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络上的纷争还未停止,上午九点,文华美院官微也发布声明称校方紧急召开了会议,正在研究处理冯亚东一事,而林钦禾帮陶溪委托的律师也在微博上发布了对冯亚东的律师函,表示将会帮委托人起诉。
事态朝着最初众人始料未及和扩大化的方向发展,或许是迫于学校和诉讼的压力,上午十点多时,被网友唾沫星子淹没的冯亚东微博小号终于发了一条微博回应。
他在微博中承认了那幅画不是自己原创,但把画给他、让他投稿比赛的另有其人,自己只是受人蒙骗,匿名投稿污蔑抄袭的人也不是他,通篇微博企图将自己摘干净,最后还@了一个微博号,暗示此人才是幕后之人。
网友点进这个微博号,发现还是一个认证号,简介是文华市青画协会副会长。
“溪哥,你认识这个叫关凡韵的人吗?”
毕成飞忍了一上午网上冲浪的欲望,在午休时终于有时间好好八卦下,看到已经有网友扒出这个微博里尽是自拍的女人名叫关凡韵。
陶溪也刷着手机,却没有闲心八卦,而是焦急地等林钦禾的回信,上午是全国数学竞赛考试,此时应该刚结束不久,他看着微信对话框,心不在焉地说道:“认识,我也在这个协会里。”
毕成飞在脑中勾勒出一个副会长嫉妒天资卓越的成员因而污蔑陷害的故事,他继续刷着微博,一会后猛地张大嘴:
“我看到有人扒出来,这个关凡韵是鸣威科技董事长的女朋友啊!”
关凡韵的微博里充斥着自拍和秀恩爱的内容,被吃瓜心切的网民顺藤摸瓜地扒出了男朋友,有不少人看年龄揣测关凡韵不是女朋友而是小三。
“鸣威科技?”陶溪没反应过来。
“你不知道吧,鸣威科技是一个挺大的医疗公司,董事长是……”毕成飞掩着嘴,朝陶溪凑近了小声道,“隔壁二班杨多乐的爸爸。”
陶溪“哦”了一声,没什么反应,继续看着林钦禾的微信框,界面突然跳成来电提醒,他一个激灵,拿着手机腾地从座位上站起来飞奔到教室外的走廊上。
“你考完了吧?”
林钦禾那边似乎有些吵,“嗯”了一声,没说考得如何,而是对他说道:“我下午回文华市,晚上去接你放学。”
陶溪怔忪了下,问道:“你下午在北京不是还有面试吗?”
林钦禾这次去北京的行程排得很满,除了上午的竞赛,下午还有两场和美国教授的面试,计划得是明天回来。
“我把面试调到之后了。”
陶溪觉得有些不对劲,林钦禾不是这样随便打乱计划的人,他想了想说道:“你急着回来是有什么事吗?如果是我的事,你真的不用担心的,我已经处理的差不多了。”
林钦禾好像走到了一个安静些的地方,声音更为清晰低沉:“陶溪,我想明天上午就带你去见你的外公外婆。”
陶溪深吸一口气,手指不自觉握紧了手机,轻声问道:“为什么?不是说好周六再去吗?”
一想到那个场面,他还是不可抑制地感到忐忑不安。
林钦禾沉默了一会,只说道:“我不希望再发生什么事了。”
陶溪在林钦禾的嗓音里听出了几分自责,他咬了下嘴唇,犹豫了会后,应道:“好,我听你的。”
挂了电话后,他打开微博,找到关凡韵的微博号,发现微博内容被清空了,ID也变成一串乱码。
冯亚东爆出关凡韵在他意料之内,他更好奇关凡韵会怎么做。
关凡韵定然是出于讨好杨多乐的目的,才会替他做下污蔑他抄袭的事,如今事态发展至此,再无回转余地,她会包庇杨争鸣的“儿子”,替他挡下这一切吗?
还有一直看不惯他,又苦心巴结着杨多乐的徐子淇,面对学校领导的质问,会矢口否认偷了他的画,替杨多乐瞒下来吗?
陶溪将手机放回口袋,回了一趟教室后,又走到走廊上,拉住一个刚要进二班教室的男生,递了一张折起来的纸条给他,说道:“能不能帮我给你们班的徐子淇?”
男生答应了,很快地进了教室。
陶溪倚在走廊栏杆上,低着头刷了会微博,没过多久,徐子淇走了出来,目光僵直地看了他一眼,又朝四周张望了下,见没什么人经过,才面色铁青地说道:“你什么意思?”
陶溪视线落在徐子淇紧紧攥在一起的手指上,没说什么,转身走进了走廊尽头一个空置的教室,徐子淇在背后踟蹰了会,慢吞吞地跟了上来。
空教室里没什么桌椅,墙壁边缘有一把断了腿的破椅子,陶溪看了眼那把椅子,等徐子淇神情紧张地把门关上后,没什么语气地说道:
“徐子淇,我记得我很久前就和你说过,不要随便碰我的东西。”
徐子淇看到那把椅子显然想起了什么,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瞪着他愤懑道:“谁动你的东西了?!你不要随便污蔑人!”
陶溪逼近一步,盯着徐子淇目光躲闪的眼睛,说道:“你可能不知道,我这人有个坏毛病,只要是我放的东西,怎么摆的,位置在哪儿,我都记得清清楚楚。”
徐子淇僵立在原地,紧抿着唇,沉默了一会后,侧开脸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那我帮你回忆看看。”陶溪将手放进口袋里握着手机,歪着头像是在思考,继续道,“12月17号那天,潘彦请了一天假回去,我回寝室回得很晚,当时只有你一个人在寝室里,对不对?”
徐子淇脸色僵了一瞬,那张纸条里写的就是这个日期,他心中慌乱如擂鼓,面上竭力维持着镇定:“这又能说明什么?潘彦还不是经常一个人在寝室?”
陶溪轻声笑了笑,气定神闲地说道:“你没发现吗?我每次画完之后,都会用一块白布将画架盖起来,不过那天我回去后,发现那块布被人动过了,潘彦不在,你说是谁动的?”
徐子淇蓦地垂下目光,眼睛里情绪激烈翻涌,好一会后又再次平静下来,嗤笑道:“这能算证据吗?”
陶溪没再接话了,而是突然问道:“你一直没联系上杨多乐吧?”
徐子淇面色阴沉地一言不发,自从昨晚事情反转后,他惊慌失措地给杨多乐发微信,打电话,但都没有回应,今天杨多乐更是直接没来上学,而他等会还要去政教处,接受冯主任的问询。
陶溪走近了些,语气放缓道:“徐子淇,我知道这件事是杨多乐让你做的,除了你,还有他父亲的女朋友,现在她已经被冯亚东爆出来了,你觉得她会不会为了杨多乐,只供出你呢?”
徐子淇放在腿侧的拳头骤然攥紧,神情凝滞地沉默着。
“这件事已经闹大了,学校也在查,你觉得还能瞒得住吗?”陶溪目光落在徐子淇面色苍白的脸上,声音冰冷下来,“最后查出来是你给他们提供了我的画,你觉得学校会怎么处理?是处分,还是退学?”
徐子淇目光剧烈颤动,咽了咽喉咙,急促地反驳道:“我不知道他们会拿你的画做那种事!”
陶溪放在口袋里的手握紧了手机,不太信任地问道:“你真不知情?”
徐子淇涨红了脸,语速很快地辩驳道:“我只是跟杨多乐提过你要参加CAC,他说他想看看你画的怎么样,让我拍张照片给他看看,我就答应了,我真的不知道他会做那件事。”
陶溪心中冷笑,知道徐子淇在撇清自己,他不再说什么,转身要走,徐子淇追上来抓着他的胳膊,用哀求的语气说道:“陶溪,我真的不能离开文华一中,我爸妈知道要疯的!”
陶溪停住脚步,挣开徐子淇的手,目光冷然地看着他,说:“你们打算污蔑我的时候,怎么不想想,我也不能离开文华一中呢?”
徐子淇张了张煞白的嘴唇,没有说出什么。
下午陶溪照常跟着其他人一起上课,直到五点多的时候,刚上完一节英语课,周强从后门走进来,让他出去一趟。
陶溪跟着周强走到了教室外,周强带着他往办公楼的方向走,一边说道:“政教处的彭主任中午找了徐子淇,他的说辞跟你给我的录音里没什么差别,然后彭主任去找了杨多乐,但杨多乐不在学校,昨晚就请假了。”
陶溪心中哂笑,这种时候了,杨多乐还是只会懦弱地躲起来吗?
周强根本没想到这事儿还会牵扯到二班的杨多乐,头疼地继续说道:“彭主任只好联系了杨多乐的家长,现在他们过来了,正在会议室……”
他话还没说完,发现陶溪突然停住了脚步,紧紧皱着眉,眼底透出紧张不安的神色。
周强以为陶溪害怕面对家长,安抚道:“别紧张,这件事是杨多乐做错了,他家长肯定也是来和你好好谈谈,对你道歉的,不会为难你。”
陶溪深吸一口气,迟缓地点了点头。
杨争鸣下午赶到文华一中时,罗徵音与方家二老还没到,他被彭主任接待到一个会议室里,没忍住点了一根烟心烦意乱地抽了几口,向来斯文和煦的面容结了一层凝重寒霜。
今天中午关凡韵给他打电话,见自己已经被爆出来了,才将这件事对他和盘托出——杨多乐不知道与那个叫陶溪的同学有什么深仇大恨,把陶溪投给CAC的画作照片给了她,让她照着那幅画临摹了一幅,找了个她认识的没什么背景的大学生,重金雇他以自己的名义将那幅临摹的画投稿给金彩杯大赛。
这么做的目的显而易见,他的儿子不知道犯了什么病,要通过污蔑抄袭毁了一个同学的比赛,更深了些说,是要毁了这个同学在艺术创作上的前途。
“争鸣,我跟那个陶溪无冤无仇的,也是因为你儿子才做这件事,你不能不管啊!现在别人要起诉了,我不可能给你儿子把这件事完全兜下来,你能不能想点办法啊?”
当时杨争鸣听得额头青筋直跳,强自冷静下来,打断了关凡韵聒噪的哭诉,让她先把社交平台的内容都清空了,不要在上面发表任何回应。
他对杨多乐的行为感到难以置信又震怒不已,恨不得立即把这小子拖回来痛打一顿,也更没想到关凡韵居然会荒唐地由着杨多乐胡来!
杨争鸣最后还是勉力镇定下来,去网络上迅速了解了下事件情况,知道这件事已经彻底闹大,已经来不及通过压制冯亚东来解决。
无论如何,他打算先去学校找杨多乐问清楚,但很快他又接到了杨多乐班主任的电话,语气委婉地对他说了杨多乐的事,让他带杨多乐去一趟学校,他才知道杨多乐根本没上学,只好给几乎不联系的罗徵音打了电话,结果罗徵音说杨多乐心情不好,去了一个朋友家。
杨争鸣哪里忍得住怒火,他一直不满方家二老和罗徵音对杨多乐太过娇惯,由着他任性到今天酿下大错,于是忍不住把杨多乐做的好事说给了罗徵音,谁料到罗徵音正好在方家看望两位老人,这事儿也被二老知道了,三人又惊又急,都不信这是杨多乐做的。
会议室的门被推开,杨争鸣看到罗徵音扶着方祖清和叶玉荣两位老人进来,却没看到杨多乐的人,沉声问道:“杨多乐呢?你们怎么不把他带过来?”
罗徵音神情疲惫地说道:“我专门开车去乐乐朋友家接他,也问了他这件事,乐乐不承认,也不愿跟我来学校,我就没带他过来。”
当时她怕伤到杨多乐,问得小心委婉,但杨多乐反应激烈,哭着否认了,她心疼得不敢再问,又劝杨多乐去学校好好解释下,杨多乐始终不肯答应,也不肯离开朋友家,她只好放弃,接了坚持要去学校的两位老人一起过来。
杨争鸣闻言只觉得这两个人都荒唐,刚想说什么,听见方祖清重重拄了下拐棍,本就严肃的面孔此刻铁青着,厉声质问他:“是不是你那个情人干的好事?!我跟你说过多少遍,少让她去招惹乐乐!”
一旁的老伴叶玉荣也着急上火,但又担心老头子身体,语气柔和地劝道:“先坐下来,向学校老师了解下情况,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我相信乐乐是个好孩子,万万不会做这样的事。”
罗徵音忙扶着方祖清坐在沙发上,给老人顺了顺气,附和道:“乐乐也说不是他做的,可能真的有什么误会。”
她自从接了杨争鸣的电话后就一直心神不宁,想到杨多乐这段时间的不对劲,和他对陶溪的敌意,心里其实有些怀疑,但杨多乐的否认又让她打消了疑虑,她不相信自己养大的孩子会做出这种事来。
一直沉默的杨争鸣将烟掐灭了,伸手捏了捏紧蹙的眉心,知道这三人根本就不信,但他心里再清楚不过,关凡韵虽蠢,也不至于在这种事上糊弄欺骗他。
“算了,等彭主任过来再说吧。”
彭主任很快就进了会议室,客气地向四个家长打了招呼,又分别倒了水。
方祖清按捺不住地向他询问事情的来龙去脉,彭主任便语气平和地将陶溪CAC画作被污蔑抄袭到最后反转的事情细致地介绍了一遍。
“可这和我的孙子有什么关系?”方祖清板着脸问道,他根本就不认识这个叫陶溪的学生,人老了也不太懂网络上的事。
彭主任处理过许多学生的纷争,知道家长都会袒护自己的孩子,闻言也没生气,又将徐子淇承认是杨多乐让他偷拍陶溪画作,以及冯亚东爆出受关凡韵指使的事说了出来。
方祖清闻言沉默下来,枯瘦的右手紧紧握着手中的拐杖,叶玉荣轻叹了口气不说话。
罗徵音听到关凡韵这个名字就皱紧了眉,神色不虞地看了一眼杨争鸣,冷声问道:“会不会是关凡韵让乐乐做的?”
杨争鸣没想到罗徵音还在心存侥幸,语气不耐道:“凡韵又不怎么认识陶溪,没事儿害他做什么?她把跟乐乐的聊天记录都给我看了,确实是乐乐让她做的。”
他忍了忍,才没把关凡韵说的杨多乐找她借钱、在同学生日会上让她帮忙教训陶溪的事说出来,怕老人家听了受不了。
或许是从这句话中听到了杨争鸣对关凡韵的袒护,方祖清冲杨争鸣怒道:“看看你找的什么女人,要不是有她在一旁出主意,乐乐能懂这些手段吗?!”
杨争鸣烦躁地支着额头,这些年来他与方祖清之间很难心平气和地说上几句话,老人对他的怨怼愤恨并非一日两日,他沉默地没接话,由着老人迁怒。
罗徵音犹在不可置信,怔忪惊疑了好一会,似乎受了很大的打击,喃喃道:“乐乐怎么会……”
叶玉荣神色凝重,心里也翻江倒海着,知道罗徵音受不了,便握住她的手轻轻叹气,说:“小孩子一时犯了糊涂,做了错事,我们做大人的也有错,没把他教好,彭主任,您看这事儿要怎么处理比较好?”
彭主任一直都有些尴尬,见终于有个人注意到他,忙说道:“这事现在闹得有点严重,后续处理还是得学校领导拿主意,我个人的建议是,让杨多乐对陶溪好好道个歉,然后你们看看能不能与陶溪商量下,看他怎么说。”
杨争鸣明白彭主任话里的意思,思索了一会问道:“不用将陶溪的家长也请过来吗?或许还是我们家长一起谈更妥当一些。”
方祖清难得附和了杨争鸣一句:“对,小孩子有时候拿不准主意。”
彭主任为难道:“陶溪是我们学校与清水县的远程直播项目送过来的学生,家长都不在这儿,也没有他们的联系方式。”
罗徵音回过神,脸上罩着愁云,点头道:“我认识陶溪,他确实是从清水县来的。”
另外三人都沉默下来,因为清水县是他们共同不愿意回忆的地方,他们没想到杨多乐这件事牵扯到的孩子居然来自清水县。
最后还是杨争鸣对彭主任说道:“谢谢您了,我们先商量下,再和您说。”
“好,如果你们要见陶溪的话,我可以带他过来。”
彭主任告别走了出去,关上了会议室的门,听到里面隐隐传来的争吵声,在门外摇了摇头。
陶溪被周强带着走到会议室门前,垂落在腿侧的双手紧攥在一起,攥到骨节泛白。
他已经从周强口中知道,这次来的家长有他的父亲、外公外婆,还有林钦禾的母亲。
本来他做好了准备在明天与林钦禾一起去拜访外公外婆,但怎么也没想到,会先在这样的场合见到他的亲人。
陶溪将自己的身姿站得更挺拔一些,清了清自己的喉咙,周强敲了敲会议室的门,每一声都重重叩在他的心脏上。
很快有脚步声从里面传来,紧接着门被打开。
陶溪看到杨争鸣在神色疲惫的面容上对他露出一个和善的笑,说:
“陶溪,进来吧。”
作者有话说:
8月太忙了,可能会隔日更,不过也没有多少章啦,应该很快就要完结了
下一章就会身世大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