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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利落抽身

理性关系 笼中月 7671 2023-12-30 09:55:11

电话是法国的Graham现代舞团打来的。时差六个小时,法国那边还是白天。对方看了章寻的demo,也通过各种渠道做了一些工作,对他这个人有点兴趣。

“Mr章,你什么时候方便过来面试?来回机票跟酒店由我们负担。”对方的工作人员用英文问道。

“恐怕很困难,我最近在准备一部重要的作品,马上就要正式演出。”

“既然如此,我们可以过来见你。”电话那头坦率地笑了笑,“你知道,艺术家的生命是很宝贵的,我们不希望浪费你一分一秒。”

当晚章寻没继续睡,而是把自己跟团里的合同找了出来,仔细研究解约条款。

看了半个多小时,他捏紧酸疼的鼻根揉了揉……

要解约不难,难的是向团里开口。

虽然隋团多半也知道他在国内待不长了,但这样猛然提出来,肯定还是打了团里一个措手不及。不说别的,十面埋伏后续怎么办?

这八场他可以演完,前后不过也就一个月的时间。之后呢,团里培养自己一场,自己说撂挑子就撂挑子,说走就走了,他实在无法想象其他人会用什么眼光看自己。

但如果那么在意别人的眼光,那章寻就到不了今天。他在灯下又坐了近一个小时,直接拨通了隋团的电话。

隋团早就睡下了,嗓音有些哑。

章寻调整了一下情绪,诚恳地说:“有件事提前跟您打声招呼,Graham的人在接触我。”

那是世界顶尖的现代舞团,每年新人名额顶多四五个,能进去的都是凤毛麟角,所以他一提名字隋团立马就意识到他是什么意思。

电话那头先是一静,继而沉郁地长出了一口气:“想好了?”

“想好了,趁着身体条件还允许,出去试试水深。”

隋团沉默了一会:“这么晚打电话来,我就猜到没好事。不过既然想好了,那就去吧,不折腾几下你心里是不踏实。你是我带出来的,心有多大我清楚,强行留你也没什么意思,免得到时候还回过头来埋怨我耽误了你。”

“您这话说得我不安。”

“你还会不安?我这帮徒弟里就数你最自私自利,心硬得跟石头一样。”隋团带着恼火数落他,“行了,别跟我扯虚的,什么时候能定下?”

“对方还没松口。但我想来想去,觉得还是提前跟您通个气,也好留足时间给您。”

这意思就很明确了——走是一定要走的,不是这家也是下家,早晚的事。

话说到这份儿上,隋团这把老骨头反而不抖了,因为抖也没用。他仔仔细细地盘问了章寻的进度、打算,接着不光摆明了自己的态度,还给章寻指点了一二,教他怎么去谈待遇,应该注意些什么。章寻听完,心里说不触动是假的。

“我这一走不确定什么时候才能回国,希望有朝之日还能再听您老人家教诲。”

隋团压根儿没把这话当真:“见过了大场面还能把我这小庙当回事?改天你真的成名成家了,别忘了提携你师父一把就算你有良心……”

章寻微微一笑,嗯了声:“一定。”

回床上睡觉时已经凌晨两点,章寻手脚冰凉地钻进被子里,原以为闻锐鸣一定睡得很熟,没想到刚躺好,两只脚就被人用小腿夹住,手也给捂进了暖和的手掌心。

“老板干什么去了?”闻锐鸣闭着眼低声问。

章寻感到温热的气息笼罩着自己。他一点儿也不想逃离,反而更深地向里靠了靠:“卫生间,把你吵醒了吧。”

目光自下而上打量过去,章寻一点点描述闻锐鸣的五官。他发现自己可以轻易向恩师说出要走的打算,可一旦面对闻锐鸣,喉咙里就跟堵了个铅块一样,总想下次找机会再说。

半夜忽然感觉被什么给压得动弹不得……章寻呼吸艰难地醒来,发现自己脸朝枕头趴着,背部被一只手摁得很紧。陌生的疼痛感令人不适,他几乎是有些仓促的咬紧唇,牙关溢出一句:“闻——”

可还没等他彻底扭转过脸,闻锐鸣就俯身将那两片唇堵得严严实实,口腔出乎意料的热。章寻发力想推开这个男人,但排山倒海般的攻势又让他耳廓充血,甚至连大脑都出现了短暂空白。他从来没见过这么有侵略性和占有欲的闻锐鸣,心理上的澎湃刺激已经压过了身体上的疼痛。他仿佛被谁攥在手心里,轻轻一捏就浑身发颤,甚至开始耳鸣……

混合着激动、迷恋、战栗的半个多小时,令章寻目眩神迷。他浑身都被汗水浸透了,指尖一点力气都没有,整个人看上去既狼狈又脆弱。

闻锐鸣将他的手压在枕上十指相扣,低声问他疼不疼。

“……”许久后章寻才张了张唇,声音嘶哑地接上话,“出好多汗……”

“嗯。”

“换个床单再睡,闻锐鸣……”

他叫这个名字总让人异样的迷恋。

“没那么讲究。”闻锐鸣连同他的胳膊一起搂住他,低低地吸了口气,“在我怀里待一会儿,别的我不强求了。”

-

Graham的人来得很快,而且一次性来了两男一女,金发碧眼,出现在剧场格外引人注意。他们先是约章寻吃了顿饭,各自递了名片,并约好观看十面埋伏的正式首演,具体给出什么条件等看完再作判断。

首演章寻也给闻锐鸣留了票,但闻锐鸣说他不看了,有点私事,晚点再来接他。这段时间的演出闻锐鸣都没看,他仿佛只负责接送章寻,不再参与其他。

演出当天下了点小雨,不过没浇灭观众的热情,光是返场掌声就响了三四遍。但章寻却总觉得缺点什么,以至于在后台罗祥峰他们轮流冲上来抱他,他也没觉得很激动,成就感不大。

不过Graham的人似乎颇为满意,等他卸完妆换好衣服,紧接着就跟他深谈了近一个小时。

这回的谈话连过去以后跳什么位置、场次如何、以及生活问题都涉及到了,态度终于变得很明确。过程中杨帆全程陪在他身边,毕竟本来就是杨帆给搭的线,而且他会法语,对方的英文不如法语溜,必要时杨帆就充当他们之间的翻译。

送走他们以后,章寻跟杨帆站在练功楼外。夜色披在章寻身上,他点燃一支烟却久久没抽,只夹在指间静默地出神。

从杨帆的角度看过去,他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口中呼出的气略微泛白,初上的华灯给他的侧脸镀上了一层薄光,眼睑低垂的弧度显得他异常柔和——

但那显然是错觉,他一开口语气冷淡,连怅然若失都听不出半分。

“你觉得他们哪天会发offer。”

“不好说。”杨帆想了想,“以外国人的效率最快也得一周,不过看得出来他们对你很满意,动作应该不会太慢。”

章寻淡漠吸烟:“但愿。”

“说真的,作为朋友替你高兴。终于能达成所愿了,等了这么多年不容易。”

“谢谢。”

“听你这口气,还不满意?”

“怎么可能。”章寻闭上眼睛,黑夜将他的发色衬托得格外黑,可是脸颊、颈部的皮肤又格外的白皙光滑。过了大半分钟,他才略带倦色地开口:“就是突然之间一口气松下来,不知道下一个奋斗目标在哪。”

“这还不容易找?下一个奋斗目标就是跳赢那帮法国佬,两三年后成就斐然衣锦还乡。”

章寻笑了笑,但那抹笑意没有进到眼底:“借你吉言。”

“别担心,我这两年一直是法国国内两头跑,到了那边也能照应你。”

杨帆安抚地捏下他的肩,被章寻不动声色地避开:“那我享福了。”

“你从来就是个享福的命,身边不是贵人就是对你死心塌地的。”

“是么,我怎么不知道。”

杨帆苦涩地摇了摇头:“身在福中不知福。行了,先说到这儿吧,过两天他们合同拟好了我再找个律师帮你看看,肯定不让你吃亏就是。”

“谢了。”

章寻掐灭烟,转身往大门口走。杨帆叫住他:“你不去停车场?闻锐鸣不是把车停那里等你呢吗。”

章寻蹙眉。

“他没跟你说?我来的时候看见他了,这会儿应该……”杨帆看了眼手机,“等了三个多小时了。”

章寻身体一滞,刚才那种淡漠仿佛瞬间烟消云散,但他随即又恢复正常,摆摆手跟杨帆告别。

停车场离大门口并不远,属于他的黑色奔驰低调停在南面,闻锐鸣静静地坐在车里。章寻到近处顿了顿,然后才提步走近,开门上车。

“来了怎么不进去,不是给你留了票吗,你就不好奇我跳得怎么样?”

“去找过老板一次,看见你在跟几个外国人说话。”

闻锐鸣这种性格,表面像一潭死水,遇到任何险境都能做到不露声色。但他的情绪也不是从不外泄,起码在章寻面前不是。章寻总能从他的微表情里察觉到他在想什么,他那张平静的面具下是温和还是怒意。

章寻系好安全带,视线从他那只锃亮的腕表上移开:“你是不是猜到了。这几天你很反常,说实话从那天晚上开始你就很反常,你的话变得很少,我知道你可能是猜到了什么,你在怪我吧,是吗,所以今天连演出也不看。”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的话,似乎反常的人是章寻才对。

闻锐鸣转过头来看着他。

“我猜到什么?”

“……闻锐鸣,”章寻半闭双眼,微微侧着头,没看他也没看任何地方,“这样就没意思了,别跟我装傻。”

闻锐鸣依然一动不动地盯着他,但视线又没有温度,显得有些冰冷。车里一阵静默,过了许久闻锐鸣才一字一顿地开口:“你要走了,我猜得准不准。”

巨大的失望从这句话涌出,淹没车里的空气,但找不到一个发泄的口,所以又变成了隐约的自嘲和难堪。

章寻深吸一口气,眉眼微敛,再睁开就已经恢复到那种无懈可击的表情:“抱歉没提早告诉你,我也是今天才收到一句准话。”

他那样子仿佛毫不在乎,什么也撼动不了他。

闻锐鸣甚至都来不及发火,就有种深深被愚弄的感觉。他紧盯着章寻,低声问:“不能不走?我们才刚刚开始,老板,我——”

“难得的好机会。”章寻轻轻打断了他,“我没有理由放弃。当然,我也不想跟你分开,毕竟我们……你说得对,我们刚刚开始,我们认识也才半年。”

但这半年经历了那么多事,他们的关系比任何一段关系都要坚固——尽管表面上看起来不够认真。

章寻抬眸看向他:“还有一种选择,你愿意跟我一起走吗?跟我一起去法国,我在哪儿你就在哪儿。”

这几天章寻一直在想这种解决办法,总觉得也是一条路,但闻锐鸣听完陷入了深深的沉寂。

章寻咬了咬牙:“说话。”

他还是没开口。

“去还是不去,给我一个答案!”

他靠在椅背上摇了下头。

“谢炎都能跟萧珠然一起走,为什么你不行?”

闻锐鸣转头,凝视着章寻:“我去了干什么,语言能不能交流,靠什么吃饭。”

“你去了当然是继续当我的保镖啊。”

“到时候你根本不需要保镖。你不需要我的保护,我对你而言就是个没有价值的人,我的生活重心在哪里?我的家人都在国内,父母需要我养老,侄子需要我关照,没有稳定的收入我拿什么办到?”

“你完全可以——”

“我也可以慢慢去找活干,慢慢学习语言,在国外生存下来,但这些需要两个人一起计划。”闻锐鸣嗓音夹杂着浓浓的疲倦,“你在做决定的时候没有替我考虑过,至少没有认真替我考虑过。”

章寻默然与他对视,心脏仿佛被一只手攫紧,痉挛了一小会,随后才慢慢缓过劲来。他后悔了,后悔不该把刚才的要求提出来,不仅被拒绝,还把残酷的现实摆在眼前,明晃晃地斩断了最后一点可能性。

安全带由于攥得过于用力,边缘像是要快割破他的手掌,但他仍一脸平静。

“如果你这么想,那我们就没什么可说的了。”章寻低声,“我这个人可能确实很自私,常常不替别人考虑。我只知道谁影响我的前途,我就放弃谁。”

“嗯,我知道。”

此后闻锐鸣就再也没有发言。

繁华夜景还跟之前一样,橙黄色路灯照在地面上、车窗上和闻锐鸣的侧脸上。他把车一路开回章寻的公寓,章寻坐在他旁边,像块牢不可破的坚冰。

车停稳了,闻锐鸣把钥匙还给章寻,章寻没接。

“打算什么时候走?”

“没定,不过估计是一个月以后,剩几场演出我得演完。”

“那还不算太赶。明天开始我就不接送老板了,一个月过渡期。”

“立刻就找新工作?不休息休息。”

闻锐鸣双手插袋,站在车门边看着他。他瞳仁乌黑,眼睫轻轻垂落下来,腰杆一动也不动,整个人冷静又纤细。

“挣钱要紧。”

章寻轻微颔首:“也对,需不需要我帮你推荐。”

“那当然好,先多谢老板帮忙。”

“应该的。”

闻锐鸣手从裤袋里抽出来,毫无预兆地攥了攥。那是个退而求其次的动作,显然他原本是要做别的什么动作,但最终没做。

章寻看在眼里,嘴唇动了动:“闻锐鸣。”

“老板还有事吩咐?”

“刚才我说的话……关于放弃谁的那些。”

过了好几秒,章寻缓慢吐出几个字:“你不要信。”口气淡淡的,同时又像咬着一股劲。

“不说了。”

“……闻锐鸣。”

腰间传来温热的力道,是闻锐鸣揽住了他。

“不说了老板。”闻锐鸣用力到几乎揉碎他又倏地松开,“再说这些没意义。”

这种拥有又失去的感觉,就像是走楼梯一脚踏空,滋味儿让人难受到极点。但人活着不光是为了一份感情,有时候也为了一个目标,一口气。如果章寻不坚持自己的想法,那他也就不是章寻了。

第59 章 一些实感

闻敏带多多去买入冬要穿的衣服,回家以后发现家里客厅亮着灯。

“锐鸣?”

没人应。

奇怪,出门时忘关灯了?

次卧乌漆麻黑,弟弟闻锐鸣一个人坐在床边,低垂着额头,两边肩胛骨微微耸起。

“你在家啊,那我刚才叫你怎么不答应。”

她随手将灯打开,卧室瞬间一片大亮。闻锐鸣直起身掐紧自己的额,似乎是被突然亮起的灯光照得眼睛不舒服,过了好几秒才缓过来放下手,“姐,回来了?”

“是啊,出什么事了吗,一个人杵在这里发呆。”

闻锐鸣沉默不语。闻敏坐到他身边。由于他半敛着眼皮,所以眼底的颜色当姐姐的看不见,但他眼下那一片青黑还是看得一清二楚。

“到底怎么了,讲呀。”

“我失业了。”

闻敏无声地啊了一下。

“怎么会突然失业?工作上出什么差错了吗,还是你老板……”

“他要去法国发展,短时间内不考虑再回国。”

这确实很突然,事先完全没想到。但闻敏隐约觉得事情似乎没这么简单,因为看弟弟的样子,不像仅仅是因为丢了份工作。要知道这可是她从小看着长大的亲弟弟,敢于用胸膛去堵枪眼的闻锐鸣,会因为一份工作失魂落魄成这样?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吧,虽然的确有点可惜。章老板去法国应该比在国内更有前途吧?再说保镖这工作也干不了一辈子,你之前跟着他我就老操心,妈也给我打过好几次电话,让我劝你换一份更安全的活计,所以压力不要太大了,工作没了就再找嘛。”

“嗯。”

“接下来你还需要给他干活吗,还是说明天开始就不用干了。”

“不用干了。我想明天先带多多回趟家,爸妈很久没见多多了,多多也想他那些小朋友。”

“那好啊。明天我给你们定火车票,一会儿你自己跟多多说吧,他肯定高兴疯了。”

姐姐走开以后,闻锐鸣倒在床上,想睡一觉却睡不着。

过了一会儿,洗好澡的小不点跑进来,趴在床边咯吱舅舅,却发现舅舅手臂挡着脸,没什么反应。多多奶声奶气地喊:“舅舅?”

不说话那肯定就是睡着了。

多多眨着眼,手指慢吞吞掰开他的胳膊,高举,接着用力啵了他的脸一口:“晚安晚安,迪迦!”

路过的闻敏唤他:“出来,别打扰你舅舅休息,明天舅舅带你回去看姥姥姥爷。”

“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

一大一小的声音匆匆拉远,应该是闻敏把多多带回主卧了。闻锐鸣一动不动,连个身都没翻,但呼吸比平时要沉重得多。

他不习惯把脆弱的一面拿出来示人,但那不代表他没感觉。他的心又不是铁做的。

七年来就只心动过这一次,认真程度可想而知。要是章寻是个女人,他可能早就求婚了,也会带章寻回去见父母。他甚至都想过,将来父母那关要怎么过,怎么才能让父母接受他们之间的关系。

就是这么郑重其事的一段感情,没想到草草结束了。躺在黑暗的房间里,闻锐鸣眼底苦涩,但嘴角却僵硬地下垂,脖子上抻出好几条淡淡的青筋。他极少出现这种表情,像是自嘲又像是别的什么,总之都有点儿不像他了。

第二天闻锐鸣就回了老家。

大多数时间他都在看窗外景色,但多多兴奋得很,毕竟很少跟舅舅一起坐火车,这个也要问问那个也要摸摸,好在他还算乖,不会大喊大叫,累了就趴在闻锐鸣腿上睡觉。

二老一辈子都是朴实的农民,靠勤劳挣口饭吃,活到六十多岁不仅没病没灾,还能下地继续干农活,让他们闲他们都闲不下来。

闻锐鸣给他们带了一些日用品和衣服,把自己退伍后的情况也跟父母说了。好几个月没见,父母当然都想他,但他爸还在怨他没能留在部队当上个军官,饭桌上也没给他什么好脸色。只有他妈不住地往他碗里夹菜:“吃点这个,那个也尝尝,你看你瘦的。”

过一会,闻锐鸣碗里见底,他妈赶紧给他又盛了一碗。

“妈,我真吃不下了。”

“吃不下也得吃,城里能吃到你妈这手艺?瞧把你给拖的。这次回来怎么就光你一个,妈还以为你能给我们带个儿媳妇回来呢。”

他爸哼哼:“哪个傻姑娘会看上你儿子这么个保镖。”

“他不是你儿子?你别吃了!保镖他妈给你做的饭!”

“……母老虎。”

闻锐鸣猜到多多是跟谁学会这个词的了。他笑了笑,说:“爸,妈,我就是回来看看你们。暂时我还没有成家的打算,只想先挣够钱把你们接到城里一家团圆。”

他爸一听如临大敌:“那地方我们可不去,我们在这过得好好的,背井离乡去那里干什么?”

“就是。”他妈帮腔道,“你把你自己过好就行了,别操心我们。”

吃完饭闻锐鸣帮着收拾完碗筷,搬了把椅子坐到屋顶。深秋季节他也不觉得冷,在上面一坐就是两三个小时。他妈从屋后暗暗观察了一阵,返回屋里低声问老伴:“儿子这趟回来,怎么感觉不高兴?像变了个人似的。”

“我咋没看出来,就你爱操心。”

当爹的不以为然,还拦着不让老婆去打听,说那叫干涉儿子的隐私。

闻锐鸣前后总共在家休整了三天,回到临江后又跟几个老战友见了一面。大概一周后,他卡上忽然多了十万块钱。

这钱是章寻打给他的。他走了以后,闻敏见过章寻一次,也不算刻意,是正好碰上了。闻敏去萧珠然家帮忙收拾行李,收拾完两人去外面吃饭,萧珠然叫来了谢炎,谢炎又恰巧跟章寻在一起。

席间聊起多多的病情,闻敏随口回答了一些开销之类的情况。主要都是萧珠然在问,章寻当时并没有搭话,神情像个局外人。

吃完谢炎他们开车走了,闻敏跟章寻两个在路边,章寻是等出租,她是等公交车。

跟人这么杵着,也不合适,闻敏就主动聊起:“章老板要去法国了?听锐鸣说那边什么都好,就是晚上治安差一些,章老板过去以后一个人上街可要小心,当心扒手和飞车党。”

章寻听完一愣,乌黑冷静的眼中掠过异样的情绪:“他让你跟我说的?”

“嗯?”闻敏疑惑地看向他。

“我是说,他让你嘱咐我,去那边以后要小心安全?”

他的嗓音比平时要低,每个字都像是经过一番挣扎和思虑,但还是希望能得到答案,所以还是问了。

这一下子搞得闻敏不知道该怎么回,只好露出客套的微笑。

章寻面色微僵,大概懂了,嗯了声,“多谢提醒。”

之后闻敏再聊什么,他的反应都很礼貌但也很淡。

车来了,章寻朝闻敏微微一欠身:“先走一步。”

“拜拜。”

闻敏抬手朝弟弟的这位前老板挥了挥,同时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总觉得有点古怪,但具体也说不上来。后来上了公交车,抓着扶手慢慢想了半晌,才回味过来——

大概是刚才某一刹那,章寻的表情有明显的落寞,跟以前自己见过的那位章老板大相径庭。

就这样又过了几天,章寻随团去外地演出回来,晚上八点左右才到临江。他满身疲惫地开车回到公寓,却在楼下见到了闻锐鸣。

章寻愣住神。

闻锐鸣又恢复了最简单的穿着,身上衣服不是章寻买的那些,挺旧的,挑不出优点,唯一说得上的大概就是合身,但章寻的目光却从看到他那一秒开始就没有移开过。

从上次算起,他们整整两周没见过面了。

“你来找我?”

“对。”

章寻拉行李箱的手不自觉收紧,别开视线随便望了眼其他地方,然后才说:“上去聊吧。”

“嗯。”

进门以后章寻打开客厅的灯,视线一撇,旋即意识到家里有点乱——最近没时间叫保洁来打扫。他匆匆走向沙发收起几件衣裤:“随便坐,想喝点什么。”

“不坐了。”闻锐鸣拉开夹克拉链,从里兜拿出一张银行卡放到茶几上,“这是老板给我转的十万块钱,一分没动。”

章寻的卡号加过密,陌生人无法转账。闻锐鸣尝试失败后,干脆把钱提出来另外开了个户。

望着眼前这张银行卡章寻静默了大半分钟:“为什么还我?”

“无功不受禄。”

“那你直接打个电话告诉我你不要不就结了,好歹也是十万块,我总不能让你扔水里。或者你存完钱,把卡寄给我不也行吗,没必要专门跑一趟。”

其实章寻这话是有背后的含义的,他也确实在猜闻锐鸣来这一趟是不是也有什么告别的话要说。但闻锐鸣只是表示:“涉及钱的事还是当面说比较稳妥。”

章寻紧紧抿唇,心脏先是充斥恼火,继而又开始那天那样的痉挛,只不过程度比上次轻。

“你都不问我这是什么钱就拒绝。”他捡起卡递给闻锐鸣,“让你拿着就拿着,这是你应得的解雇赔偿,不是什么脏款。”

闻锐鸣没接。

“解雇一般只赔三个月工资,网上能查。”

“所以呢?”章寻盯着他,“你就非得跟我计较这个数目?我承认我对你是有补偿心理,但就这么十万块钱,不是一百万也不是一千万,还构不上人身侮辱的程度吧。”

其实十万那个数目他是斟酌过的,太多闻锐鸣肯定不肯要,太少又帮不上什么忙。

“老板在这种时候给我钱,让我感觉很不舒服。”

闻锐鸣坦白地说完,用布满血丝的眼睛与他对视。章寻起初丝毫不退让,整整半分钟后才蓦地把头一撇,望向沙发压抑地呼吸:“收下吧,我很诚恳和你说,起码这样我心里好受点。”

他在极力控制情绪,但嗓音听着还是发硬。闻锐鸣看了看他,到底还是把卡推到了他那边,“这样不明不白的钱我不想拿。”

“……”章寻真不知道拿他怎么办好,半冷嘲半涩然,“对不起,你就当是我考虑欠周,我想花钱买个心安,忘了你是个边界感很强的男人,已经开始跟我划清界线了。”

这大概是全世界最没诚意的道歉,但闻锐鸣淡淡地回了一个字:“嗯。”

章寻像一脚踢到铁板上。他抬头看向眼前的男人,简直不知道拿这人怎么办好。

闻锐鸣:“密码是你生日。”

章寻反应了一下才意识到他在说那张银行卡。

“我先走了。”

“——等等,”章寻下意识抓着眼前的胳膊,喉咙里卡了卡壳,低声说,“我送送你。”

他进门到现在连外套都没脱,所以放下行李就能走。

楼道的感应灯在他们快走到电梯前才亮起,蓦然照清他们之间的距离,近得跟以前没什么差别,那是身体保持的惯性。

电梯来了以后他们走进去,一个贴着栏杆一个靠着墙,分别站在两边底角。原本谁也没开口,没曾想中途电梯突然不轻不重地晃了下,导致章寻身体猛地失去平衡,幸亏闻锐鸣一把就将他搂住。

一阵缄默。

电梯恢复运行,章寻旋即站直身,“……谢谢,这部梯最近老是出问题,前两天物业刚来修过一次。”

“那老板上下楼自己当心。”

闻锐鸣语气平淡得就像在聊中午吃了什么。

章寻侧对着他,刚刚被他触碰过的手指扶在栏杆上微微发麻,脑子里有根筋在一下一下地抽跳着。

到一楼,闻锐鸣问:“哪天走。”

章寻报了个日期。

“我就不去送老板了,多保重。”

章寻一言不发,五官神态有些僵:“你也是。”顿了顿又问,“你工作找得怎么样?”

闻锐鸣淡声:“还在找。”

“这样吧,”章寻匆匆道,“如果找不到合适的,欢迎随时来巴黎投奔我。”

他穿得少,裹着外套站在风口,从脖颈到腰再到腿都极其削瘦,看似冷淡不好接近,可是只要他像刚刚那样放软语气说一句话,就能让人不自觉向他靠近,他总是有这种魔力。

而且他没看闻锐鸣,眼睫梢落下一道漂亮的弧线。

闻锐鸣深深吸了口气,用尽全身力气克制住吻他的冲动,自嘲一笑:“那我也混得太惨了。放心,老板,只要我还有口饭吃,就一定不会去麻烦你。”

空气恢复令人难受的安静。章寻像是被谁掐住了咽喉,怔愣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一步步离开自己的视线范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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