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你来了！”
端坐于高处的小男孩朝林迩与李重烨露出轻快的笑容。
这个第二遗址世界的君主级，亡灵异种枯骨公爵，拥有着细软的黑色短发，深绿的滚圆猫眼，以及与林迩如出一辙的竖瞳。
这样刻意而明显的假象，就像是一种肆无忌惮的挑衅，对林迩的恶意展露无遗，没有任何遮掩的意思。
踏入大厅的两人却对此都没有什么反应。
林迩神情漠然地扫了眼高高在上的异种，眼神没有半分停留地挪开，根本不屑于作出回应。
而李重烨始终留意着身旁的动静，甚至没有给这个君主级分出半点注意力。
他们的漠视毫无疑问激怒了枯骨公爵。
小男孩模样的异种脸色迅速阴沉下来，脸上虚假的笑容突兀消失，只剩下毫无保留的恶意与杀意。
它“咯咯”笑起来，歪头看向林迩发问道：“哥哥，你是来杀我的吗？”
“哥哥？”林迩看都没看那个装模做样的君主级，只是冷漠地勾起嘴角，满是讥讽地开口，“你的主人没教过你，乱攀关系是会死人的吗？”
他的弟弟，可是要被他亲手杀死的敌人。
——不是谁都配叫他哥哥的。
“……”
林迩完全不配合的姿态显然超出了预料，枯骨公爵那张漂亮精致的脸庞一阵扭曲，眼中迸射出阴冷愤恨的目光，但最后还是不甘不愿地开口。
“但我给哥哥准备了礼物哦，哥哥不想去看看吗？”
软糯乖巧的语气和那张充斥着愤怒的脸呈现出极端的割裂感，林迩却丝毫不觉得奇怪。
他只是冷淡地轻嗤一声，对这种支开他的拙劣手段心知肚明，而后没有任何留恋地转身离开。
想要挑拨他和李重烨的关系？
那恐怕——
真的很难。
李重烨也是这样想的。
因此当那个君主级异种封闭大厅，好整以暇说着“你不能走哦”的时候，黑发的帝国皇帝根本未曾挪动过脚步。
“真是美丽啊……这样美丽强大的存在，谁不想把他据为己有，永远留在自己身边呢？”
大厅内响起一道低缓轻柔的声音，枯骨公爵半是感慨半是试探地望向沉默不语的联邦皇帝，用一种极富煽动性的语气说道：“银河帝国的皇帝陛下，您难道没有想过……把他变成自己的禁脔，让他永远只能看着你一人？”
李重烨皱了皱眉，觉得耳边的声音有些吵闹。
他正从两人进入静寂海后开始复盘，试图分析出究竟是什么让某位猫猫君主这般异常——要知道林迩糟糕的心情似乎已经持续了很久，而根据某本手册所说，这将会大大加重掉毛的程度。
帝国的皇帝陛下为此感到忧心忡忡。
李重烨一心一意地进行着剖析。
自进入枯骨城堡以来，林迩一共表露过两次明显的杀意。
一次是面对那片玫瑰花田，这个不难理解，外域之王厌恶玫瑰并不是一个秘密。
一次是对着那位老管家，李重烨回忆起那个亡灵异种的长相，意外又不那么意外地发现，对方与外域王庭总管谢尔德的面容几乎一模一样。
他抬头看了眼仍在不断聒噪的枯骨公爵。
黑发和深绿竖瞳，还有与林迩极为相似的面容，这个君主级异种打着什么样的主意简直再清楚不过。
但是为什么？
从红月镇开始，这些君主级异种就明显表露出对林迩的关注。
异种，四初之见，还有那道核心区的力量，那个始终隐藏在背后的阴影……为什么它们会对林迩抱有这样大的恶意？
“看看啊，他毫不犹豫地抛下你离开了，他们这种骄傲的猫科生物就是这样……”
李重烨的沉默似乎让枯骨公爵产生了某种误解，那道别有用心的声音变得愈发轻柔暗哑，不动声色地诱导着。
“——所以为什么不折断他的四肢，为他戴上项圈和铃铛，让他只能做一只漂亮乖巧的宠物猫呢？”
“只属于你的，只会对你撒娇祈求宠爱，顺从又漂亮的宠物——不好吗？”
思路被打断，李重烨冷下脸色，有些厌烦地抬首。
他只看了一眼枯骨公爵的模样就移开视线，而后心底的杀意再也没能收起。
太碍眼了。
李重烨曾经想过很多次林迩小时候会是什么模样。
他也无比期待有一天能够真正看到。
但他绝不允许有任何东西顶着林迩的模样——不论是什么样的——在自己的面前出现。
而如果有——
暗金刀光在下一刻划破黑暗，笔直掠向枯骨公爵的脖颈。
持刀的黑发帝王毫无征兆发难，一言不发拔刀就斩，蕴藏着无尽杀意的刀光突破空间，没有任何意外地命中目标！
干脆利落斩断那颗虚假的头颅！
“啪嗒。”
被精心雕琢的漂亮脑袋坠落在地，死亡刹那的神色固定在脸上，却不见任何惊恐与怒意，只余下一抹诡谲的笑意。
“咯咯……咯咯咯咯……”
令人心悸的笑声回荡在大厅内，却是自那颗已经被砍下的头颅中发出！
端坐在王座内的身体在笑声下前后摇晃起来，最后矜持地略略弯腰，捡起地上的脑袋拍落灰尘，而后慢条斯理地按在脖颈整齐的豁口处。
致死的刀伤在顷刻间消失无踪。
这个君主级亡灵异种在被杀死后——
就这样轻描淡写地复活了！
“我是杀不死的哦……我还要等着哥哥回来，怎么会就这样被杀死呢？”
黑发绿眼的枯骨公爵幽幽地开口，它笔直坐在王座内，深绿竖瞳中忽然跳动起灰白的火焰。
“我只会死在哥哥的手里……而哥哥——”
低落的声音忽然拔高，狰狞暴怒的神色骤然浮现，枯骨公爵高高扬起脸，如同从深渊爬出的恶鬼般大笑着，发出歇斯底里的嘶吼！
“能够杀死哥哥的——”
“——也只有我！”
……
……
李重烨沉默地看着眼前的君主级发疯，手下缓缓握紧庭夜刀。
与他们所推测的一样，这个亡灵世界中的君主级杀起来果然有点麻烦。
对哥哥与活着的执念，反复无常的暴怒情绪。
由静寂海赋予的不死特性。
……
……
原来是这样。
*
“哗哗！”
深黑暴雨不间歇地倾泻而下。
枯骨城堡坐落在静寂海中心，不受影响，而城堡外的天空波涛汹涌，几乎要被静寂海压垮。
林迩独自一人走过长廊，循着记忆中的方向离开，眼前的景象也逐渐开始变化。
深绿与银白成为城堡的主色，火焰纹样缠绕在重重帷幔边缘，长廊的两侧挂着一张又一张画像，画像中的人与林迩有着如出一辙的银发绿瞳。
这是他每天结束课业，返回自己所在庭院的必经之路。
一切就像是记忆中那样，几乎分毫不差。
他跨入镌刻着金红火焰纹章的大门，并不意外地看到了更多熟悉的面孔。
端着餐盘的厨师长蹑手蹑脚贴在楼梯旁，见林迩走来猛地一惊，随后飞快地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笑眯眯地放低声音开口。
“啊呀殿下回来了！我多做了些你们最爱吃的水果酥，别给爱丽小姐发现哟！”
“对了，不要怕蛀牙哦，有特别添加护牙素的！”
“别给谁看到？”
温柔平静的声音从花园内传来，隔着楼梯尽端的落地窗，留着浅金卷发的女仆长一脸和善望来。
“爱丽小姐，晚上好啊！”
厨师长嘿嘿傻笑一声，飞快溜走。
林迩顺着落地窗向外看，金发的女仆长正在花园里哼着歌，手中是一顶快要成型的猫耳朵小帽子。
“殿下，您回来了。”她露出轻快的笑容，扬了扬手，“看看我给您和小殿下新做的帽子，好看吗？”
林迩微笑颔首，向花园走去，在门口遇上一身戎装的护卫。
身材高大的护卫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殿下，您的弟弟总是缠着我修行体术，但小殿下身体太虚弱了，还是要量力而行啊！请您多劝劝他！”
“殿下回来了，小殿下在花园内等您。”
“见过殿下，今天殿下也很容光焕发呢！”
“殿下晚上好，今晚别忘了梳毛哟。”
……
……
这就是那个人给自己的礼物。
一份用温情与甜蜜包裹起来，流淌着剧毒的回忆。
林迩与沿途遇见的每一个侍从点头示意，在恭敬而不失亲热的注目中走向花园深处。
这座枯骨城堡的幻象，竟然呈现出了两百多年前的王庭。
一切都还没有发生的时候。
他有最高贵的出身，最完美的家庭，严厉却宠爱自己的父母，乖巧可爱却体弱的幼弟，每天过得充实而辛苦，却单纯又快乐。
作为外域王族万年来天赋最好的后裔，林迩从出生起就被视作王庭的继任者，接受着最严格的要求和教育，也早就明白了自己未来要走的路，以及注定要肩负的责任。
他知道自己不仅要背负起整个外域，还要保护好自己唯一的弟弟。
林纭从小体弱多病，能力也始终未曾觉醒，是王庭受到所有人怜惜疼宠的小殿下，却因为身体太过虚弱的缘故，无法承受林迩身边时刻散溢的能量，因而只能独自生活在自己的庭院内修养。
为了保护林纭，他们兄弟相处的时间很少，但每天傍晚，林迩结束课业时，林纭却总会在庭院外的花园里等着他，说着“哥哥，你回来了”，开心地迎接他。
那是他每天最期待的时刻。
他的弟弟，他的半身，他在这个世界上最亲近的存在。
林迩原本以为，他们会始终亲密无间，直至共同登上外域王庭的最高处。
直到那一天。
眼前的世界骤然变化，幻象破灭，黑暗伴随着真实重新降临，血腥诡异的枯骨城堡再度出现。
林迩的眼前却不由自主浮现起那一天的画面。
哭号，哀鸣，尖叫，嘶吼。
火光与血色漫天。
父亲和母亲冰凉的身体，被控制着互相攻讦的侍从，以及那个熟悉至极的，却又完全陌生的少年。
在他们成年的那一天，林纭毁掉了他所珍视的一切。
他最亲密的兄弟，早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变成了另一副模样。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陛下……陛下？”
带着疑惑的低喊将林迩从回忆中唤醒，他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已经走到花园中心，自第三星链被掳走的银联邦皇子温雅正在自己面前，看起来完好无损，情绪稳定，种族也没有发生改变。
可喜可贺。
温雅看起来对自己的自作主张有些抱歉，林迩却不以为意，他摆手示意小朋友有废话去和李重烨说，现在正事要紧。
温雅听话地道出了一切。
“枯骨公爵一直在等待自己的哥哥，他似乎以为自己没有死去，因而让一切都保持着原样，也始终会从外界带回人类，让对方扮演自己哥哥的角色。”
温雅的语气有些沉重：“这个君主级性情变幻不定，一旦情绪失控就会暴怒杀人，在我之前被带进来的那些人，应该都被杀死了。”
这与林迩的推测一致。
他看向这段时间来气势沉凝许多的少年，满意地开口说道：“李重烨会试着杀死枯骨公爵，验证它的弱点，对我们的计划作出最后的修正。”
两位皇帝陛下早就计划好了一切，这其中自然也包括温雅，因此林迩开口问道：“你主动要求进入这里，应该有自己的打算，你发现了什么？”
温雅被掳走，是为了引诱他们来此，因此在一定程度上安全能够得到保障。
而林迩与李重烨更愿意相信的，是温雅自身的实力与能力。
“亡灵是因为执念而存在的，如果执念消失，就会消散。”温雅认真开口，一字一句说道，“枯骨公爵的执念是哥哥，以及自己“还活着”这个虚假的状态，我认为这是杀死它的关键。”
“还有，每当枯骨公爵产生暴怒的情绪时，静寂海都会发生变化，引发黑色暴雨。”温雅补充道，“枯骨公爵与静寂海之间存在某种联系，应当警惕。”
银河帝国年轻的皇子殿下，果然没有让他们失望。
“在这段时间里，我为每一个枯骨城堡内的亡灵异种都打上了回溯标记，我可以将它们回溯至成为亡灵之前，不会再具备不死的特性。”
林迩听到这里，终于露出赞赏的目光。
温雅的解释为他补全了所有缺失的信息，相信李重烨那里也与自己得出了同样的结论。
那么，计划只需要稍作修正。
林迩微微偏首，示意温雅看向自己身后。
不知不觉间，那里已经汇聚了大量的亡灵异种，林迩一路走来遇到的所有仆人都在此处，他们放下了手中被规定好的工作，聚集到花园里来。
城堡管家的话给了林迩提示。
枯骨城堡内被虚幻假象束缚的亡灵异种，都渴望能够从这无止境的虚假中脱离。
投入永恒的，平静的死亡。
“温雅。”林迩看向银联邦年轻的皇子，命令道，“用你的能力，让他们解脱吧。”
温雅神情坚定地点了点头。
浅白色光幕凭空出现，比之曾经强大稳定多的力量波动层层荡开，如同水纹轻柔地拂过，将那些亡灵异种笼罩。
虚假被剥离，露出真实，伪装的人类外表褪去后，灰白的魂火出现在空洞眼框内，随后再度褪色，幻化为一片幽蓝。
它们的身体在这个过程中渐渐消散，喜悦的情绪却萦绕在洁白光幕内，顺着力量波动涌向闭着双眼的温雅。
林迩静静看着眼前一切，目光落向那几个曾经出现在自己幻象中的异种，眼底浮现出一抹极浅的怅然。
曾经逝去的，再也回不来了。
就在这时，那几个异种却朝林迩走了过来。
在回溯的作用下，它们都恢复了原本的样貌，但神情举止却依旧带着熟悉的感觉。
为首的女仆长上前一步，提起裙摆行礼，面带微笑开口：“林迩陛下，身为死而复生的亡灵，我们都曾接收到亡者的心意。”
“为了感谢您与另一位陛下，以及这位小殿下的帮助，我们想将那些心意传递给您。”
“作为我们给您的临别赠礼。”
她退回人群，神情渐渐悠远，明明还是自己的模样，林迩却再度看到了那个浅金长发，热衷于为他们做猫猫衣服的的爱丽小姐。
而在爱丽身边，还有总是偷偷给他们做小点心的厨师长，耐心陪他们玩猫猫游戏的护卫，以及那些王庭里照顾着他们的侍从。
一道道满怀希望与欣喜的声音响起，带着不舍、留恋，骄傲与期待。
“殿下，想吃甜的就多吃些吧，甜食会让心情变好哦！”
“殿下，虽然甜食好吃，也要多吃些肉啊！吃肉才能更强壮！”
“殿下，您一定会成为最强大的君主，达成您想要的一切！”
“殿下，要记得好好梳理毛发呀。”
“殿下，希望您能一直开心、幸福！”
他们的身影渐渐淹没在洁白的光幕间，只有低低的轻喃落在林迩身旁，温柔地环绕着他，恋恋不舍地逐渐低落下去。
“殿下，我们无法再侍奉您了……请你一定要好好地走下去……走向我们都期待的那个未来。”
……
……
“啪。”
伴随着一道清脆的响声，一枚深蓝的结晶落在林迩手中。
如同曾经在红月镇一样，林迩在第一时间感知到这枚结晶的作用。
这是第二遗址世界的世界遗物，死亡之息的其中一半。
在将死亡之息拼凑完整，并取得魂火之后，这枚世界遗物就能够吸收整个第二遗址世界的死气，令这里恢复生机。
这是那些亡灵异种们送给他的第二份礼物。
林迩抬首，望向已经空空荡荡的花园，向来冷酷锋利的竖瞳内闪过堪称温柔的情绪。
你们的礼物我收到了。
你们的心意我也收到了。
安心离去吧，不必再为我担忧。
我是外域无可撼动的君主，银河系顶端的力量至高。
我将走在为自己所划定的道路上，直至胜利的终焉。
翡翠色竖瞳内燃起金红的烈焰，冷酷与漠然再度蔓开，坚定地融入那道火焰。
林迩冷淡地看向眼前的枯骨城堡，明明是自下而上仰视的姿态，神情却如同高高在上的俯瞰，傲慢而不可一世。
现在他的面前，就是下一个目标。
杀死这个遗址世界的君主级异种。
南初之暴怒，枯骨公爵。
而在此之前，他还需为那些受困于对方手中的亡灵异种们，连本带利将代价讨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