生, 叫亚诺,而这些看架势原本要来刺杀他的人类青年, 都是冲着明天的那一台手术来的。
机器帝国的元帅伊格纳茨是最早接受了人造人改造的机器人,在此前双方的冲突中,伊格纳茨受了重伤,需要复杂的手术治疗。在愿意和机器人合作的人类医生中,亚诺是唯一有能力完成这样复杂的手术的。
人类中有着不少的激进派,这次刺杀行动的几个青年,就隶属于其中的一个组织“飞鹰”。
在他们看来,亚诺无疑是人类的叛徒,并且在当天已经对亚诺发出了警告,要求他推掉这台手术,却被亚诺拒绝了。
亚诺是个单纯到近乎固执的人,他的眼里只有医术和需要医治的病人,除此之外,几乎对一切都毫不在意。而苏时这一次的任务,就是【尽己所能,拯救更多的生命】。
亚诺的拒绝引起了飞鹰的怒火,这些人讨论之后决定开展刺杀,他们坚信只要杀掉亚诺,明天的手术也就一定会跟着落空。
青年们站在屋中,面面相觑,目光再落在那张清润柔和的面庞上,眼里愈发显出些为难迟疑。
他们来的时候都抱着满腔怒火,心心念念以为这个人类医生作为叛徒,一定早已和机器人达成交易,过上养尊处优的宽裕生活。在心底里对他形象的猜测,也大都是叫人不屑的脑满肠肥。
可眼前的人却和猜想扯不上丝毫关联。
他的身形甚至显得有些瘦弱单薄,眉眼透出鲜明的书卷气。屋子里十分简朴单调,除了床和墙角的衣柜,就只有几盆绿色的植物被摆在窗台上,一张书桌被放在窗前,桌上还摞着厚厚的医学书籍。
他睡得很熟,似乎对几人的到来全无察觉,更根本谈不上防备,只要随意出手,就能在瞬间轻易夺去他的性命。
为首的青年沉默半晌,快步过去,将预先准备好的麻醉药剂注射进他的身体里。
“伊万!”
身后的健壮青年大步跟上去,神色挣扎,抬手拦住他:“我们不是不对没有抵抗力的平民下手吗?他看起来实在不像是什么坏人,要不就这样算了……”
先前负责撬锁的青年也连连点头,蹲过去探了探亚诺鼻息,抬头悄声开口:“他连改造人都不是,身体弱得很,这只麻醉剂就够他睡一天的了,不是只要叫他没法去做手术就行吗?”
麻醉剂是特制的,他们原本以为会遇到激烈的抵抗,随身携带了几支,也只是为了避免引起过大的骚动。
眼前的人只是看着都叫人根本生不起杀机,怎么都没办法和背叛人类的叛徒联系在一起。
伊万也早就打消了执行任务的念头,见同伴们意见也都一致,微微颔首,率先起身朝外走去:“留下个飞鹰标记,警示他一次就算了,走吧。”
健壮青年应声在门口留下了个印记,几道身影再度潜出屋门,消失在了深沉的夜色里。
半个小时后,床上的人终于动了动,缓缓睁开了眼睛。
身体里的麻醉剂效劲极强,苏时摇了摇昏昏沉沉的脑袋,撑着身体坐起来,瞄了一眼表上的时间。
凌晨四点,离约定手术的时间还有四个小时。
如果说以前的开局还能叫他多少生出些自我反省,这一次除了开局毁容,恐怕实在找不到任何可以汲取的经验了。
不无感慨地轻叹了口气,苏时揉揉额角,安慰了几句比自己还要沮丧的系统,从背包里翻出一支清醒药剂。定好时间设置了自动注射,就又囫囵扯过被子,倒头睡了过去。
*
机器人的时间观念是极为准确的,差五分八点,苏时被接到了手术室外。
作为手术助理的机器人来来回回地忙碌着,替他穿好手术服,一丝不苟地进行消毒,布置好手术室。以亚诺的性格,其实并不擅长和人打交道,和这些稍显冰冷的机器待在一起,反而显得意外的和谐。
“亚诺医生,这次要多亏你了。伊格纳茨元帅是我们的第一任人造人,他的数据对我们非常重要,对机器人的进化也有着非比寻常的意义。”
机器人首相亲自赶来,想要去握他的手,却被亚诺侧身避开:“已经消过毒了,不能造成二次污染。”
伸出的手被他拒绝,首相也不见有任何尴尬,笑着收回手,朝他点点头:“等亚诺医生结束手术之后,我们会给您丰厚的报酬,您有任何需要,都可以和我们提出来。”
高度发达的人工智能赋予了机器人以超强的学习能力,从而得以不断丰富和扩大自身的数据存储,能够自如应对越来越多的突发状况。
但即使是再强大的数据库,也无法模拟出完整的情感波动,只有舍弃坚硬永生的钢铁之躯,拥有了脆弱的“生命”,才能够真正将缺失的部分补足。
为了弥补人工智能注定存在的情感缺陷,机器帝国的领导层都进行了人造人改造。首相是个高大英俊的中年人,笑容和煦亲切健谈,和一心扑在医学上的亚诺比起来,甚至要更像是人类一些。
“我想要这间手术室。”
苏时也不和他客气,低头叫机器人替自己系好手术服的细绳,直白地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要完成任务,拯救更多的生命,至少也需要配套的硬件设备才行。
除了眼前的人类之外,原本就没有人还能使用这间手术室,这这个要求根本算不上苛刻。
首相笑容不变,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下来,又主动补充:“我们会定期给您提供免费的药品和医疗器械,希望您能更好地发挥您的专长,来医治更多的人类和机器人。”
现在机器人已经成为了合法公民,有不少机器人都选择了接受人造人的改造,科技的发展使得大部分疾病都可以通过药剂来治疗,但手术依然是不可或缺的部分。
高等人工智能诞生伊始的时候,人工智能之父斯考特·莫尔就曾经下过禁令,生命科学是唯一绝不可令机器染指的范畴。
这条禁令被保持了一百多年,即使后期人类社会的大部分的工作都已经被机器人所取代,核心的医疗技术却始终都被人类所牢牢封锁着。机器人设法获取了有关胚胎培养和改造的部分,却依然对基础的医疗手段一筹莫展。
对于机器人来说,亚诺的存在无疑是极为宝贵的。
为了表示绝对的尊重和诚意,叫他能放心的医治伊格纳茨,机器人政府主动撤去了所有的摄像设备,只为他提供了不具有学习能力的基础助手型机器人。
苏时最后洗了一遍手,戴上无菌手套,从镜子里望了一眼身后笑容可掬的首相。
这个世界在高等科技世界中只能算是初级阶段,即使已经进行了人造人改造,这些高等初级人工智能也只能算作是亚生命形式,依然还是存在缺陷的。要想彻底拥有完善的感情,还需要漫长的探索和进化。
可即使是这样,他们也已经有了自主的意识,也就有了存在下去的权利。
这个世界的人工智能并没有毁灭和掠夺的倾向,他们暂时夺取了政权,只是为了能够有一个平台,顺利完成生命形式的进化。
这些机器人夺取了政权之后,其实也没有对人类进行更多的压迫和限制,却依然因为人工智能在情感思考上的局限性,造成了越来越多的误解,一直都没能得到人类的信任接纳。
无论是什么样的科技发展模式,人工智能最先产生的感情,永远都是“欲望”和“畏惧”。
欲望是对自身需要的主动诉求,畏惧是对面临威胁的本能提防。机器人始终都不肯交出权力,其实只是害怕一旦选择了退让,就会被人类当做洪水猛兽,将一切人工智能彻底抹杀。
他们在笨拙却努力地模仿着人类,从一开始,这些机器人们其实就只是想能够变得更像人类一些,甚至愿意为此舍弃强悍永生的机器身体,就只是希望能够作为平等的生命形式,和人类一起友好地共存下去。
他们想要和人类做朋友,却又害怕人类会害怕他们。
这一次的任务是【拯救更多的生命】,不止包括人类,也包括这些想要和人类一样,完整地活下去的机器人们。
他已经给自己注射了8小时的清醒药剂,足以顺利地完成这台手术。进行过最后的检查,苏时就示意机器助手退开,走进了那间全封闭的手术室。
他的病人正在里面等着他。
手术室的门被推开,原本躺在手术台上的男人也循声撑起身。
苏时没有抬头,低头整理着无菌盘里的手术器械:“躺下就可以,不要动。”
伊格纳茨却没有服从他的指令,目光依然落在眼前的青年身上。
他穿着专用的手术服,带着无菌手套和帽子,又戴了口罩,外面就只留下了一双眼睛。
那双眼睛很好看,乌润明澈,显得柔和温顺,不具丝毫攻击性。目光宁静地垂下来,专心致志地整理着器械,动作流畅优雅,偶尔传来器械轻微的碰撞声,都像是在一下下地撞击着心口。
一组从未有过的陌生代码忽然闯入了他的脑域。
苏时整理好器具,走到他身旁,见他依然直愣愣看着自己,疑惑地微微挑眉。
伊格纳茨撑着身体,漆黑双眸凝注着他,忽然直白开口:“我可以喜欢你吗?”
……
现在的机器人程序真开放。
苏时抬手按上他的肩膀,稍使了些力气叫他躺下去,有条不紊地检查着自己这个病人的身体状况:“我是来给你治疗的,你要做的就是配合我的指令,好让我尽可能完美地完成这台手术。”
他并没有把伊格纳茨的话放在心上。
对于人工智能来说,“喜欢”是最难产生的一种高等情感。是否能不被本能或程序预设所驱使,对同类或异类产生这样复杂的情感,是一种生命形式是否进化完全的重要标志。
苏时的身体里还有高浓度的麻醉剂,全靠系统药剂维持清醒,没有什么余力再做多余的思考,集中精力取过器械,就利落地开始了手术。
伊格纳茨伤得确实不轻,身体有多处骨折,胸前还有几道颇深的伤口,都只是进行了基本的清创止血,还需要尽快进行治疗才行。
高等科技世界的医疗手段同样发达,苏时熟练地替他进行着麻醉缝合,将促进细胞再生的药剂注射进去,伤口只过了几分钟就被彻底修复愈合,只是那些骨折的伤处要彻底处理好,还需要额外仔细。
手术服很闷,屋子里不算热,苏时的额间却还是渗出一层薄汗,顺着额角滑落下来,不觉遮挡了视野。
如果是在正常的手术室里,是会有助手帮忙擦汗的。可机器人为了表示诚意,给他配备的助手都是会自己滚来滚去的推车,要指望一台推车替自己擦汗,似乎确实有些难度。
汗水蜇得他用力眨了眨眼睛,视野也有些模糊,才要暂停出去一趟,忽然被指腹轻柔地抚过眼角。
熟悉的力道叫他原本流畅的动作忽然停顿,下意识抬起头,迎上那双黑澈的瞳眸。
那双眼睛里依然是没有多余的情绪的,近乎无机质的冰冷,也是人造人最明显的特征。
他们还没有办法将渐渐开始产生的情绪和身体的反应很好地融合,人工智能可以叫他们做出完美的表情,那双眼睛却总是骗不了人。
被自己一瞬生出的念头引得哑然,苏时无奈失笑,轻叹口气挥开不切实际的猜想,温声开口:“多谢。”
听到他的声音,伊格纳茨冷淡瞳仁中隐约闪起一点光亮,却依然像是不得要领,只执着地凝望着他,循着本能开口:“我想抱抱你。”
苏时轻吸口气,友好地举起手术刀,毫不留情地精准划了下去。
手术持续了近六个小时,才终于彻底结束。
伊格纳茨的身体是进行过特地强化改造的,配合人类目前所掌握的医疗技术,在手术结束之后,身上的伤口就已基本复原。得到苏时的准许,就从手术台上翻身而下,从无菌区取过准备好的衣物,利落套在身上。
直到他站在地面上,苏时才发觉对方似乎比自己高了大半头,身材也十分健硕,不用猜想也知道,那具身体里一定拥有着极为强悍的力量。
药剂的作用正在渐渐失效,一松懈下来,他的手都在隐隐发抖,胸口也困得一阵阵发闷。
最后确认了一遍对方的所有伤势都已处理完毕,苏时就脱下了手术服,把手套和帽子也一并摘下来,准备回去先好好睡上一觉。
伊格纳茨正在接受身体检查和数据汇报,目光掠过身旁的同类,落在那个人类医生的身上。
他的黑色短发被帽子压得有点塌下来,刘海被汗水浸得微湿,整个人都显得既温顺又柔和。那双眼睛里的光芒似乎有些暗淡,身形也显出疲倦,拖着步子走出手术室,抬手摘下了口罩。
异常清秀的面庞露出来,脸色隐隐发白,鼻翼上透着一点点薄汗,淡色的唇微抿起和缓弧度。
更加洪大的数据流涌入脑域,伊格纳茨的心脏忽然砰砰跳起来,下意识就想要举步追上去,却又被身上连接的仪器阻住了脚步。
那道身影已经推门离开,消失在了手术室外。
*
苏时被专车送回自己的住处,已经困得胸口生疼,微阖了双目靠在车壁上,勉强维持着一丝清明。
忽然,系统尖锐的警报声在耳旁响了起来。
生命的威胁叫他骤然清醒了大半,“飞鹰”是十分激进的人类组织,根本不接受人类和机器人的和谐共存,他执意为伊格纳茨做了手术,一定会遭到报复。
大概是既定程序受到了远程攻击,无人驾驶的车辆骤然失控,横冲直撞不断加速。
苏时一个激灵撑起身,尝试切换回手动驾驶,发现无效之后,就果断地打开了车门。
车速太快。
如果就这样跳下去,以他这具身体,摔得头破血流都是轻的。
不跳,转眼就是车毁人亡。
咬着下唇维持住所剩不多的清醒,苏时深吸口气,才准备硬着头皮跳下去,余光却忽然扫到了个有些熟悉的身影。
“亚诺,跳下来!”
两条道路上下相错,车刚好擦到边沿,他只要松开手,就能直接跳到下面的那一条路上。
伊格纳茨在下面等着他,高大的身影稳稳站在疾驰的摩托上,朝他张开手臂,漆黑双瞳无遮无碍地凝注着他。
分明冷淡得寻不到多余的情感,却又仿佛专注得只看得到他一个。
心底念头一闪而过,苏时闭了闭眼睛,松开手,身形一掠而下。
耳旁风声呼啸,他狠狠撞进了一个结实的怀抱里,强烈的惯性叫两个人都从摩托上险些坠下,有力地手臂却紧紧勒住了他的腰腹,将他一把护进臂膀之间。
摩托车发出刺耳的刹车声,拐了个大弯堪堪停下。
不远处忽然传来震耳欲聋的爆炸声,苏时下意识抬头,只能看见撞毁的车冒出的滚滚黑烟。
伊格纳茨单腿撑住地面,依然稳稳揽着他,低下头,目光落在怀里的人类医生身上,似乎在等待着他先开口说话。
怀抱和气息都实在太过熟悉,苏时哑然轻笑,抬头望向爱人大概是还没加载完预定程序的黑澈瞳仁,微微挑眉:“怎么了?”
“你不要以身相许吗?”
数据库里预设的攻略流程并不顺利,伊格纳茨的目光失落地黯了黯,却又立即再度打起精神,重新加载了另一段预存储的攻略模式。
苏时好奇地眨眨眼睛,看着他周身气势倏然一变,透出不容置疑的强悍霸道,还不及反应,已经被他一把按进了怀里。
温暖气息笼遍周身,苏时舒适地轻呼了口气,倦意再度涌上来,微眯了眼睛仰头望着他。
伊格纳茨低头凝视他半晌,忽然威风凛凛地在他额间亲了一口,霸道地拉开衣服,不由分说把人裹进怀里。
“既然你不同意,我只能把你关进小黑屋里,想办法折磨你,摧残你的意志,然后对你肆意妄为了。”
作者有话要说:
苏时:你程序出问题了,你过来,我给你杀个毒 :)
#就杀个毒#
#不打你#
#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