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星沉没有说话。
他之前从未想过这种可能,但现在,他却不敢肯定了。
“说不定就是他们不想来呢。”他看着裴清见。
裴清见抬手托着腮,“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但是也有可能他们就是单纯的为你着想。”
“如果你想知道的话,可以去问问他们啊。”
那多不好意思,万一人家只是不想来,问了之后,多尴尬。
似是看出了他心里所想,裴清见主动道,“你要是不好意思,我去帮你问。”
“你问?你怎么问?”
“就问她说前天好像是你舅舅的生日,她怎么没回去,我装的若无其事一点,夹在我们平常的聊天里不就好了。”
蔺星沉没有接这句话,他似是在思考,又似是再犹豫。
他的脑海中不断的回闪着过去的事,最终落在了他们初见面,那天天气很好,宁渊和宁容坐在他的对面,他们似乎有些惊讶,却很快收起了自己的惊讶,和他聊起了天,那时候他们还没有互相讨厌,还是可以客气的交谈的关系。
还有那一天,闻苑坐在他身边和他说,“关于小渊进公司的事情,他其实也是为了我,为了你,你也知道,亲戚之间有些话不好说,有些事更是不好做,可是我总不能真的眼睁睁的看着他们一点点的毁了昂徕,所以必须有人出面做这个令人厌恶的人,小渊就是这样的角色。”
“但这并不影响昂徕是属于你的这件事,等你毕业,你依然可以来昂徕工作。”
那时的他以为闻苑那句“为了你”是他自己主观加上去的,其实宁渊就只是单纯的为了闻苑这个姐夫。
所以他并没有当回事。
他当然知道亲戚之间有些话不好说有些事不好做,也知道他进入昂徕,那些风言风语只会更厉害,他的亲戚们会疯狂的想让他加入他们的阵营,和宁渊站在对立面。
大到公司决策,小到一杯水,一个座位,都有可能。
所以他主动放弃了进入昂徕,不想到时候,闻苑难做。
帮谁呢?
帮了宁渊,那么他的亲戚们会怎么说,他在明面上会多尴尬?
可帮他吧,那宁渊这个恶人岂不是白做了?他又怎么不会心寒?周曼怎么可能不心疼他?
还不如他不出现,只要他不出现,一切就都不会发生。
蔺星沉从来没有在意过宁渊进入昂徕这件事,昂徕现在的掌权人是他舅舅,宁渊相当于他的继子,所以他进入昂徕,自然没什么问题。
他只是突然在这一刻,再一次想起了那句“为了你”,这句话,到底是他舅舅主观加上的,还是这件事确实和他有关呢?
坦白说,没有人想无端的被讨厌,也没有人想无端的讨厌别人,尤其是对方和自己还拥有一定的亲属关系的时候,在蔺星沉最开始见到周曼、宁渊和宁容的时候,他是很想和对方好好相处的,——闻苑为他单身了太长时间,他好不容易再次有了自己喜欢的人,蔺星沉为他高兴,也真挚的希望他们能好好相处。
不用成为多么亲密的一家,这不现实,只要大家能礼貌的、和谐的、在见到对方后微笑的聊着今天发生的事情,一起吃着饭,有条件的时候互相帮帮对方,没条件的时候偶尔关心关心对方,这样就行。
不需要多爱对方,只要有爱就可以。
所以在最开始蔺星沉觉得宁渊宁容似乎讨厌他时,他也产生过疑惑,也会不清楚这是因为什么?
只是后来他通过种种理由说服了自己心里的疑惑,觉得既然你不喜欢我,那我也没必要在乎你,便自觉的和宁渊宁容拉开了距离。
归根结底,他对他们的不喜欢,更多的其实是不喜欢对方对自己的不喜欢。
所以,当对方突然表示,我没有不喜欢你,蔺星沉在这一瞬,产生了不知所措的懵。
就像是自己已经盖了许久的房子,突然有人和他说,根基错了,房子白盖了。
可他的房子还没有盖完,他望着盖了一半的房子和手里的砖瓦,不知道是该继续,还是该停下来。
裴清见坐在一旁,看着他低着头安静的思考。
他把自己手机上的那份音频文件发给了蔺星沉,蔺星沉盯着他传过来的音频,终于开了口。
他说,“那你问问吧。”
他终究还是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只能拜托别人去做这件事。
裴清见愉快的答应道:“好啊。”
蔺星沉转头看他,突然就觉得他其实很厉害。
不管是许亚,还是宁容,他都可以轻松的和他们交流,替他传达他需要对方知道,却不想直面对方的话。
“谢谢。”蔺星沉轻声道。
裴清见故作惊讶,“哇,你突然这么客气,还是我的金主爸爸吗?”
蔺星沉笑了一声,“我这是表达对你的肯定。”
裴清见抱住了他的胳膊,笑着亲他,“那我也肯定一下你。”
蔺星沉被他给逗笑了,将胳膊从他的怀里抽了出来,揽住他,顺势去吻他的唇。
他把他抱到了自己的腿上,细细的吻了好一会儿,抵住了他的额头。
怎么说呢?
很多时候,他都会在他这里感受到开心与安心。
就像是一低头就能看见海,一抬头就能望到天。
那些烦恼的,嘈杂的事情,都会消逝在他的眼底,最后化成一汪清泉。
蔺星沉抱着他,将他按在怀里,温柔的亲了亲他的耳尖。
裴清见和他待到了三点多,也就准备从酒店出发,前往拍摄点了。
他到的时候开没到四点,他的戏还没开拍,跟妆的化妆师一边帮他补着妆,一边检查着他的发型。
裴清见则寻找着宁容的身影。
他没有找太久,很快,他就远远的看到宁容从保姆车上走了下来。
裴清见朝她挥手,走过去和她道,“工作人员还在布景,我们先走一遍戏吧。”
宁容没想到他会在蔺星沉到来后依然继续和她维持着之前的交往,她以为他会因为蔺星沉对她的讨厌,和她拉开距离,可竟然没有。
宁容有些欣喜,她点了点头,“好。”
两人走到了相对安静的一边,走起了戏。
宁容一如既往,认真的指导着他。
说到戏里罗飞参加朋友的生日回来晚了时,裴清见顺势问道,“说起来,蔺星沉的舅舅好像就是前天的生日,姐姐你怎么没有回去给他过生日啊?”
宁容闻言,稍稍顿了一下。
裴清见耐心的等着她的回答。
“我……”宁容犹豫着开口道,“我在下戏后给他打了视频电话,祝福过他了。”
裴清见点头,“也是,从这里回去也有点远,姐姐你也比较忙,第二天还有戏,一来一回也很折腾。”
折腾不折腾倒是无所谓,总归也不是她开车,也折腾不到哪儿去,只是她回去,蔺星沉见到她,难免会不开心。
到底是他舅舅的生日,自从他搬出去,他们相处的时光就变得越来越少,难得能在生日当天聚在一起,宁容也觉得宁渊说的对,他们俩没必要在这个时候扰蔺星沉的心情。
只是这话,宁容到底说不出口。
她生性内向,小时候就不爱说话,被人欺负了也只会默默掉眼泪,后来她长大了,发现自己只要面无表情的看向别人,别人就会不太敢靠近,这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长开的脸有些冷,不笑的时候颇有几分不好惹。
自此,宁容便不那么爱笑了,她习惯性的用自己的长相伪装着自己,好保护自己。
而现在,她却笑了起来。
“嗯。”她道,“所以我和姐夫说了,说我就不回去了,视频里给他发了祝福也寄了礼物。”
裴清见点头,“我还以为你是不想和蔺星沉见面,怕你们俩尴尬呢。”
“怎么会?”宁容轻轻的咬着字,她说,“我没有不想和他见面。”
只是蔺星沉不太想见她罢了。
裴清见听到了她的后半句话,笑着和她揭过了这个话题,继续聊起了剧本,就好像这只是不重要的小插曲一般。
宁容也没多想,和他一起谈着人物角色。
差不多六点,裴清见的戏拍完了。
他放松了身体,转过身,就看到蔺星沉正在周鹏越的身边坐着。
裴清见立马朝他走了过去。
“累吗?”蔺星沉关心道。
“不累。”裴清见摇头,“最近几天的戏份安排都很轻松。”
蔺星沉看着他好像确实没什么疲惫,站起了身。
“那你晚上是不是就没戏了?”他想起来自己刚刚看的通告表。
裴清见点头,开心道,“嗯,所以可以收工了。”
“好。”蔺星沉很自然的揽住了他,往回走去。
宁容一回头就看到蔺星沉揽着裴清见往外走,她眨了眨眼,暗道他们之间的关系还真是好。
不过男生勾肩搭背也正常,因此,她也没多想,只是静静的望了他们一会儿,直到两人彻底走远,才收回目光,再次看起自己的剧本。
蔺星沉在等裴清见的时候,早就在网上选好了一家餐厅,这会儿裴清见收工了,他也就把人带了过去。
《醉江月》还没播,裴清见还处于大众不认识的阶段,因此他也没戴口罩、眼镜之类的遮挡物,就这么大大方方的跟着蔺星沉走了进去。
两人点了菜,等菜的时间,裴清见把自己和宁容关于生日那段的对话录音,放给了蔺星沉听。
最后一句话,宁容的声音比较小,录音没录上,裴清见就自己补充道,“她说的是她没有不想和你见面。”
蔺星沉看着他的手机,没有说话。
人是一种很神奇的动物,他的神奇在于他会不受控制的被固有思维和印象标签所影响。
当你觉得对方不喜欢你时,对方做什么,你都会理所当然的解读成对方对你的厌恶。
可一旦有人告诉你并不是这样,对方没有不喜欢你,那当你再解读起对方的所作所为,会下意识的分析,他说的是真的吗?这到底是喜欢还是不喜欢呢?
可没有不想和他见面,那或许就是愿意和他见面的吧?
那她或许确实不是真的不愿去他舅舅的生日,而是不能去。
他终于不再为那天晚上宁渊和宁容的缺席而生气。
蔺星沉把手机推回了裴清见的手边,轻轻握住了他的手。
“我刚刚在车上的时候,想到了一件事。”裴清见突然道。
“什么?”蔺星沉疑惑。
“孩子。”裴清见看着他,“你舅舅舅妈没有孩子。”
“嗯,所以呢?”蔺星沉不解。
“所以,我觉得宁容宁渊也好,你舅妈也罢,他们应该都是喜欢你的。不然你舅舅和舅妈结婚这么多年,宁渊和宁容清楚的知道你和你舅舅的感情,两个没有血缘关系还是别的男人的继子继女和一个他亲手抚养长大的外甥,这孰轻孰重,正常人一眼就能看出来。”
“如果他们真的不喜欢你,他们必然会介意这件事,会希望你舅舅和舅妈有个属于他们的孩子,这样,不管是对他们而言,还是对你舅妈而言,都是更有利的不是吗?”
“你舅妈自己肯定也很清楚,但是她却一直没有要孩子,她也不年轻了,现在不要以后只会更不好要,所以我猜他们会不会是不打算要孩子,毕竟,这么多年,你舅舅对你视如己出,他可能不觉得自己再需要一个亲生的孩子。”
“但如果你舅妈能答应他,并且宁容和宁渊也没有意见,那他们绝对不可能是讨厌你的啊。不然这个家里,只有你是你舅舅的血亲,他们怎么会放心你舅舅只有你这么一个血缘亲人呢?大部分人都是会更向着和自己有血缘的人,他们肯定会不安心,会希望能多一个和你舅舅有血缘关系的孩子,这样,才能保证在许多利益分配的问题上,不是吗?”
蔺星沉怔住了,他从来没有往这方面想。
闻苑和周曼结婚后,他也想过他们什么时候会要自己的孩子,可是一年过去了,两年过去了,到现在六年都过去了,他们俩一直没有自己的孩子。
蔺星沉不是没有好奇过,但是这个问题对于他这样的身份过于敏感,所以他怕自己问了,闻苑会多想。
可现在想来,六年了,哪对正常夫妻会在六年内都没有孩子呢?
除非是他们不想要。
蔺星沉倏地就有些坐不住。
他从来没有希望闻苑为了自己不去拥有属于他的亲生的孩子。
他已经为他付出了半辈子,他当然应该拥有自己的幸福——爱人、孩子、一个完整的家。
他怎么能因为自己而放弃自己的孩子呢?
他舅妈竟然也答应吗?
还有宁渊宁容,他们不知道周曼的打算吗?他们竟然没有劝劝她吗?
蔺星沉看着裴清见,道歉道,“我今晚可能不能陪你了。”
裴清见笑着看他,“没事,你先回去弄清楚你想知道的事,然后再来找我。”
他的语音甜甜的,“你是他最亲的亲人,所以不管你有什么问题,你都可以问他。”
“不用不好意思,因为比起你把事情藏在心里,觉得是为他着想,他肯定更希望能知道你的所想所感,希望你能开心。”
裴清见说着,想起了自己的奶奶。
“不是每一个亲人都能陪你到永远的,所以,才更要珍惜自己能珍惜的。”
他张开双臂,抱住了蔺星沉。
“你要相信你自己,也适当的相信你的家人,毕竟,你有那么好。”
他抬起手,给他比了一节很夸张的【那么】的距离。
蔺星沉看着他,良久,抬手将他的脑袋按进了自己怀里。
他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好,明明他才是最好的那个人。
赤诚,开朗,阳光,热情,永远积极的面对每一天,面对每一件事。
蔺星沉抱着他,紧紧的箍着他。
真好,他在他没来得及被更多人看见的时候,先被他看到了。
真好,他选择了他当自己的金丝雀,他选择了来到他的身边。
他笑着按着裴清见的脑袋,坦诚道,“我没有不相信我自己,我只是……我只是太在乎我舅舅了。”
因为太在乎闻苑,所以很多事情很多话,他不敢说出口,怕一旦出口,大家面上都不好看,到时候只会尴尬。
成年人的世界就是这样,喜欢维持着虚假的体面,不会像小孩儿一样,一就是一,二就是二,掰扯的清清楚楚。多得是不喜欢对方,还要和对方共事的同事;多得是厌烦对方,却要和微笑着说没有没有。
更何况是重组家庭这样敏感的构成。
他不敢承担让闻苑离婚的分险,所以他不敢说我觉得他们不喜欢我,所以他不会说他们不喜欢我还指望我喜欢他们,所以他只能粉饰太平,只能自己后退。
同样的,他也无法承担闻苑的爱从他身上离开的可能,所以他不想见到他们一家四口其乐融融,所以他不敢问为什么你们都知道的秘密却要瞒着我呢?所以他装聋作哑,只当自己什么都不知道——一如他们所愿。
人在在乎的人面前,总是有些胆怯的。
他只剩下他舅舅这一个亲人了,他不可避免的,胆怯了。
蔺星沉想,或许他可以更大胆一些。
他们相伴了这么多年,他理应更大胆的面对他的爱才是。
蔺星沉歪头在裴清见的脸上亲了一下,“我送你回去。”
“不用,我让周哥来接我就好,你直接去找你舅舅吧。”
蔺星沉摇头,“我想送你回去。”
他看着裴清见,含情脉脉,直把裴清见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好吧,你送我回去。”
“嗯。”蔺星沉点头,拉着他走出了包厢。
他把裴清见送回他所住的酒店,看着他走进房间,这才转身下了电梯,取了车,往闻苑的别墅开去。
到达的时候,已经快十点了。
周曼在处理自己的工作,闻苑在打电话。
见到他过来,两人明显有些惊讶。
“你怎么突然来了?”周曼笑道。
蔺星沉看着她,一想到裴清见和他说的,她可能无法拥有自己的亲生骨肉,一时间有些感慨。
宁渊和宁容都不是她亲生的,如果她和他舅舅也没有孩子,那么,她就真的没有自己的血缘亲人了。
这世上每一个女人,都应该有自己决定要不要当妈妈的权利,而不是为了别人,只是为了别人。
他在这一刹眼神柔软且难过,他想到了这些年周曼对他的好,想到了他搬出去后,周曼总是来看他,给他送东西,也想到了他决定搬出去时,她的无措与震惊,想到了她刚刚搬进这栋别墅时,周末烤好了蛋糕,在他回来后问他喜不喜欢?
她很努力的想做一个好的舅妈,但她不应该为此,失去拥有自己亲生孩子的权利。
这对她不公平。
蔺星沉笑了笑,“没什么,就是突然想你们了,所以回来看看,顺道请教舅舅一些问题。”
他这么说,周曼还以为他说的是工作上的问题,笑道,“那你们俩先聊,我先去把我手上的工作忙完。”
蔺星沉知道她是有意想避嫌,他考虑着自己一会儿要和闻苑交谈的话题,点了点头,“好,那我们聊完去找你。”
“嗯。”周曼笑盈盈的,拿着桌上的文件上了楼。
闻苑也终于结束了通话,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示意他坐下。
“大晚上的过来,是遇到什么棘手的问题了?”他笑道。
蔺星沉看着他,目光沉沉。
他靠近闻苑,坐在了他身边,沉静的问他道,“舅舅,你和舅妈,打算什么时候要孩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