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几天,李超越老实得像是刚做完某项手术的猫,每天按时上班出门下班回家,说不上无精打采,但也是不咸不淡,再也没发出甜得让人心颤的呼唤。
许苡仁睡眠质量依旧不错,一觉到天明,偶尔梦中思及……也无伤大雅。
但就是睡得不够香。
放在以前工作的时候,若能一次性踏实睡足7个小时,那便是值得逢人吹嘘炫耀一番的喜事,现在他却像开过荤的肉食动物,小白菜再嫩再鲜也难以让他大快朵颐。
“睡得饱”和“睡得香”是有一定微妙的差距的,就像“吃得饱”和“吃得香”的差距一样。
毕竟还是肉香啊。
李超越去上班的时候他也偶尔会去那间屋里转转,在床边站一会儿。
虽说是他自己家,可现在既然借住给别人了,那便是暂时的私人空间。有时手已经不知不觉放在枕头上了,他就彬彬有礼地跟其他家具一一解释,致意道,他只是进来换洗被单枕套,顺便给他整理整理床头的文件夹的。
一天,许苡仁大清早就收拾得精神爽利,一身西装革履,对着镜子尽量把领带整理得赏心悦目。
李超越刷着牙站在旁边时不时地看一眼,含混不清地问:“大清早的,这才七点。你要去哪儿?”
许苡仁:“约了人。”
“呸!”李超越恶狠狠地漱了漱口,阴阳怪气道,“我还以为你要去附院看你老师呢。哟,约了谁啊?”
许苡仁微笑:“林琅。”
“林琅?你约他干嘛啊?”李超越大惊,“再说你见个林琅有必要穿这样?啊?”
“我以前不一直这么穿么?”许苡仁面朝他而立,人靠衣装,整个人瞬时又恢复了从前的气势,欣然道,“我去你那治疗之前,他来医院看我,把他护身符借给我了,现在我好的差不多,怎么也该上门还给他吧?穿正式点显得有礼貌。”
“嘁,我们给你治好了,好处倒落在他身上了?”李超越一边说着,就上来动手拨拉分析成分,“哟哟哟,外面十八度,零下啊,你看你,秋衣都不穿一件,你要上天吗?见个林琅你从大清早开始打扮,魔怔了你!咱俩出去吃饭的时候怎么不见你这样?”
“别闹,我刚弄好,”许苡仁反手一把抓住他的手腕,见他老实了才松开,“等会儿穿件大衣就不冷了。林琅说忙,只能约早饭,就约在了百寻丰泽酒店。你洗漱完了开车送我去。”
李超越哼哼着不服气,又趁其不备扒拉了两爪:“什么护身符?”
许苡仁从卧室抽屉里拿出一个精美的包装盒,打开道:“你见过吧,以前他上学的时候就戴着的。”
“哦,有点印象。”证据确凿,李超越的情绪似乎平复了一点,转而道,“我还没吃过五星级的早点呢,什么味儿的啊?”
许苡仁莞尔:“那一起?”
李超越不屑:“嘁,我也很忙呢。”
刚被他爪子不正经地挠了一番,再听他这话的语气,许苡仁竟然觉得有点甜,点头道:“对,你也忙,那下次你抽个时间我也请你?早中晚都吃一遍五星级?”
“不要,能有多好吃啊?你还不知道他嘛?他就是个百寻集团的托儿,才把你往那带的。”李超越若无其事道,“我觉得咱俩在家吃就挺好。”
许苡仁心中一动:“不是……已经每天都在家吃了吗?”
“哦,也是。”李超越释然地洗了把脸,心情似乎不错,“走吧走吧,送你去。”
出门时间够早,路上还不甚堵车。
李超越几天的功夫已经把他的车摸熟了,许苡仁在副驾上惬意地坐着,不禁想起这小子当时弄了辆越野重卡钥匙来时,信誓旦旦说“男人对车有天生的领悟能力”,要带着他穿越冰原浪迹天涯的事情。如果那时干脆胡闹一把跟他走了,现在他们会在哪里?
哎,不行,那时的自己行动不便身虚体弱就是个负累,无论去哪也只能拖累他,即便顺利过了门岗,也指不定走到哪就折了。
可现在又是另外的情况了,李超越要是还敢说那话,自己好像也没什么不敢让他带着走的……
“想什么呢?一会儿笑,一会儿摇头的?”李超越问,“有什么好事儿吗?说给我听听。”
许苡仁准备用这个开头杜撰一百种后续走向,才不把闲暇时的保留节目分享给他,一本正经道:“是你开得不稳,把我晃的。”
“哦。”李超越悻悻地说,“我就是个司机,你对我一点好声气儿都没有,咱俩出去吃饭也没见你打扮成什么样,倒是一说到林琅就有说有笑的,吃个早饭还要打领带,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许苡仁极其不喜欢他把自己和别人用这种语气比较,听了几句就觉得不堪入耳:“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别乱说。”
“我乱说了吗?你为什么特别喜欢找他麻烦?”李超越越说越钻牛角尖,“感觉你一提到他情绪就特别大,以前是一提就没好脸色,现在一说起来就在那偷笑,你有这闲功夫为什么不来找我麻烦?”
许苡仁微愠:“你是不是傻?我找你麻烦干嘛?”
“哈,我傻?”李超越语气不善,一打方向盘,“到了。”
铮金瓦亮的酒店大堂门前,一辆SUV刚一停稳,礼宾员就上前来拉开车门,道了一声“欢迎光临”,却见客人不知为何不说话也迟迟不下车,想着可能是来接人的,又把门轻轻关上。
许苡仁沉声道:“李超越。”
他早晨的好心情荡然无存,感觉像是自己亲手不小心打碎了平时捧在手心里的心爱物件,自责而又心疼。
偏偏那物件不知是真的碎了,还是被摔了一下心情不好,连句“干嘛”也不肯给他。
沉默让许苡仁更加沮丧,明明是这家伙说话难听,为什么他反而觉得是自己做错了什么?
错了不可怕,可怕的是根本不知道为什么变成自己错了。
他逆着错下来的路线追溯道:“你不傻。”
那人仍没有动静,双手搭在方向盘上,好像车厢里没有第二个人了一样。
许苡仁再往上逆推一步:“下次咱俩出去吃饭,你看我穿什么顺眼我就穿什么。”
李超越总算有所动容,不耐烦地说了一句:“什么啊。”
“我说,凑哪天你有时间,我请你吃饭。你挑地方,你说让我穿什么我就穿什么,”许苡仁认真地一口气说下来,“你也不傻,是我傻。刚才说错话了,别往心里去。”
这种“说完了话又让听者别往心里去”的论调实在很站不住脚,可他一时也想不出什么专业示弱的话来表达歉意了。
“哦……没呀,”李超越语气缓和,“刚才你说什么了吗?我没往心里去呀。”
他一边矢口否认,一边掏出手机,“哎呀,我挺忙的,你说你还非要拉我吃饭,我看看哪天有空啊……”
“嗯。”摔在地上的物件终于恢复了生命体征,至少没摔得稀碎,许苡仁也放松下来,倚在座椅上听凭他处置。
不料耳边突如其来一声大喊:“许哥!”
许苡仁糖尿病方愈心脏病又快生成,脊背绷紧如临大敌:“怎么了?”
李超越悲愤:“你干嘛今天约他啊?今天13号呢。”
许苡仁从十几年前高一分科之后就对历史所知无几,翻遍脑中历史课本也想不出2月13是什么有意义的日子,便问:“13号怎么了?”
李超越不满:“明天是情人节啊。”
一听就没什么正事。
许苡仁长舒一口气:“别说明天是情人节了,就算今天是情人节,我跟个男的一起吃饭又能怎么样?”
李超越抓耳挠腮:“今天、今天是有说法的啊,你看,明天就是情人节了,那今天是什么?”
这是脑筋急转弯吗?
许苡仁试图从字面上破译,未果,虚心问:“是什么?”
“今天是情人节之前啊。”李超越生拉硬扯地解释道,“情人之前那不就是朋友?今天就是表白的日子啊。”
又开始胡说八道了。
许苡仁对他的理论十分费解:“……没听说过,照你这么说,你让别人怎么过3月7?”
“我不管。你你,你跟他说约改天,”李超越也寸步不让,“约后天,不对,15号是前情人过节,你约大后天,16号吧。”
约了人归还贵重物品,本来是想表达感谢心意的,却因为这种莫须有的理由就要延期?这不是无理取闹吗?更何况已经接近和林琅约好的时间?
李超越平日里非常好相处,有活儿就干,有饭就吃,不挑不拣,也不嫌累嫌烦,许苡仁不知这次是搭错了哪根筋,试探道:“那多不好。要不你也一起?三个人吃饭,没毛病了吧?”
“那,那你……,”李超越捏着手机有点为难,“我打个电话问问看。”
“工作要紧,尽量别请假。”许苡仁按下他的手,真怕他好了没几天又要旁逸斜出惹人话柄,安抚道,“今晚下班回来,我再赔你一顿。”
林琅跟熬夜没睡醒一样,迷迷蒙蒙地进了豪华包间,见到许苡仁已经在了,像下楼遛弯遇见熟人似的随便点了下头,在他旁边坐下。
端起桌上的烫金茶杯喝了一口,才问:“怎么样了?”
他头发染成时髦的烟灰色,衣服花里胡哨,和在医院时穿着白衬衣白大褂的形象截然不同,一脸懒散也实在不像他电话里自己描述的今天五台手术明天还要飞美国的精英范儿,倒是语气很有领导的架子。
许苡仁拿出手链盒放在二人之间的桌上:“多谢。”
林琅未伸手拿盒子,左手直接搭上了许苡仁的手腕,两指切在脉门上,半晌才松开,道:“李超越可以啊。”
许苡仁从未对任何人提起治疗的事情,颇感意外:“你怎么知道……”
未等他说完,手机闹钟先响起了。
平时的这个时候才是他起床的时间。他起不起倒是不要紧,关键是李超越要看标记器,看完了确定没问题,正好去上班。
许苡仁拿起手机四下看了看:“洗手间在哪?”
林琅:“干啥?”
许苡仁原本未曾向别人提起这件事过,但是林琅既然已经知道,而且只是个显示器的部分在体外,想来应该没什么要紧,便说:“我身上有个显示器,监测体征的,要按时记录,我去洗手间拍一张发给超越。”
林琅:“麻烦。安哪儿了?”
许苡仁:“第五肋,靠近胸骨体。”
林琅撩开他领带,用手指一点就精准地压在了显示器表盘上。
他解开许苡仁衬衣上对应显示器位置的一枚扣子,用指尖挑开一点衣襟,正好只把显示器露了出来,搭眼一瞧,嗤笑道:“啥破玩意儿啊,跟小孩儿电子表似的。”
许苡仁:“……”
一群研究人员,正致力于功能研发还忙不过来,外形上肯定顾不了那么多,设计应该是后期面临上市时才着手的问题。
至于李超越平时整天叫唤“看不清看不清,再解开个扣子”,而林琅挑开一点就能看见……大概是林琅的营养特别好导致视力也好?记得以前在学校的时候,晚上熄灯之后他下床也不用手机照亮就能看清路;李超越整天看显微镜,对视力肯定会有影响。
许苡仁觉得有必要替这个治好了他的标记器说话,便道:“不可貌相。精密仪器,你轻点儿。”
林琅不屑,手指弹了一下表盘:“屁,我弹了一下上面数都没变。”
许苡仁:“……”
“这玩意儿你咋拍啊,反光。我给你写下来你拍一张吧。”林琅从靠墙的柜子抽屉里扒拉出来纸笔,“刷刷刷”写了足有小半页,“拍这个吧。”
许苡仁再次惊诧:“你看一眼就完了?”
他刚才只瞧了一眼,就能记得下这么多数据?
过去林琅在班里是吊车尾的成绩,出了几年国就忽然摇身一变,许苡仁能想到除了师资力量加重金打造之外,他本人也有过人之处,但没成想记忆力如此之好……可就算再好,也不会把李超越落下这么多吧?那小子不是也整天号称自己过目不忘吗?
林琅不解:“完了啊,不然呢?还要怎么看?”
也不知道他是什么命,身边总有这些惊才绝艳的人出没:他爸、他同学、他的左邻右舍。自己望尘莫及也就算了,可他却无法接受全世界他最看好的李超越也被人甩开几条街。
许苡仁心情复杂:“他……别人每次要看很久。”
林琅想了想:“谁?李超越?”
许苡仁有点郁闷:“……嗯。”
林琅往后一仰:“妈的,瞎了。”
李超越提起来林琅的时候还曾说他是“好孩子”、“不容易”、“讲义气”之类的,换到林琅提起李超越怎么说话这么难听?
许苡仁十二分地不悦,也顾不上自己是来登门道谢的,当即沉下声:“怎么说话呢,你说谁瞎。”
“嘁。”林琅更加玩世不恭,极没坐相地把腿搭在旁边凳子上,“我说我自己还不行啊?狗眼……我是说,我眼都要被你们俩闪瞎了。”
许苡仁一怔:“你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