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也不管小乞丐是何反应,她和夏知绮迈步便走。
小乞丐高举的糖人晾在半空里,就好像一朵无人问津的野花。
“姐姐……”
此时的澹台梦穿了一身破烂白衣,有别于前些日子的粗布衣裙。但变化最大的还是她的态度,冷冰冰的,简直换了一个人。
小乞丐下意识看一眼手里的糖人,莫名有了勇气,大声喊着:“姐姐!这个糖人很甜,你以前给我买过的!我没有骗你!”他一边喊,一边追,但澹台梦的脚步一直没有慢下来。
街上人来人往,小乞丐气喘吁吁的穿梭其中,不留神糖人一晃,打在路人身上。那人衣服上碎块黏糊糊沾了一片,顿时破口大骂:“你个不长眼的小王八蛋,抢着去死啊?弄脏老子衣服你赔得起么?”
小乞丐跟傻了似的,直往他衣襟上看,一句话也没有。
那人便觉得被扫了威风,眉毛一竖:“妈的,哑巴啦?”他一巴掌呼在小乞丐脸上,直接把他打倒在地。
小乞丐嘴角破裂,脸颊红肿,大概疼得厉害,他直接趴在烟尘里呜呜大哭。周围行人惊奇的驻足围观,澹台梦终于停下来,似是有转身的意思。谢知微快步走过来,犹豫要不要插手,但他更想看澹台梦的反应。
然而未能如他所愿,夏知绮一拍语冰剑的剑身,一道凛冽寒气直直射向打人者。裂帛声渐次响起,眨眼的功夫,这人身上的衣服就成了破布。这下别说是脏不脏的问题,这人浑身上下除了要紧的两处地方全露了出来。
他又惊又怒:“你这个泼妇……啊痛——”
夏知绮作风向来强悍,不待那人把控诉的言语说完,语冰剑的剑鞘就飞过去打他的脸。很快他的脸上也多了两块乌青。
眼看着那人在群嘲中抱头鼠窜,澹台梦又继续跟着深藏功与名的夏知绮前行,谢知微暗暗叹了口气。小乞丐还在那里哭,他把地上零星的糖人碎片一点点拢起来,可全部拢起来以后,他哭得更凶了。
谢知微蹲下来,和他说:“这个已经不能要了,你脸上有伤口,眼泪会蛰得很疼。”
小乞丐泪眼朦胧的看向他,很快认出来了:“你不是……和姐姐一起的那个……”他嘴里有血,一张嘴顺着脖子淌。
谢知微有点不忍心看,打算带他找地方包扎,可摸了摸身上一个子儿都没有。扶额想了想,决定还是带到车上去找药——自从融入这个世界以后,怎么越来越喜欢管闲事了?
颜知非本来在车上静坐等候,看见谢知微带着一个脏兮兮的小孩儿回来,疑惑道:“知微,你做什么?”
谢知微于是把方才发生的事说了一遍,讲到澹台梦的时候,小乞丐没忍住又红了眼圈,说他挨打时,他倒没太大反应。
颜知非皱眉道:“也不能怪澹台姑娘寡情。她颠沛流离到了山下,却因为你徒弟九死一生,待恢复记忆,赤炎已身亡,让她寻仇无门。她心里沉郁,难免冷漠。”
谢知微心道,何止是沉郁,梦梦可是原著的高冷女主。失忆成了傻白甜才是意外,现在这是恢复本性。
楚知是正托着胳膊揉,听见了忍不住道:“这丫头跟被人夺舍了似的,以前前辈来前辈去的叫,现在冷冰冰叫城主,怪不习惯,也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好了。”
小乞丐鼻子一抽,脸上划过两道脏脏的泪痕。楚知是一见,不高兴了:“就知道哭,这点出息只能要饭了。”
颜知非责备道:“知是,你怎么说话的?”
小乞丐用力抹了抹脸,站起来就要下车,可他饿了一两天,刚刚又挨打,一迈步就开始打趔趄,眼看就要倒在谢知微身上。楚知是一把拽住,嘴里啧了一声:“要真有骨气就别挨打,在这赌气算什么?”
小乞丐挣扎不开,憋得脸颊涨红:“我……我又不会拳脚!不、不要饭又能干什么?做苦力……他们嫌我个头矮没力气……”他话还没说完,嗓子里又开始呜咽。
的确,他面黄肌瘦,跟个萝卜头似的。看样子也就七八岁,当童工别人还嫌赔本。
谢知微和颜知非对视一眼,各自眼中都有不忍。楚知是扬起眉,忽然道:“我教你。”
小乞丐压着哭腔,嘴里倔强道:“你能教我什么?”
“拳脚。”
小乞丐顿时抬起头,眼睛瞪得老大。
谢知微诧异道:“小师弟,何意啊?”
“当然是字面意思。”楚知是放开小乞丐,懒懒的靠回车壁:“虽说根骨一般,但年纪小,可以慢慢调教。”
小乞丐好像做梦一样稀里糊涂的,不知道作何反应。虽然他身份地位,尚且年幼,但从他们的对谈中,也略微懂了,眼前这几个都是传说中道宗的仙人。方才他赌气要下车,以为仙人肯定不会再管他了,哪知这个看起来脾气最差的,却要收他为徒。
直到谢知微拍了他一下:“还不快叫师尊。”
他愣愣的开口道:“师、师尊。”
“嗯。”楚知是淡淡应了一声,做足了派头。
小乞丐方才还很有气势,这会儿倒局促起来,搓着衣角不知道该干什么。颜知非无甚异议,对楚知是道:“既要收下他,也该给个名字。”
“哦对。”楚知是便问小乞丐,“你姓什么?”
小乞丐待要回答,却抬头看了谢知微一眼,支吾道:“澹……台……”
谢知微心知肚明,不去戳破他。
楚知是自然没听清楚:“嗯?姓谭?”
小乞丐又瞄了下谢知微,见谢知微没再看他,便咬唇点头。
楚知是想了想,点头道:“以后你就是道宗乾阳城的弟子,按道字辈排,就叫道遥。”
谢知微看向远处正在挠脸上痦子的陈道远,觉得这名字起得真凑合。
这个收徒行为纯属临时起意,仪式也很简单,行完拜师礼就可以了。谭道遥刚磕完头站起来,澹台梦和夏知绮便拎着大包小包回来了。
夏知绮把东西全往车厢里扔,扔完却发现没有人坐的地方了,便道:“我和澹台去后面车上坐。”
谭道遥本来低眉顺眼的坐在角落里,一听这话,忙抬起头,果然澹台梦面无表情的站在马车外,眼帘垂着谁也不瞧。
谭道遥却丝毫没有被她的冰冷震慑,兴高采烈站起来道:“姐姐!我以后是乾阳城的弟子啦!”
澹台梦难得的抬眸道:“是么?”
谭道遥用力点头:“嗯!”
澹台梦转身离开:“与我无干。”
谭道遥呆呆的看着她霜雪一般的背影,半晌,眼里又隐现泪光。
时隔数月,金光禅宗变化颇大,原来被魔宗损毁的地方全都修缮一新。渡生如今执掌禅宗十分操劳,人瘦了一圈,精神倒不差,看来他已经不再拘泥于两位师兄身亡的阴影里。
两下里走完礼节,夜间撤了宴席,渡生陪着颜知非在大殿畅谈,乾阳城得了个小师弟,一群男弟子围着谭道远七嘴八舌给他讲道宗。澹台梦和夏知绮喜静,双双去后山去赏玩金莲池。
楚知是的胳膊不过一天一夜已经恢复了十之八九,他喜悦之余不顾劝阻,拿了一根竹枝当剑在山前比划。天寒,露水凝成霜,他的额头上却热出了薄汗,却仍然兴致冲冲,还让谢知微在一旁给他指点。
谢知微有点心不在焉。如果宫里的副本游刃有余,穆涸肯定会寻着机会拿红莲划破虚空来见他,可一天下来都没个动静。
楚知是扔了个石子过来,谢知微眉心一动,抬手接住。
楚知是笑道:“二师兄困了?怎么总是走神,我叫你你也不答应。”
谢知微扔下石子,也笑了一下:“席间饮了酒,睡意上来了。你手臂还未痊愈,还需谨慎,回房去吧。”
“别啊。”楚知是拿绢布擦了额头,“我自己有分寸。二师兄,这样下去,不出三日我就能拎破雷了。”
谢知微想起他先前一手凌空一手破雷,在一步崖和赤炎对决的模样。虽然不敌,却无损他的威风。他争强好胜的,此时只能拿个竹枝过瘾,还挺可怜。
谢知微不由道:“我徒弟他……的确过分了,为兄一定让他给你赔不是。”
“不必了,赔不是有用么?”楚知是把绢布随意丢在一边,“这又不是二师兄的错,你就别替他说话了。”谢知微叹了口气:“可他毕竟是我徒弟,是我管教不当。”
楚知是看了他半天,摇了摇头:“你真是一根筋啊二师兄,发生这么多事,还是徒弟长徒弟短,换成是我,我早就……算了,既然二师兄执意提他,我也不要他赔什么不是,只要以后别让我再看见他就行。”
谢知微失望透顶,原著里的好跟班神助攻彻底撕破脸。
他还记得穆涸在小说里叱咤天下时,楚知是也跟着分了一大杯羹。那时候原主谢知微死在前面,跟着颜知非、夏知绮被白家父子害死,白家父子随后又被穆涸和楚知是联手铲除。楚知是顺理成章接下道宗这一摊子,重振门派,名扬四海。
如今剧情变了,楚知是继续当他的区区城主,还和穆涸反目成仇,不知道还能不能得到善终。
楚知是说完这些以后,虽然脸上没什么变化,可整个情绪已经受到影响了。他本是个粗枝大叶的人,鸡毛蒜皮的龃龉向来不放在心上。但这次不一样,他险些因为穆涸成为废人。他楚知是天不怕地不怕,唯独怕这个。
楚知是一语不发,拿起竹枝继续回中庭比划。谢知微也不好再说什么,继续陪着他比划,只是气氛已经不太融洽了。
一阵风过,松针扑簌簌落下来,谢知微肩头也沾了几根。他刚要抬手拂去,忽然眼前红光大作,三步之外破开的虚空裂缝里,闪出一个白衣人。
谢知微打眼一瞧,心里稍微松了些,可随即又感到头疼。毕竟才刚有人说过,不想再看见他。
穆涸收起红莲,含笑走过来:“师尊,弟子来了。”
谢知微问:“事情办好了?”
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此刻的语气是出奇的柔和。
“还没有,不过……”
谢知微打断他:“走,找地方慢慢讲。”说着,他拉起穆涸就走。
穆涸扬着嘴角,顺从的跟着他,还不忘伸手捻下谢知微肩头的松针。
就在这时,忽然一根竹枝呼啸着刺过来。穆涸眼睛一眯,他没有任何动作,那竹枝却好像被什么东西弹了一下,顿时偏离轨迹,插在了谢知微身旁的柱子上。
谢知微脚步停了,他骇然回身,同时不动声色将穆涸往身后扯。
楚知是一步一步走到廊下,目光望向他身后,面沉如水:“你还有脸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