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谨言只觉得自己的脑袋沉得不像话, 连鼻端呼出的气体都是灼热的,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干涩得难以发言:“水。”
楚湛放下毛巾, 立即去倒了一杯水过来。他托起顾谨言的脑袋, 将水杯递到他的唇边。
顾谨言喝完水,无力地靠在枕头上看着楚湛放下水杯后, 又拿着毛巾去了卫生间, 接着里边的水声响起。
等他再回来时, 重新覆到额头上的毛巾带着舒服的凉意渗透到热腾腾的皮肤上。
苏医生到了, 他的助理拎着药箱跟在身后。
他先给顾谨言检查了一遍身体,接着同楚湛说需要挂两瓶点滴。
佣人便推来专门挂点滴的架子,苏医生调好药剂后,便给顾谨言挂上了。
“今天晚上还是得照顾着点。”苏医生叮嘱,“如果明早还没退烧, 那就继续挂两瓶。”
“行。”楚湛看了眼床上的顾谨言, 又对苏医生道, “辛苦你大晚上还跑过来一趟, 早点回去休息吧。”
苏医生走后,楚湛便守在了床边。而顾谨言阖着眼睡着了,看样子药物流入身体,令他舒服了许多, 原本因难受而紧蹙的眉也逐渐放松了。
今天晚上, 楚湛不打算走。他就守在这儿看着点滴瓶,顾谨言中途一旦醒过来,就会看到床边深情款款的男人。
楚湛盯了顾谨言的脸一会儿, 颇为感慨。之前进入到催眠世界里的顾谨言跟条疯狗似的,现在在他的催眠世界里, 尤其此时此刻,简直跟只温良的兔子没区别。
他又在想,依照他所认知的顾谨言的性格,不至于到催眠里来就变得纯良了。多半也跟他之前一样,身不由己,身体言语无法自控了。
又或者跟他在少年楚湛的回忆里那样,顾谨言成为了上帝视角在旁观。
这一切的未知也只能等催眠结束后才能揭开了。
“哇,你打算照看他一整夜吗?”刘询都睡了一觉了,发现楚湛还坐着。
楚湛早就困得眼皮都睁不开了,他无奈道:“有什么办法呢?为了早日治疗,给你结算提成。”
刘询嘿嘿嘿笑道:“谢谢楚医生的大义牺牲!我以后一定唯楚医生马首是瞻!那行,你再坚持坚持,顾总他一定会被你打动的,我继续回去睡了。”
“去吧。”确认刘询离开后,楚湛找了个枕头垫在椅子上,见点滴瓶里的液体还有一大半,他便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准备稍微眯一会儿。
于是当顾谨言醒来后看见的是楚湛的双臂环在胸前,脑袋歪倒在一边。
并且整张脸看着疲惫,纤长的睫毛下隐约可见一片乌青。
他抬起眸看了眼点滴瓶,接着撑起胳膊,然而他稍微一动,就惊醒了一旁的楚湛。
睁开眼的楚湛眼神有些茫然,他看着顾谨言艰难地想在床上坐起,他甩了甩脑袋,使自己清醒了点。
接着站起身过去搀扶:“渴了还是饿了?”
顾谨言摇了下头,强撑着两只脚落地,又准备推着点滴架,可是他刚一站起身,便头昏目眩,差点没站稳。
楚湛连忙托住他的胳膊:“你要什么,我帮你去拿。”
顾谨言脸色有点僵硬,他紧抿着唇,少顷后不自在道:“想上厕所。”
楚湛看了看浴室的门,又看了看身娇体弱连站稳都困难的顾谨言,“……….”
看来设计的高烧情节过于严重,导致病人连最基本的生理解决能力都成了难题。
“站都站不住了,怎么……..”楚湛有点儿愧疚。
他扫了一圈房间,扶着顾谨言重新坐回床上。接着在顾谨言的困惑的视线中,去了一趟外边,再回来时,左手一只矿泉水瓶,右手一口碗。
他走到床边,举起两只手。
顾谨言抬头,茫然不解。
只听楚湛徐徐说道:“矿泉水瓶里的水我全倒光了,这是干净的瓶子。你现在没力气,呃……..”
楚湛顿了顿,像是要打消顾谨言的羞耻心,他格外真挚严肃道:“你现在生病了,这样很正常,别往心里去。这样,你看你是要矿泉水瓶子还是碗?碗的话,如果你觉得装不下去,厨房里还有汤碗。”
顾谨言满脸羞愤,他紧咬着牙,眼神一言难尽地瞪着楚湛。
楚湛看着他这表情,愣了愣,蓦地又恍然大悟,忙问:“你大的还是小的?”
顾谨言连嘴唇都在微颤,他撇开脸,倔强地打算凭借一己之力挪到浴室。
楚湛想了想,算了,自己设计的剧情,那么只能自己硬着头皮去完成。
他放下矿泉水瓶和碗,上前搀扶顾谨言,却被顾谨言推开。
“不需要!”顾谨言冷声道。
“别犟了,万一在里面摔了,你还不是得我去扶你。”楚湛不由分说,伸长手臂揽着他的腰,另一只手推着点滴架。
顾谨言非常不情愿,可他没办法。他的一只手插着针管,另一条胳膊只能搭在楚湛的肩膀上,来支撑着自己身体的重量。
等到了马桶前,顾谨言硬邦邦地说了句:“小的。”
楚湛“嗯”了声,继续维持着托撑顾谨言的动作,只是把脸偏到了一边。
然而顾谨言却实在不习惯上厕所时,边上有个人。不论他怎么努力,却依旧难堪。
楚湛等了半晌也没听见水声,而顾谨言一米九的个头重量太沉,他忍不住问:“怎么……….尿不出来?”
“……….不自在。”
“那怎么办?”楚湛问,“要不,让苏医生来给你装条插管?”
顾谨言无语地深呼吸了口气。
楚湛宽慰他:“不急,你慢慢酝酿。”
两个男人在安静的浴室里,勾肩搭背,画面格外诡异。
等到顾谨言完事,连两只耳朵都红了。
楚湛又拉着他的手,打开水龙头,仔仔细细地给涂抹了洗手液,洗完擦干净。
然后扶着他回到床上。
楚湛在椅子上昏昏欲睡,然而顾谨言却睡不着了,他看着椅子上的人,手背撑着腮,脑袋一磕一磕。
他不习惯楚湛这副模样的同时,心里也莫名冉起了难以形容的心情。
他大多时间认识的楚湛,都是性格暴戾乖张,几乎跟温柔搭不上边。可今天的楚湛,令他感到陌生。
难道人真的会因为岁月流逝而性格改变吗?顾谨言沉思着,如果以后都是这个性格的楚湛…….
八年来,他第一次仔细端详着椅子上的男人,即便是普通的睡衣,也难以遮掩他的风采。
睫毛很长,随着平缓的呼吸而不经意地颤动。薄唇微微张启,隐约能看见一点洁白的牙。
顾谨言的目光投落到白皙的脖颈处,停留在凸起的喉结上。这么一个睡容恬静,毫无攻击力的男人。
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只需要张开手指,狠狠地按在对方的脖颈上,就能轻而易举地掌控这个八年来不断羞辱他,逼迫他的男人了。
然而,楚湛睁开眼睛,桃花眼里蒙着一层雾气,面容清冷却无害地看向他:“是不是背上的伤口疼,所以睡不着?”
顾谨言收回一瞬即逝的冷意,眼神恢复平淡,“你可以去睡觉,让佣人过来。”
楚湛轻轻地笑了:“还是我看着你吧,我怕别人偷懒。而且你上厕所什么的,别人也不方便照顾。”
顾谨言漆黑的眼瞳动了动。
“不管怎么说,你发烧也是我造成的………”
“为什么突然对我好?”顾谨言打断他,目光凝聚在他的脸上,仿佛在揣测某种阴谋诡计。
这个问题至关重要,关系到今天晚上的好感度能不能剧增。
所以楚湛得想好了慎重回答,他回顾之前那些破碎的剧情片段。
这个豪门金丝雀的走向可以确定为:八年来,楚湛为了前途勾搭顾谨言,虚情假意却没有真正爱上顾谨言。等到洛予出现,楚湛忘恩负义,抛弃顾谨言不成,被顾谨言强制。
但是现在身份反转,楚湛不能从金丝雀角度出发。他得从顾金主的角色出发。
从之前剧情里,楚湛接触顾谨言判断出,顾谨言应该属于那种爱不自知,又或者隐忍着不善于表达感情的那种人,所以八年来楚金丝雀丝毫感受不到顾金主的爱,只体验到了强制的苦恼。
而现在楚湛占据了顾金主的身份,他要做的就是令面前的顾谨言金丝雀感受到自己的爱,彻底编撰出顾金主八年来的心声。
顾谨言看着楚湛低下头沉沉地叹息了一声,少顷后,他慢慢地抬起头,嘴角若有似无一丝苦笑:“不是突然才对你好。”
楚湛眼里有化不开的情绪,浓重的,在他浅色的瞳孔中萦绕不去。
“是八年来一直都在对你好。大概是你不在乎,所以不会留意。也或许是我不会表达,才会一直做出伤害你的事。”
楚湛又疲惫似的叹息了一声:“你可能以为我是不甘心你喜欢洛予,才强留你在我的身边。可那是八年不是八天,怎么可能仅仅只是因为不甘心。”
“所以我纵容你欺骗我,戏耍我,但这些都不会只是因为不甘心……..算了,以后我不会再折腾你了。”
顾谨言敛着呼吸,他听着楚湛沉重又无奈地轻述着,指尖几不可察地颤了颤。
他问:“为什么?”
楚湛仿佛释然道:“也许你一辈子都不会喜欢上我,可我偏偏又无法放手。那么像从前那样僵持着生活也没意思。现在我想通了,与其两个人都不开心,不如让其中一个人开心。”
楚湛朝他笑了笑,“那么我希望那个开心的人是你。”
在顾谨言的记忆中,这是他们八年来第一次安静的,认真的谈话。虽然是楚湛单方面的,可却如同一条小小的溪流,缓慢地流进了顾谨言的内心。
楚湛说完后,换了个坐姿平靠在椅背上,他侧过头望着落地窗,细细地回想着自己刚刚说的这些话。
这也是这个世界里顾谨言八年来想要同楚湛说的吗?如果是顾谨言本人,他会以什么表情什么语气去说这番话呢?
然而楚湛又觉得哪怕给了这么一个好机会,以他的性格,他也不会说。他只会苦闷地把自己逼疯,他只会等到情绪到达崩溃点的时候拉着楚湛一起跳海。
那么骄傲又倔强的人。
恍惚间,楚湛似乎看见了顾谨言独自一人站在那面宽大的落地窗后。
外边是漆黑的夜,勾勒着他寂寥的身影。他就那样不断地抽着烟,一动不动。忍受着被谎言和欺骗交织的漫漫长夜。
楚湛看着床上的顾谨言倒映在光洁的落地窗中,他哑声说:“好好休息。”
心中却没来由地一阵酸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