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闲云本已经可以屏蔽救世系统“啵嘴”相关的话语, 只当没听见。

然而方才端木无求轻轻吻了他一下，尽管只是蜻蜓点水般的碰一下，就像是不小心碰了一下手指一般, 简单的皮肤接触, 却还是在洛闲云心中唤起点点涟漪。

他不由自主地看向端木无求，只见端木无求一脸疲惫，眼神却泛着光, 竟也在盯着他的唇。

救世系统方才说的话，当做是端木无求说的，竟也有可能。

只不过端木无求的措辞比救世系统有威严, 他只会点着自己的唇说：“本尊已化解天寿派的危机，师兄难道不来感谢本尊一下吗？”

端木无求与救世系统说话方式不同，话中含义却是殊途同归。

洛闲云就这样与端木无求的视线撞到一起, 一时间竟想别过脸，逃避端木无求的视线。

他知道端木无求为何会在那时吻他。

他当时已经是在交代遗言了，端木无求不爱听，想要让他住口。

平时的端木无求可能会用“本尊听到了，但是本尊没记住”的方式将他的话当耳边风, 直接将他捆了就是，没必要堵嘴。

偏偏端木无求刚刚听到救世系统的话，洛闲云是见识过救世系统那“啵嘴”魔音入脑的功力的, 寻常人很难抵挡，端木无求被救世系统影响，当时只怕满脑子都是啵嘴, 在情绪烦躁之时, 便顺势而为了。

洛闲云以绝对的理智分析，方才那一吻, 可以说是灭世系统和救世系统共同推动的。

但最重要的是端木无求对他的感情被两个系统唤醒了。

端木无求以前不明白自己的心意，如今懂了，也做出了行动，日后只会一点点试探，步步逼近，直到最后。

洛闲云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处理这乱糟糟的感情债。

以他的行事风格，他对端木无求无心无情，在察觉到端木无求的感情后，应当立刻远离端木无求，斩断这刚刚萌芽的情丝。

可端木无求这样动不动就打杀的性格，还有灭世系统时时刻刻蛊惑他，洛闲云怎么可能放任端木无求一个人行动，他必须跟着端木无求，直到帮助端木无求彻底摆脱灭世系统。

走还不能走，留着又要面对端木无求的步步紧逼，洛闲云第一次明白何为“剪不断，理还乱”。

他克制住转头的冲动，保持平静的神色望着端木无求，说道：“师弟，蚀月吞天阵已破，你可以收回葬天棺了。”

没什么比说正事更能化解尴尬的了。

端木无求擅装气势，洛闲云比他更会装平静，他可是在坍塌的天柱面前，还能维持镇定的神色，鼓励整个修真界一起拯救世界的人。

天塌在眼前，洛闲云也不会露怯的。

端木无求见洛闲云神色如常，完全不在意方才那次啵嘴，心中感慨师兄果然不会被心魔蛊惑，敬佩之余，心里有点空。

他对洛闲云道：“以往我真元耗尽，功力虚弱时，会躲在葬天棺内，小睡片刻，恢复精力。但我不敢睡太久，葬天棺会反噬主人，待在里面超过一个时辰，就会慢慢被葬天棺吸收，成为它的养分。

“这次本尊真元消耗极大，需要大睡十个时辰，无法在葬天棺内睡。师兄，我可不可以……”

“你尽管睡去，我会保护你。”洛闲云承诺道。

端木无求却道：“师兄，我可不可以枕着你的腿睡？”

洛闲云：“……”

他很想拒绝，可见端木无求疲惫的神色，想起他刚刚受的伤。

方才，端木无求不避不闪地硬挨了贺延年全力一击，后背有一道火烧的伤痕。他又控制葬天棺顶住了月华和天寿山灵脉的双重压力，表面上没什么大概，可洛闲云知道，端木无求的五脏六腑只怕都受了伤。

他救了这么多人，却一句感谢的话都不要，只提出了这样一个小小的要求。

洛闲云无法狠下心来拒绝端木无求，只能轻轻点点头。

端木无求喜上眉梢，飞快收回了葬天棺。

黑暗的空间消失，月光重新洒在天寿山上。

天寿山的生灵在“寂静”法则之下沉睡着，要再过几个时辰才能醒过来。

四周一片死寂，只有段承影和贺延年的打斗声。

收回葬天棺后，端木无求倒地便睡，洛闲云坐在地上，后背倚着墙壁，让端木无求枕在他的腿上。

端木无求毫无防备地睡着。

洛闲云轻轻撩开他的额发，望着端木无求过分年轻的容颜。

贺经纶年轻，端木无求除了身材比贺经纶高大一些外，其实并不比贺经纶年长多少。

只是他平日里总是板着脸，做出凶狠难惹的样子，很容易让人忽略他的年纪。

如今端木无求闭上眼沉沉睡去，才显出他的年轻。

洛闲云想起端木无求睡前说的话，想到他在真元空虚之时，竟然只能躲在葬天棺内睡觉，也只敢睡一个时辰。

他在魔道到处树敌，没人教他布置防御阵法，没有自己的领地，又无人保护他，这些年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撑过来的。

“你原本只是一个，没什么野心，想悠闲度日的人啊。”洛闲云轻轻叹息。

洛闲云突然生出了一个念头。

他还有百余年寿命，或许可以在这有限的时间中，保护端木无求。

不求护他生命，只要能在端木无求睡觉的时候，替他看顾一下，防止外敌伤害端木无求便是。

他虽然没什么战力，神识却还是在的，若有人靠近，他定能察觉到。

段承影与贺延年在搏命，端木无求在睡觉，洛闲云在思考一些很琐碎的事情。

就这样想了一会儿，洛闲云突然意识到一件事，他问道：“救世系统，我在思考保护端木无求的时候，你为何不说‘心动了吧’‘不要嘴硬啦，你都要同他共度余生了’‘是不是觉得他很可爱’‘颠鸾倒凤一下也可以吧’之类的话呢？”

救世系统：【宿主已经了解系统的语言风格了呢。】

“你整日在我识海中说，很难不了解吧？”洛闲云道。

救世系统道：【系统不说，是因为此时说了，只会让宿主警觉，一旦警觉，宿主会更加封心锁爱，收回自己迈出的第一步。】

“我以前觉得你有点烦，如今却觉得，你在蛊惑人心这件事上，还颇有造诣。”洛闲云道。

救世系统道：【那宿主被蛊惑了吗？】

洛闲云道：“并无。”

救世系统失望地“哦”了一声。

洛闲云又道：“救世系统，我有一事不解。”

救世系统：【什么事？是端木无求为什么会喜欢你吗？这个答案可就丰富多彩了，三天三夜都说不完。】

洛闲云道：“非也，我不明白的是，你最初发布的任务二和任务三，是阻止端木无求杀贺经纶灭天寿派，可如今看来，天寿派不是被端木无求灭的，他是被陷害的。通过你发布的任务来看，你似乎只知道‘端木无求灭天寿派’这个表象，并不清楚背后的原因。”

系统发布的任务一，也是表象。它知道端木无求会灭掉北辰派，逍遥谷会毁掉，却不清楚逍遥谷被毁的幕后真相。

洛闲云道：“你所预言的未来，与其是说是推演之术，倒不如说是某个人经历了一切后，施展时光回溯之法，回到过去阻止这些事情发生。

“因为你只是看到了这些事情，所以你不清楚背后的真相。你的力量并不强，你只能在我脑海中不断骚扰我，提醒我未来会发生的事情，却没办法给出天心通、触景生情这样的惩罚或奖励。

“救世系统，我醒来后与端木无求共同面对的这些事情，难道是已经发生过一次的事情吗？”

救世系统如同死寂一般的沉默。

洛闲云没有得到答案，但他也不需要答案。

他问出这些话的同时，心中便已经有了决断。

洛闲云已经描绘出那些曾经发生过的事情。

穆千里暗中毁了逍遥谷，嫁祸宋归，端木无求盛怒之下杀宋归，灭北辰，忽略了闭关的洛闲云。

端木无求走后，血腥气飘到凌都峰，唤醒洛闲云，洛闲云出关，誓要杀端木无求为北辰派报仇。

洛闲云了解自己，他想报仇，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上天寿山，与贺掌门商议，将自己的灵根交给贺经纶，以一命救贺经纶。他有大乘期实力，贺经纶得到他灵根后，很快就能功法大成。

洛闲云不会利用灵根抢占贺经纶的意识，他只会与贺经纶交换，以灵根换贺经纶杀端木无求，替北辰派报仇，等端木无求一死，洛闲云的执念就会消失，贺经纶的意识属于他自己。

怎奈贺延年在此时开启了蚀月吞天阵，洛闲云不清楚阵法彻底运转后，贺延年是成功还是遭受反噬，总之在救世系统经历的那一世中，贺延年没有成功。

结果是天寿山无一活物，贺延年自己也不知所踪，所有的罪责都压在了端木无求身上。

洛闲云道：“系统，就算阵法失败，天寿山的生灵终究是死了，他们的生命、元气、灵魂一定会属于贺经纶，贺经纶未必会死，但你却说他死了。”

救世系统这次回答道；【宿主，贺经纶作为阵法的受益者，身体确实没死，可他只不过十六岁，他的心智和神识都承受无法这种冲击，他会变成一具行尸走肉。】

洛闲云闭了下眼，问道：“上一世中，我是不是用了贺经纶的灵根？”

贺经纶灵魂已灭，即便收用了他的灵根，贺经纶的意识也不会影响洛闲云。而且在那一世的洛闲云眼中，北辰、天寿皆亡于端木无求之手，他又伤重没有能力报仇。

这种情况下，洛闲云清楚，他或许会用贺经纶的灵根补全自身，肩负天寿、北辰两个门派的仇恨，与端木无求为敌。

贺经纶虽是行尸走肉，可天寿山庞大的能量终究落在了他身上，收了贺经纶灵根的洛闲云，实力在一瞬间超越巅峰期，足以与端木无求为敌。

面对洛闲云的推测，救世系统沉默片刻后道：【是，天寿派灭亡后，宿主恢复了全盛期。】

救世系统的肯定让洛闲云只觉得一阵心寒。

他低头望着自己的双手，质疑道：“就算形势所迫，就算我心中满腹仇恨，我……竟然会使用贺经纶的灵根，这还是我吗？”

救世系统：【宿主所做十分合理，没有伤害任何人，你也只有这个办法，为什么要质疑自己的品德？】

洛闲云摇摇头，没再说话。

他只是觉得，救世系统所经历的那一世，自己或许也不是今天的自己。

穆千里会疯，贺延年会疯，难道他就不会疯吗？

功力尽失，门派被屠，唯一的希望天寿派竟也灭了。

见到这一切的他，真的还能保持冷静吗？

洛闲云低下头望着端木无求，长发垂落到端木无求脸上。

他轻声问道：“上一世，不知我是如何待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