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远山晓说哪边先决出胜负都可以,但是其实——
“不是吧老羂怎么还在嘴炮。”远山晓几乎是一下从躺椅上蹭起身看着水镜里的场景。本来夏油杰赶去高专已经晚了些,羂索还半天不开始正题,要不是远山晓知道老羂只是话多又爱炫大概也会以为他真的在拖延时间。
虽然远山晓说哪边先决出胜负都可以,但是他更希望的是先夏油杰这边打完,他先前往夏油杰那儿的战场对上杰,之后再去对上五条悟。
这并非是因为私心,而是单纯觉得如果这个顺序调换了,先和五条悟打完的自己身体可能不能很好地撑到再和夏油杰一战。
所以——
“所以我会死在这里。”
薨星宫门口。这里有上千道不断变幻的密门。
但是夏油杰不知道羂索怎么做到的,只是朝结界一伸手,透明的结界便瞬间显现出蜂巢墙壁一样的外形,然后——
片片破碎。
羂索往里走了步。“嘛,其实死也无所谓。”
又在夏油杰要跟上来时顿步,“只是想到,等会和你打,这样看起来像是我在保护天元那个家伙一样,有点恶心。”
————
盘腿坐在躺椅上的少年抬头,灰绿色的眼平静地盯着羂索没入阴影里的侧脸。
死亡的预兆仿佛是这阴影,一点一点攀上远山晓那熟悉的侧脸、挑起的无所谓的细眼,然后又是他额头的缝合线。
似乎是感知到了不久后眼里这个人消逝的未来,远山晓平静开口,“其实我不讨厌羂索。”
这个羂索拥有两世的记忆,他也拥有两世的记忆。
羂索似乎和五条老师一样有多出来的一段记忆,他没有,但是他能猜到。
羂索总是对他亲近五条悟的情状感到真切的恶心,也是潜意识、无意识把他当做了类似同类、或者像是唯一可以平等看待的物种,那种存在,看到这样和自己同类的存在这样在意别的他看不上的人,大概就像是看到一个虽然和自己不对付但是还算欣赏的大小姐和一个看不上的穷小子莫名其妙私奔还死心塌地一样。
恶心。
羂索总是对那些曾经和他成为同类,或者可能和他成为同类的人,说这个词——【恶心】。
明明你们可以有趣,但为什么要这么恶心。
在羂索理解远山晓的同时,哪怕远山晓不在意羂索的想法,但是还是理解羂索的,这只是本能一样的东西,他虽然谈不上欣赏羂索——眼里也不会有羂索的存在,
但是是不讨厌的,他只是单纯地——
单纯地——
“我只是恨他。”
“想让他死。”
远山晓平静地开口,在他还盯着水镜的时候,水镜里的缝合线青年在最后没入阴影里时似乎回头看了一眼,那一眼不是看向夏油杰的。细细的眼睛,总让人分不清他是在眯眼,还是就是平静地看来。
平静地隔着水镜与少年灰绿色的眼对视。
羂索总在意故事无聊还是有趣,好像希望给这恶心无趣的世界找点乐子出来。
远山晓不在意这个世界有没有意思,也不在意羂索有没有意思,所有人在他眼里只是气化的空气,只是在冒犯他后,就需要死的工具。
远山晓还记得前世羂索做的事情的。
“再见了,老羂。”
“如果你死了,那应该挺有意思的吧。”
像是听到了千米之外内室里的声音,转回头的青年垂眼笑了笑。
“恶心。”
————
密门之后,是无边的黑暗深渊,密门敞开的一点光亮映入深渊中巨物的轮廓,是蜿蜒抱紧又往上蔓延的巨大藤蔓。
“升降梯——在这边,下去就是天元在的地方了。”
羂索背身打了个招呼让夏油杰跟上。
“你说你会死是什么意思。”
夏油杰没见过这样奇怪的战前,比起说这是对战,好像更像是一场密云,一个已经下完了的棋盘,把终局送到了他眼前。
羂索笑了下,像是答非所问,“因为我不能杀你——所以我会死啦。”
“毕竟我在这儿的任务,就是做你——夏油君的经验包啦。”
夏油杰眉一凝,羂索不会这样好心。所以——
“然后、夏油君之后再去做远山那家伙的经验包。毕竟——远山之后可是要去打一个不得了的家伙的。”
羂索先一步踏入升降梯,在夏油杰跟上后按下按键。“为了世界和平,只能这样啦。”
而夏油杰的眉头却还是没有完全松开,这是逻辑通顺的解释——毕竟羂索之前好像就是为了什么【拯救世界】才像远山晓妥协的。
但是——
不知道为什么,夏油杰的眉头还是没有松开。
————
“只有世界存续发展,老羂才有机会创造出他觉得有趣的景象。”
远山还盘腿坐在躺椅上,在一旁的五条悟就伸腿卡住了椅腿防止远山晓的躺椅后仰,然后又把薄毯折成方块塞在远山晓的腰后,听着少年继续的解释。
“但是如果世界拯救成功,那就意味着,宿傩会从世界上消失。”
“羂索原本的计划,备用的计划,都一定是有着宿傩的存在的,而且宿傩不是其他的古代咒术师,消失了还有可以替代的,宿傩是羂索找不到替代的。”
“所以宿傩消失了,世界拯救成功了,但是那个世界对于想做什么的羂索就有些什么都做不了了。”
“而且天元也会被夏油杰控制,在我看着的时候,我一定会让这件事达成,天元也没办法落到他的手里。”
“他其他的资产——签订契约的术式师、咒具、咒胎九相图都拿走了。”
远山晓在垂眼时总结道,“他想要延续恢复的那个未来,没有他的——”
远山晓顿了下,按逻辑这个地方应该填入【理想】、【大义】之类的词,但是远山晓捂着胃,感觉有点翻江倒海。
于是远山晓平静道,“没有他能恶心的东西。”
————
其实羂索手里还有着最后的、没有被远山晓剥削走的东西。
而那些东西之所以被远山晓在之前放过了,并非是远山晓没有发现,而是——
薨星宫,升降梯落地。
锈迹斑斑的升降梯在撞上地面的一瞬间就荡开尘烟,而后清脆一响。
像赛跑时的枪声骤然穿云,羂索看着乍然被释放冲到他面前巨大龙形咒灵,笑了笑。
虹龙足以吞下他整个人的大嘴在他轻笑时转瞬横至他面前,如半人高的尖锐獠牙只是在他黑沉沉的瞳孔里映入浅薄微小的影子。
夏油杰看到羂索动也没动,正有些警惕地调整站姿,就——
骤然风声如炮弹破空横掠眼前一样炸响,刘海和眼睫瞬间被吹得掀起,在全然露出紧缩双眼时,少年瞳孔颤了好一会儿才看清眼前的景象。
不知从何而来的猛犸象一般的咒灵瞬间冲来咬断了虹龙。
怎么可能......虹龙那样的硬度......
只是再抬眼时,丸子头少年里已经出现了更让他惊异的场景。
在漫天血块中慢慢转身离去的男人身后,出现了足以遮天蔽日的......无数咒灵。
汹涌得仿佛正如渊底阴影的咒力让人都没办法分辨出这些咒灵的评级。
二级?一级?还是......
特级。
这些咒灵还未行动,只是立起来的阴影都足以淹没夏油杰。
而羂索在阴影里转身,慢慢穿过咒灵间离开,只是抬手,一压——
咒灵瞬间同时而动,朝着不远处孤身而立的少年覆压涌去。
这也是远山晓交代的。
他最后的资产——或者应该说是遗产吧。原本是打算留到死灭洄游时投放的收集了千年的咒灵,都要这样交给咒灵操纵使了。
羂索只负责交出,而能不能吸纳是夏油杰要考虑的事,夏油杰能不能活下来又是远山晓要考虑的事。
至少五分钟内,这里不会有他的事了。
羂索便又走到了空间壁的尽头,伸手。
空间尽碎。
往下,是天元的空间。
水镜骤碎。
————
“果然老羂这半吊子水镜也打不过人家天元的防窥膜吗。”
远山晓形象地吐槽道,完全没有半小时之前自己还在夸羂索水镜的自觉。
两面水镜,这边看夏油杰的水镜熄灭了固然有些让人担心夏油杰的处境,但是远山晓已经给夏油杰留下过了后备的措施,所以也不是很担心。
“说起来。”
同样观战的五条悟摸着下巴望过来,眉眼间有些沉思之色。“羂索也会领域吧?”
“你有让羂索为你演示过领域吗?”
如果是为了完成新宿副本那个目的,羂索肯定是会为远山晓演示领域的,只是好像一直没见远山晓去做过这件事。
远山晓挠了挠脸,“羂索的领域有些不一样——”
“我需要的可能更多是——【一个术式拥有者从零学会领域展开】这样的演示过程,以及那由生得术式构筑的纯粹的青涩领域。”
了解自己不足的远山沉吟着开口,说完又抬头笑了笑,“不然就是咒术界里现在会领域的人好像就九十九由基一人,我也可以拉她为我演示一下领域展开——虽然肯定会非常麻烦。”
“九十九由基那样已经成型的领域——可能让我很难在短时间内领悟太多。”
远山晓解释完这些后,五条悟已经明白了,正要转头回去,却看见少年还垂着头,眉眼还是凝思的神色。
“羂索......”
“而羂索的领域......”
“羂索的领域并不是常规的领域,他身上不知道有多少个术式,他的领域并非是由【自己】的生得术式构成的。”
更像是【展开领域】,在领域上附上自己占据的□□术式中的一个进行领域内必中术式的使用。
远山晓没有过多解释更加了解术式知识的五条悟就已经意会了。
“不过——无论如何羂索那家伙的结界术也很厉害嘛,”远山晓抬头笑起来,“他的领域也是因为这点而蛮特别的。”
“我有向他好好学习这一点哦。”
————
而另一边,脱离了自己那个【不肖学生】监控的羂索正在走向那个【全知监控】的存在。
虽然是第二次见到天元这个样子羂索还是忍不住捂嘴别头,“果然再看一次还是觉得好恶心哈哈哈。”
天元——一副长了很多眼睛的手指饼干模样的天元,似乎是叹了口气,侧对着羂索,“你和那个远山的棋局败局已定,死前还要来嘲讽我吗?”
“那你呢,你又能好到哪儿去呢天元。被门外那个乳臭未干的小鬼做木偶玩就更有意思吗?”
羂索笑了会儿,又打着哈欠慢慢笑着走到天元身侧,“而且什么都不知道的逃避了千年的蠢人在做什么愚蠢的发言啊。”
“就是我什么都不知道。”天元咽了口气,还是顺着羂索的话讲下去,“你想做的事都会做不了了。”
正如远山所料,羂索已经差不多接受了自己在这个世界会死的结局。
只是,额上一道缝合线的青年还在笑,笑得眼睛都眯得看不见,仿佛和额头上的缝合线平行,像看到了期待已久的大乐子一样。
“天元,告诉你吧,你这种为了逃避死亡苟活千年的家伙应该不会理解的吧。”
“就是死了,能够做的东西也很多。”
“我已经了解到了他的很多,教会了他很多,引诱了他很多,我故意把那段记忆交给五条悟,也是为了——”
“砰——”
在密门骤然被冲破的瞬间,血气冲天。
远在千里之外的远山晓只能看到表盘里夏油杰方才微弱的生命体征此时又飙升,咒力检测的仪器也爆表。
但是抬头,已经破碎的水镜反馈不出现场的情况。
......
一身血色,脚上都还缠绕着咒灵触手的少年散着头发修罗一般的走入天元的空间,朝羂索走去。
羂索还没回头,手慢慢结印。
在结印结束前叹声。
“我早说过了,远山。”
“如果我想孵化的怪物没有出现。”
......
“你会替代祂的。”
“成为更有意思的——”
“砰——”
咒灵探出,血色四溅。战斗再发。
————
19:21 夏油杰、羂索二人抵达薨星宫
19:22 羂索释放上千只二级以上咒灵淹没夏油杰,自己孤身抵达天元的空间。
19:28 夏油杰击败并降伏未被击碎的咒灵,抵达天元空间。
19:29 羂索展开领域,与此同时夏油杰施放【极之番】。
“愚蠢,你难道要粗鲁地就把那些咒灵的力量调和在一起变成五条悟【苍】那样的冲击波吗......咳咳、”
被重力下拉着双脚沉入地底的夏油杰抬头,只能看到男人的笑眼。
“倒是试试把咒灵术式提取出来用啊,蠢人。”
......
“唔......呃,勉强可以吧,等会用这招去打远山晓应该就差不多——算了,感觉还是差远了。”
......
“这可是你的术式啊,咒灵操纵使,你那种不熟练的模样是做什么啊。抽取出一级咒灵堆术式,建立结界——然后——”
“然后有点无聊啊。”
大概是生命最后,又有了那点无聊的预兆,侧过头看着黑色的无边领域时,总觉得好像隔着黑色的咒力幕布看到了朝这黑色望来的一双灰绿色眼。
羂索垂下的手指动了动。
“你为什么要帮我?”
羂索没有回答这个无聊的问题。
只是在最后的时候抬头,夏油杰不知道他为什么笑——不理解这样的笑——就正如遇到过羂索的正常人都无法理解羂索本人一样。
“帮我和远山晓带一句话吧。”
19:31
羂索领域破碎。
远山晓正探着身子,半个身子都靠在了那个黑屏的水镜上,打算敲敲像修电视一样把水镜修好的时候——被黑色笼罩的屏幕骤然再次碎开。远山晓一愣,低头,这次只是罩在镜头上的【黑色的领域边界】碎开,镜头里的景象便在黑点落下后清晰地出现在少年的灰绿色眼里。
“帮我和远山晓带一句话吧。”
哈?
五条悟就在远山晓身后,但是因为少年的身体几乎挡完了水镜,所以也看不见水镜里的景象。
他同样听到了羂索的话,但是过了好一会儿都没再听到羂索的声音。
五条悟眯了眯眼,还是看向远山落在地上的表盘。
19:35
羂索确认失去生命体征。
被要求带话的夏油杰等了好一会都没有听到羂索让他带的话。
听到远山名字心生警惕等待了很久的五条悟也没听到。
而被让带话的对象——远山晓也没听到。
水镜里的羂索只是在最后笑着时嘴唇动了动。
他那满是血色的笑唇完全模糊了嘴型。可能世界上也就只有一个人能够破解出他最后的这句话了。
【恐惧值21%】
远山晓看着羂索的脑袋被挑开缝合线切开。
【恐惧值25%】
眼一错也不错地盯着地上蔓延的血色。
【恐惧值29%】
远山晓已经察觉脑内再次响起的声音了,已经察觉自己的不对了,并且理智告诉他用这种状态等会对上夏油杰会是很危险的事。
但是——
远山晓灰绿色的眼底复播起羂索最后一张一合的笑唇。
血液一点点从那黑洞洞的嘴里流出。
【那个世界,五条悟被杀死了。】
......
是这样的话啊。那怪不得要无声地说了,这世界上能立马意会,能马上明白一切的只有他了。本就怀疑的五条老师隐瞒的那段记忆——可能也有羂索引诱的成分吧,那个即将前往的世界果然是这样的啊——是应该这样想吗?是应该这样想吧,怪不得五条老师脸上偶尔会出现那样的表情,这下终于说得通了,这下——
【恐惧值30%】
【所有人都是凶手。】
“......怎么了?”
五条悟突然察觉一点不对,按着少年的肩膀转过来。
少年没抬头,只是伸手茫然地接着自己不断滚落的泪水,泪水里又间或有滚烫的血珠滚落,一大颗一大颗的,把手心的清水也染红,又顺着指缝流下坠到洁白的衬衫上。红得刺目。
“我......我没事。”
30%的恐惧值播报音还在远山晓脑海里刺痛地播放着,远山晓想五条悟说得对,这个世界的自己的确在恐惧状态下也对自己的理智控制变高了,不然为什么现在自己脑海里的恐惧值不断攀升,自己都还能、都还能很理智、很能保持理智地回应五条老师的话。
少年紧缩又放大的瞳孔还未恢复正常,像模糊又清晰的相机迟迟找不准焦距。
“我没事.....”
五条悟在抹去他脸上的泪水。
“我没事......我只是”
【所有人都是凶手】
他不讨厌任何人,不觉得他们无趣,也不觉得他们有意思,
他只是单纯地——
单纯地——
“想让他们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