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三十楼高的天台往下望去, 人类会变得像蝼蚁一样渺小。
死后的身体不再动弹了,灵魂如同流动的血一样脱离了身体,失去灵魂后的蛋白质复合物即使被蚁群盯着也不会再觉得尴尬。
尸体成了苍蝇的乐土, 细菌的温床, 一切过往皆成云烟, 这就是解脱吗?
顾原抬着女人的尸体, 眼底一片灰暗,又一个鲜活的生命离开了,他做法医多年, 见惯了生死, 更知道生命的脆弱。
原本觉得明媚的天气此刻也变得十分的闷热, 风中带着血腥味,让他想到了生锈的铁门。
铁门通往另一个世界, 斑驳的锈迹就像风干的血迹,他抬着那些人, 把他们送去另一个地方,自己也像被时间氧化的机器, 思考着能给这个世界带来什么,他终究也是只蝼蚁。
“喂,你没事吧,心情不好?”
有那么一瞬间, 李蒙在顾原脸上看到了浓烈的悲伤, 一向不通人情的顾原悲伤起来时, 竟然这么惹人心疼。
顾原抬起晦暗的眸子, 眼睛眨了眨:”你有注意到她的手臂吗, 除了高坠造成的擦伤和骨折外, 还有陈旧的伤疤和淤青。”
“是吗?”李蒙转移了视线, 凑近了死者的胳膊,仔细的观察:“你觉得是什么原因呢?”
“家暴。”
顾原说完,李蒙立马瞪大了眼睛:“她被家暴了?!”
顾原没说话,只是盯着死者身上的红色连衣裙。
死者身上穿的红色连衣裙像新娘的敬酒服,衣领和裙摆上有金色的流苏,看起来比较隆重,不适合日常穿,她穿着这样的衣服,从30楼跳下来,像是在祭奠自己的婚姻。
家暴她的,是她的丈夫吗?
与此同时,他不由得联想到了在碑林山庄餐厅里看到的壁画:流着泪的新娘,身穿着嫁衣,站在令人窒息的黑色背景下。
第一次看到那幅画,他就联想到了死亡,现在这一幕映照进了现实生活,发生在他眼前。
*
王岳没在楼顶发现其他可疑的地方,就在他打算下楼的时候,无意间瞥见了阳台角落上一个造型奇特的黑色花盆。
他将头向右偏了偏,以脖子为轴心,顺时针旋转,试图在花盆身上看出个所以然来,而下一秒,他便屏住了呼吸,瞪大了眼睛,仿佛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
花盆是竟然是一个小小的头盖骨,只是被人倒放着,原本应该连接脖子的地方开着一朵鲜红的玫瑰花,绿叶随着风轻轻摆动着,花朵开得正好,在阳光下就像有生命一样。
花瓣上的水珠折射着太阳的光芒,这里所有的花都被毁了,除了那朵盛开的鲜红玫瑰,它不仅没有被毁,反而开得娇艳欲滴,花瓣上的颗颗水珠就像刚刚被人撒上去的一样。
他看着这盆花,立即有了一种不好的联想。
在他们上天台之前,有人在这里放了一盆花,时间不会太长,毕竟水珠还没有干。
也许是死者放的,也许是别人。
他缓缓靠近那盆花,随着一点点靠近,那些逼真的细节也慢慢的呈现出来,他的后背立即冒出冷汗。
这颗头盖骨...好像是真的...
如果是真的,应该是个小孩子……
*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王岳发现头盖骨后立即通知了痕检组,痕检组的人正在取证。
他从天台下来之后就带人盯着3004的防盗门。
此时他眼睛里已经爬满了红血丝,精神也高度紧张,额头上的汗一滴一滴往下流。
他的脑子里在不断的重复一句话:这绝不可能是一起简单的自杀......
他身后的刑警和他一样,保持着持枪的姿势,枪口对准了防盗门,他们都在等死者的身份确认,一旦确认死者是3004的住户,他们就会立即开锁,然后长驱直入,把屋里制造动静的家伙逮捕。
在此之前,他们要防止里面的人忽然出来偷袭他们。
隔着一道门,断断续续的动静从屋里传出来,也许此时里面的人正通过猫眼观察他们,搞不好也正在想办法和他们鱼死网破。
就在此时,王岳腰间的对讲机发出了沙沙的声音:“死者身份已确认,可以进去了!”
王岳对两边的人做了手势,开锁专家立即带着器械上前,几分钟后,防盗门被打开。
“都不许动!把手举过头顶!”
一阵嘈杂之后,所有持枪的刑警都愣住了。
只见房间里到处都是白色的兔子,沙发上、地板上、餐桌上......
那些兔子瞪着鲜红的眼睛看着闯进房间里的人,洁白的腹部快速喘息着,和他们一样也受到了惊吓。
陌生人闯入的一瞬间,所有兔子一哄而散,有的跳到了床上,有的跳到了电视柜上,有的藏进了沙发缝隙里......
在四处逃窜的那一刻,屋内的空气也好像被搅动了一样,变得臭气熏天。
王岳很少见到这样诡异的场景,如果刚才没有发现那颗头颅做的花盆,他也许能平静的面对眼前的一切,可他心里已经勾勒出了一个变态杀人犯的形象,就没办法再平静的面对这些兔子。
毛茸茸的,洁白的,跳跃着的兔子,当它们和死亡联想到一起时,那一双双通红的眼睛就像恶魔的眼睛,充斥着不可想象的危险。
所有人都像被施了魔法一样,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过了好几秒钟后才有人发话。
“这是什么情况?”
“搞半天是这些兔子发出的声音?”
“靠!养这么多兔子干嘛?神经病啊!”
当一只兔子横冲直撞跳到王岳脚边时,他吓得立即后退了一步。
郑茂打趣道:“队长,你该不会害怕兔子吧?”
王岳当然不可能害怕人畜无害的小白兔,他做了个禁声的动作,咬紧了腮帮,扣住枪的手指也微微活动了几下,逼着自己往房间深处探查。
他先进了卧室,一进去就在试衣镜里看到了自己的紧张到出汗的脸,之后他的视线下移,在镜子里看到了一只小手。
那只手小小的,抓着实木床脚。
杨牧心里蹦出了很多疑惑,他又往前走了两步,终于发现了蹲在床脚后面的小男孩。
小男孩看上去七八岁,没哭也没闹,怀里正抱着一只兔子。
有人靠近,小男孩抬起头,睁着眼睛看着他。
“你是谁?为什么要闯进我家里?”
王岳并没有回答对方的问题,而是在记忆里搜索有关于男孩的一切。
他见过这个小男孩,有一次他着急上班,出电梯的时候和小男孩擦身而过,那时候他就抱着一只兔子。
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男孩应该还有一个妹妹,四五岁的样子,他不由得联想到了天台上那颗种着玫瑰花的小小头颅。
真希望不是他想的那样!
王岳放下了戒备,收起枪蹲下身:“你怎么一个人在家里?大人去哪了?”
男孩不说话,只是看着王岳,任凭王岳怎么问,他都闭口不言。
王岳担心男孩在这里会不安全,在联系家属之前,他必须把他带回警局。
“可以跟我走吗?”怕吓到孩子,王岳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温和一些。
小男孩眨了眨眼,抱着兔子站了起来:“要去哪里?”
“叔叔上班的地方,有很多的警车,你想坐警车吗?”
“你是警察吗?”
“我是警察,你怕吗?”
男孩想了想,摇了摇头:“妈妈说,警察会帮助我们。”
男孩放下了戒备,跟着王岳往外走,走到客厅时,王岳停了下来,问男孩:“你们怎么养了这么多兔子?”
“因为妹妹喜欢。”男孩睁着大大的眼睛说道。
王岳垂眼去看男孩:“谁给妹妹买的兔子?”
“妈妈。”男孩说完看了一眼房间里的兔子:“妹妹的兔子被爸爸杀死了,所以妈妈买了好多兔子哄她。”
“你爸爸去哪了?”王岳又问。
男孩摇了摇头:“他已经好久没回家了。”
“记得爸爸的电话号码吗?”
小男孩眨了眨眼睛:“告诉你电话号码,你们就能找到爸爸吗?”
王岳蹲下身,笑了笑:“当然了,叔叔可是警察,警察最擅长找人了。”
男孩说了一串电话号码,郑茂立即用手机记下。
王岳牵着小男孩的手,走出了那间怪异的屋子。
王岳心绪不宁,在心里梳理着这起案子。
跳楼的女人应该就是男孩的妈妈,而那个小小的头盖骨很可能是不见踪影的妹妹,男孩的爸爸现在联系不上,也没人知道去了哪里,实在是很可疑。
*
警局解剖室里,顾原穿着防护服站在强光灯下戴手套。
褪去死者衣物前,他配合痕检组对死者身上的细节进行拍照。
空气中时不时的飘来一股臭味,这种臭味很像粪便的味道,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味道越来越重。
顾原用指腹按了按死者两侧的腹部,除了发现腹内压比较高以外,他还触到了一个硬物。
指腹传来的触感很特别,他立即联想到了一样东西。
揭开衣物后,果然和他想的一样,死者的腰间挂着一个粪袋,除了粪袋,从肋骨到髂骨的位置有一条长达二十厘米的伤疤。
在场的人都愣住了,眼睛都看向了死者的腰间,只见死者腰间有一个可以直通腹内的圆形洞口,洞口处做了连接,接入了一段直径四厘米左右的管子,肠道里的粪便会通过管道直接进入粪袋中。
很明显,粪袋已经有了裂口,气味也飘了出来,只是顾原没有看到袋子中的粪便,只看到了深褐色的血液混合物。
一些年轻人没见过这种东西,于是问了句:“这是什么?”
“造瘘口。”护目镜下,顾原的眉头皱了皱继续说道:“直肠或肛.门损坏的病人没有办法自己排泄,只能在其他地方开一个口,粪便通过肠子后,会进入粪袋里。”
听到这里,年轻人不禁皱起了眉头:“这袋子岂不是得天天带着?”
“嗯。”顾原说道:“得带着。”
“那怎么受得了啊,更何况是这么年轻的女人!”
这句话刚落音,就听见顾原说道:“她的肋骨断过,医生给她做了手术,很有可能,死者经历过严重的家暴。”
顾原回想起死者身体上出现的痕迹,他甚至可以想象,那一刻女人眼睛里透出的无助与恐惧。
【作者有话说】
催更看到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