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近凌晨, 夜很深了,大城市的街景却灯火通明。
这一路,交通算不得通畅, 有无数辆车逢面开过, 但没人想到,擦肩而过的车内,坐着一位大明星。
以及,他焦头烂额的助理。
停在一个红灯颇漫长的交叉口,袁伟深吸一口气, 探头向后,看向意识稀里糊涂的老板,交代后事:“老板,你待会儿见到傅应钟的时候,千万不可以轻举妄动,一时冲动不可取, 第二天一定会后悔的。”
悄无声息。
老板睁着那双好看的眼睛,眼里干净得没有任何内容, 就这样,毫无自觉地看着他。
看来没听懂。
他强调:“老板,你认真听我说。”
还是没有一点回应。
他抬高音量, 再喊一声:“老板,你在听吗?”
裴青终于点点头:“在听。”
袁伟:“第一,不能杀人。”
裴青:“好的。”
太好了。
没庆幸够两秒, 醉酒之人言之凿凿, 认真地与他讲道理:“但是傅应钟不是人。”
袁伟:“……”
末了, 他还帮早已麻木的袁伟补充问:“第二件呢?”
“没有第二件了。”袁伟痛心疾首,又尚存一丝理智, “但是……假如他趁着你喝醉酒意识迷糊,从而做了什么出格的事,你就……”
报警?
对于老板的身份来讲,影响太坏。
给他打电话?
他算几斤几两,把他叫来了,除了在大门外下跪,也起不到其他作用。
思来想去,他觉得还是先安抚老板此时的情绪,来得最为靠谱。
这么想着,在发车前,他又看身后一眼,正欲开口,却忽然噤声。
后座呼吸均匀。
裴青昏沉了意识,半个身子绵软倒下,长发散落,铺在皮质的软座上,也有一绺长发,虚掩在漂亮的脸庞上,形成鼻尖的一点阴影。
他将后座当作床榻,静静地睡着了。
袁伟嘶口凉气,收回唐突的视线。
只能祝老板好运了。
……
行至豪宅区附近,路上渐渐空无一人。傅应钟提前打了招呼,袁伟驶入的过程,还算轻松。
在商议地点停驻,很快找到熟悉的身形。
看样子,男人候在此地已久,昏冷的夜色下,穿了一身黑色的常服。
很高,很冷,很有……压迫感。
看了一眼身后,袁伟正要开口说老板此时的情况,但后者早已失了耐心,长腿一迈,走到近前,只用一个眼神,便叫人胆寒。
他心领神会,打开车门锁。
男人拉开车门。
袁伟不敢偷瞄,只听见老板小声地哼了几声,与衣料摩擦的动静,再恍神时,男人已经直起身子,横抱起意识朦胧的老板。
而老板的双手,也环住了傅应钟的脖子。
丧尽天良啊。
袁伟:“我……”
男人淡淡扫他一眼。
袁伟:“我现在就滚!”
不用担心了。
凭借环脖子这一下,傅大老板就应该饶老板一命。
客厅富丽堂皇。
男人抱紧怀里的人,稳稳前行。
在不远处,看清来人后,有一西装革履的男子蓦然站起。
他站得笔直,恭敬开口:“傅总,您总算回来了。”
他并非瞎子,隔着一段距离,完全能看清傅应钟半路抱了个女人回来。
合作前,有知情人与他说,寻美色去做交易的筹码,对于傅应钟这样的人来说,并不管用,纵使讨好的方式再天花乱坠,他始终只看重利益。
如今看来,这段话也是无稽之谈。
傅应钟与他们这样的人,终究是一丘之貉。
谁知,临近身前时,傅应钟怀里的美色忽然开口,字正腔圆地响亮道:“傅应钟,你骗我。”
听嗓音,对方应该喝了酒。
鼻音闷闷的,尾音却上挑,声音很好听,语调似撒娇。
这六个胆大包天的字,盘旋在男人脑海里,久久不能释怀。
他再三踌躇,还是开口:“这位是?”
傅应钟抬眉,并不隐瞒:“我女朋友。”
深夜接来的女人,不是玩伴?
他愣了愣,不自觉开始打量起近在眼前的女人。
她穿着宽大的外套,露在袖外的手腕,窄瘦白皙,不知被谁揉乱的长发擦落脸侧,遮了鼻翼,好像连头发丝都漂亮。
他看得并不清晰,但也痴了神。
除去不会打扮,穿的都是些中性衣服,遮挡了衣物里可能的曼妙身材外,这个美人,简直无可挑剔。
男人掩下心中旖旎,干笑一声,“是我孤陋寡闻了,和傅总做生意也将近一年了,竟不知道傅总有女友。”
“你先走吧。”他在献殷勤,对方却在冷漠赶客,“明天再来。”
“什……”听到的话,使男人瞪了瞪眼,“可明天就是……”
“有什么问题?”傅应钟淡声问,“还是说,你不想谈这笔生意了?”
“没有没有。”听了这话,男人矢口否认,再不敢多言,“那我……明日再来拜访。”
离开傅宅,上了车,男人仍心有余悸。
傅家上下,谁比得上此人冷血。
傅老爷子尸骨未寒,就立马带着女友来傅宅寻欢作乐,甚至还要在老爷子下葬的重大日子,光明正大做拉拢权势的买卖。
不知道这是否是埋在地里的那个老东西,希望看到的局面。
……
失重感再度传来之际,裴青缓缓睁开了双眼。
他把视线微微抬起,仔细端详,终于看清被他搂着脖子的男人的脸。
对方伸手,抬指按在他的后脖,低下头,好像要低头亲吻。
紧接着,他又开口:“傅应钟,你骗我。”
男人停下动作。
很明显,眼前的人虽然醒了,却还在犯酒劲。
裴青:“你偷偷见过崔坤山,不止一次,他给我空的号码,是你指使的,对不对?”
男人没回答问题,只是反问:“他给了你空号?”
他却愣了,呢喃说:“你不知道吗。”
语调一点点下垂,沮丧变得更深。
傅应钟:“我只负责和他做交易,其他事我不关心。”
“但你和他的交易,”裴青指出问题,“在房子到手那天,就已经结束了。”
“本来的确如此。”傅应钟看着他,“但现在不是了。”
裴青仰头看着,好一会儿,没有说任何话。尽管醉意尚存,意识并不完全清晰,但他依然用行动表明,他并不理解男人话里的意思。
“你父亲,也就是崔坤山,他身上还背着巨额的黑债,当年,他被人骗到国外的黑心赌场,想依靠赌博牟利,所以,他赊光银行贷款,找一圈亲戚借了数目不小的钱,这些事情,是你知道的。”
傅应钟握着他不自觉发颤的手腕,说话的声音很低。
“但还有一部分的债,是他在赌场借来的——如果是你和他来还,那这一辈子都还不干净的债务。”
“当年,他为了摆脱债主,持刀重伤两人,锒铛入狱。债主因此平息了一段时日。如今他提前出狱了,那些债主迟早会现身,你觉得他们会放过你吗?”
话语的最后,是一句极沉重的提问。
裴青已经思考不了问题,他的脑子变得好昏沉,连指引他发声都做不到。
傅应钟抬指,轻拭他眼下。
眼前的人,被暖气蒸红了脸颊,表情讷讷的,却因为忽然掉下的眼泪,变得好委屈。
男人笑了一下问:“我又欺负你了?”
如果裴青清醒着,他一定不会在此时哭。
长大后,他被崔坤山的愚蠢害过不知多少次,每一次都挺过来了。
如果他是清醒的,他会拥有面对未来的勇气的。
可是现在,他的头好晕,晕得让他喘不上气。
傅应钟接着说:“所以我找到他,是为了让他离你远一点。”
裴青:“为什么要做这些?”
男人垂首,抵上他的额头,反问:“你说呢?”
裴青只是看着他,什么也没说。
傅应钟:“你喝了多少?”
像小动物呜咽一般,他开口:“就……抿、抿了一口。”
寻到其他的话题,醉酒的人好像找到了救命稻草。
他迫不及待地想要抽身,说出来的话乱七八糟的,没有一点逻辑。
“我现在这么醉,第二天一定会肿成猪头的。”难过的这张脸,好像也与此时的话题也产生了共鸣。
裴青和男人对视,两人的脸,相隔毫厘。
他问:“明天有通告吗?”
“没有。”傅应钟答得很快。
“那我明天要做什么?”
“见人。”
“见什么人?”问完,裴青就反应过来,自言自语地回答,“我知道了……要见傅应钟。”
他的声音小下来,嘟囔着:“见傅应钟也不能肿成猪头啊。”
傅应钟问:“为什么?”
想了很久,裴青还是摇了摇头,说:“不知道。”
看着男人的脸,他痴笑出声:“你长得好像傅应钟哦。”
“但是你肯定不是。”裴青思索片刻,停顿好一会儿,“因为……傅应钟对我特别凶,还老是把话憋着心里,什么也不告诉我。”
傅应钟:“你想知道什么,他会告诉你的。”
他不解:“你怎么知道?”
视线迷蒙间,睁眼时的那一吻终于落下,呼吸被掠夺前,裴青听见一句:“我就是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