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师兄[配角剧情按需购买]◎
在推导出最后结果的那一刻, 周朗其实没什么太大的感觉了。
这么多年来这个公式他推导过成千上万次,也失败过成千上万次,错误好像才是家常便饭稀疏平常的结果。
昨天熬了大夜, 周朗现在最大的感受是,有点头晕。
甚至眼睛都有点看重影了。
他拉开抽屉滴了点眼药水, 眨了眨眼睛,好久才缓过来。
窗外的世界万籁俱静,只有狭小的书桌前亮着台灯,周朗低咳了一声,先起身去倒了杯水, 喝下去润了润喉。
在家里来来回回踱步走了差不多二十分钟, 他才勉强让自己的大脑又调回最清醒的状态,他攥了攥发僵的手指,又坐回了座位。
现在是凌晨一点,他打算再验算一次。
……
陈北星是早上七点被电话吵醒的,电话那头是周朗平静的声音:“老陈,结果出来了。”
陈北星愣神了片刻:“验算过了?”
周朗:“验算过三次。”
电话里是许久的沉默, 周朗又补充了一句:“验算是对的,你过来看看。”
陈北星第一次连身上的睡衣都没换下去, 匆匆披了件外套就夺门而出。
陆京迟也是差不多同时间收到消息, 他神色凝重换了外套, 祁漾迷迷糊糊问:“怎么了?”
“周师兄的课题有结果了, 我过去看看。”
祁漾陡然清醒了, 蹭一下从床上坐起来:“真的??”
陆京迟最后吻了他一下:“嗯, 我先去看看情况, 有消息第一时间告诉你。”
A332是从自家老板那收到的消息, 早上七点零五。
陆京迟:A312, 老陈组集合。
庄倦刚洗漱完,扔下牙刷就走,在博士生宿舍的走廊里碰到了头发像被炮轰了一样的李越。
庄倦:“大概率是周师兄的课题。”
李越狂搓着脸醒神:“出结果了?”
庄倦:“还不知道,过去看吧。”
邢雅和孟秋他俩也不出意外踏上了这条不归路,去年才博士毕业,现在都在研究所工作,一大早打车往江大赶。
他们到312的时候办公室人已经站满了。
邢雅:“什么情况啊?验算过了吗?”
李越在旁边站着,说道:“不愧是一个师门的哈,你们进门说的第一句话都一模一样,这已经是我今天听到的第五句验算过了吗。”
邢雅敲他一下:“旁边玩去,说正经呢。”
李越扬起手里的纸:“验着呢,都验着呢。”
周朗在白板前验算,旁边座位上陈北星和陆京迟手里也拿着一沓稿纸在同步验算,庄倦在白板前检查前后公式。
孟秋还喘着粗气,在陈北星和陆京迟两边看了一遍,最后看向周朗:“什么时候出的结果?”
庄倦:“凌晨。”
祁渐:“准确来说是早上七点,师兄验算过三次才打的电话。”
孟秋也去拿纸和笔,随手拉开一把椅子坐下。
周朗的这个课题他们在场的人都多多少少知道一些,这个核心公式是近十年来所有人都一筹莫展无法证明的难题,他们私下尝试过,太难了。
理论过于先锋,业内基本没有人敢踏足这个方向,周朗就是在摸着石头过河。
跌跌撞撞走了这么久,前路茫然只能不断试错,然而结果出来的这一瞬间,才发现大道至简。
王彧钦是最后一个到的,今年是他读陈北星博士的第三年,也临近毕业,上个月他和周朗出去喝酒,两个人闲聊时周朗还玩笑着说:“搞不好你毕业比我还早。”
王彧钦听了其实只有心酸。
周朗博士读了整整八年都没有毕业,院里当年下过通知,按规定要勒令退学,拿不到博士学位。
年近四十的男人哭得像个孩子,他抱着自己堆积成山的废弃草稿纸,第一次说出“我不知道我在做什么”这样的话。
陈北星也第一次什么都没有说。
他从来不后悔自己做的任何决定,但就在这一刻,他看着自己崩溃大哭的学生对自己当年做的决定产生了动摇。
是不是他做错了?
是不是他根本不应该对周朗说那些话?
是不是他早就应该劝周朗转变方向?
是不是从一开始,他就不应该给周朗任何希望?
先锋课题有多难做他不是不清楚,他和吴绪同门多年,见识过吴绪崩溃的每一个瞬间,也眼睁睁的看着吴绪心态大变,最后忘了自己为什么出发,他都知道,这条路本就不是谁都能走的。
陈北星终于有些畏惧,他畏惧自己会毁了一个人的一生,他不再坚定。
因为他明白周朗这一路走来有多难,也明白周朗有多努力,其实只要周朗当年转变方向,去做和他们一样的课题,现在也早就已经在江大任教,是荣誉满身的周教授。
陈北星手指发颤,说不出一句话。
他同样对这一切感到茫然。
从小到大所有人都说他是天才,他也见过各种各样的天才,陆京迟是天才,陆京迟的学生庄倦是天才,李越和祁渐也是天才。
每个人都是天才,但没有一个人帮得了周朗。
巨大的困顿与磨难能摧毁人的信念,陈北星怕周朗会想不开,那段时间他甚至不敢离开研究院。
院里在施压,陈北星也很颓废。
他替周朗想了无数种退路,却唯独没想到周朗会对他说:“老陈,再帮帮我,再给我点时间。”
他想了无数种退路,唯独没想到周朗没打算退。
周朗说:“做这个课题这么多年其实我心里有隐约的预感,这个方向是对的,是对的,我只是暂时还做不出来,但它一定是对的。”
陈北星的心理防线比周朗溃退的早,但又因为周朗的坚定再一次筑起。
明明当年他们所有人就都清楚这条路充满了坎坷,周朗没有退缩,他为什么要退缩,他的退缩让周朗这八年的坚持像一个荒唐的笑话。
他拍了拍周朗的肩膀:“院里那边我去解决。”
以前都是院长追着陈北星跑,但这一年陈北星踏破了院长的门,他用自己一生的荣誉去替周朗担保,替周朗申请博士延毕第九年。
院长很为难,因为这不合规定,文件里白纸黑字写着,周朗这种特例很难开。
陈北星那段时间头发都愁白了,恰逢那年陆京迟博士毕业,院长在他那边做过很多思想工作,希望他留校任教。
之后是陆京迟和陈北星一起踏破院长的门,一起给周朗担保,最后又加上郑宁的推荐,上面才终于肯松口给周朗开了先例。
这一个先例一开就又是三年,以至于到最后院长都不忍心了,每逢周朗的事情就是唉声叹气,索性说一句由你们吧。
但其实每个人都知道院长头上也顶着巨大的压力,他没少往上面跑。
如今尘埃落定了,事情来得太突然以至于好像所有人都没有准备,他们匆匆忙忙跑来312,从早上七点开始验算,整整过去三个小时。
办公室里的人大气不敢喘,直到陈北星和陆京迟也放下手里的笔。
最后一轮验算结束了。
结果完全一致。
庄倦离得最近,看周朗拿着白板笔愣神,展开胳膊抱了抱他:“恭喜,师兄。”
办公室里就从这一刻开始有了人气。
陆京迟嗓音有点哑,看着手里的结果:“是对的。”
说完后他掏出手机飞快发了条消息:是对的,出结果了,要过来吗?
祁漾早就收拾好了,回了句马上到,然后亲了口家里的大胖猫就跑出了家门。
陈北星笑了声,低头抓了抓头发,又笑了声。
之后的笑声越来越多,像是互相传染了一样,激起一声又一声的浪潮与尖叫。
李越吹了声口哨:“诺奖预备役啊周师兄。”
邢雅和孟秋笑着笑着就哭了,两个人在那擦眼泪,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李越举手提议:“今晚去林老师工作室聚餐!”
祁渐踢他一下:“这么多人放得下吗?咱们都四世同堂了。”
那边掉眼泪的邢雅被这句“四世同堂”逗得一下又笑了,她用手扇着眼泪边说边笑:“我真是服了。”
孟秋:“这不挺好的。”
李越说:“咱师门这么大的喜事,我觉得真得把老郑请过来,老头多久没高兴过了?诶老陈你说了没?不会还没告诉老郑吧?”
“还有院长,院长也通知一声。”
祁渐:“低调点吧二师兄,发刊再摆席也不迟啊。”
祁漾来的很快,到的时候手里捧着一束花,办公室吵吵闹闹的又炸了起来。
李越:“还是咱祁老师准备的周到。”
祁渐:“你这么称呼我会觉得你是在叫我。”
李越啧了声:“小孩旁边玩儿去。”
祁漾笑道:“恭喜师兄!”
周朗捧着花,又笑又哭。
王彧钦看着眼前的一大群人,突然福至心灵拍下了一张照片,这一刻就这样定格了下来。
晚上大家都喜气洋洋的商量要去哪里庆祝,却没想到在出发前发现主角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
周朗不见了。
邢雅:“刚还在我旁边。”
祁渐:“我也看到在师姐旁边站着。”
“去哪了?”
“不会去卫生间了吧?”
“我出去找找。”
这时,祁漾突然开口说道:“等一下。”
他看着手机上刚发来的消息说:“周师兄说今天先不用找他。”
“他回去看奶奶了。”
……
周朗的奶奶已经很老了,前几年身体总不好,他把人接来江城,托着陈北星和郑宁的关系给奶奶做了手术,手术很成功,但人老了,终究身体越来越差。
他这些年唯一出现过退缩念头的一次就是因为他奶奶,那年他看着刚从手术台上下来的老人虚弱苍白的脸,第一想法就是,就这样算了吧。
放弃吧。
所有人都能等他,但时间不能。
他在奶奶病床前哭得撕心裂肺,心里互相攻讦的念头在疯狂的撕扯着他,他进退维谷举步维艰。
奶奶知道他的想法,但奶奶当时什么都没说,只是望着他,摇了摇头。
奶奶什么都没说,但温热干枯的手一直紧握着他。
奶奶什么都没说,但奶奶又什么都说了。
别放弃。
周朗是奶奶带大的,他从一个很落后很偏远的小地方里考出来,那一年他在市里上高二,第一次学到李密的《陈情表》,也是第一次见到那句——
臣无祖母,无以至今日;祖母无臣,无以终余年。
那时他年纪还小,那时的奶奶也还年轻,他理解不深,直到那天,年近四十的他在奶奶床头哭成那样才终于明白了这句话的感悟之深,也明白了生命之重时间之短。
人生大限,无人能破,他只能再快一点。
再点一块。
就快一点。
……
如今他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作者有话说】
“臣无祖母,无以至今日;祖母无臣,无以终余年。”出自李密的千古第一孝文《陈情表》
“人生大限,无人能破。”出自白先勇的《树犹如此》
明天还有一章周师兄的番外,应该能交代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