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下午,在霍云龙的车上,他始终不肯对霍云深说出真相。最后霍云深不得已露出凶态威胁他,他终于肯把真相一一说出来。
得知自己和母亲完全就是霍老爷子的牺牲品,霍云深疯了,满脑子都是杀了那个畜生,为自己母子二人报仇。
在临近动手的前一刻,霍云深的心忽然紧揪了起来,他在想,假如自己杀了人,楚楦还会接受自己吗?
他本来就很害怕身为厉鬼自己,本来就不喜欢自己凶残的模样……霍云深已经可以预见到,楚楦听见自己杀人时候的表情,无非是恐惧,厌恶,或许还有失望。
但是,霍云深不想欺骗楚楦,所以只要他一问,就把杀人的事实告诉他。
“是你杀了他们?”喃喃着这句话,楚楦的眼光变得呆滞,身体没由来地开始颤栗,那是两条人命啊,说杀就杀了吗?
可是楚楦,霍云深会随便杀人吗?你相信……他真的没有一丝人性可言?
这样询问着自己,楚楦的脸色变了好几个来回,他试图努力地保持清醒,让自己别偏颇,别因为霍云深是鬼,就把他放在人类的对立面。
冷静下来,楚楦。
别对他露出恐惧的目光,也许他承受不起。
“先生。”霍云深轻轻地喊道,声音里带着小心翼翼,还有难以察觉的哀求,他究竟在想什么,心里正在审判自己的罪行吗?
“告诉我。”楚楦抖着自己失去血色的嘴唇说:“为什么杀了他们?”
一个是霍云深的亲生父亲,一个是与霍云深没有交集的老道士,他们确实是该死的吗?
楚楦迫切地想知道,他们是该死的吗?
“先生认为呢?”霍云深远远地看着他,脸上很平静,显得无动于衷,似乎两条人命对他来说只是寻常。只有眼睛能看到一点点属于他自己的情绪,他在紧张。
这份紧张楚楦能看到吗?
能的。
“过来我这里。”楚楦向他招招手说道,目光既悲哀又温柔,已经不知道该如何去对待他。
至少在真相来临的前一刻,还是想要对他好。
不想让他因为自己的一个眼神而难过,而受伤,心已经完全偏向了他。
楚楦……你完蛋了。
“好……”霍云深拒绝不了来自楚楦的召唤,他即便是断了腿,爬着也要向他爬过去。
他没有敢走得太近,就在楚楦跟前一点点的地方,他乖乖巧巧地站着,接受质疑和审视的目光。
其实并没有,楚楦没审视他,也没有质疑他,只是疑问地看着他而已。
“我知道,只要是我问你,你都会实话回答我,对不对?那你告诉我,为什么要杀人啊?”楚楦握紧他的双手问道,将他往自己的身边拉近了一点。楚楦感觉自己现在就像正在对待一个小孩,害怕他叛逆,又害怕他受到惊吓,所以连声音都不敢太大:“求你了,告诉我吧。”
面对这样的楚楦,霍云深的心绪乱得毫无章法,他摇摇头,竟然说不出一个字来。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这么好的人?
“你别这样,无论是什么原因,只要你跟我坦白……”
“你都会接受吗?”霍云深仍然看着他,声音轻不可闻地从他两瓣苍白的嘴唇中传来。
他想听到什么答案,他自己也不知道。
“你都没有跟我说,叫我怎么接受?”楚楦把他的手握得更紧些,如果这样都不行……干脆将他拉到自己腿上,抱着他腰:“我让你知道,我对你很偏心,一点都没有怀疑你……这样你会不会更坦诚一些?”
霍云深还是摇头:“先生这样会让我……”
“说!”楚楦用力地勒紧他,突然高声喝道,哪里还有半分温柔的影子。
“……”坐在他腿上的霍云深,整个身体一僵。
“快说!”楚楦凶着脸,用力扣紧他的腰,动作中带着几分粗暴……霍云深第一次被这样,竟然情不自禁,呐呐地开口:“他杀了我母亲,还有我。”
得到这个答案,楚楦的心一下子松下来。
“先生可知道我有多恨他?”霍云深用穿透空气的,怨恨的眼神看着前方:“原来我母亲是他用钱买来的,我是他刻意生下……用来替他转运,他在我身上施展邪术,助他得到霍家,后来更成为一方富甲。”
“他真是个畜生……”楚楦怔怔地听着,感到头皮发麻,这种人死得其所,早应该横死才对。
“我还没出生就注定……”
“别说那些,忘了吧。”楚楦更用力地抱紧他,将他的脑袋摁在自己胸前,用手抚摸他的发丝:“那些都过去了,不要再去想了好吗?”
霍云深被抱着,低头凝望着自己的脚尖,有一股浓浓的哀伤从他身上透露出来。他被冤死的怨气无法释怀,被烧死的灵魂无处安放。
他是一只厉鬼,更是一只冤鬼,怨鬼。
注定在这个世上,找不到属于自己的一席之地。因为这个世上容不下他,他是不应该存在的。
“我不甘心,先生。”霍云深小声地喃喃道。
他一直靠着楚楦,不愿意起身离开。因为离开楚楦身边就会难受,只有挨着他才会感到舒适。
鬼气耗尽的说法是真的,昨天霍云深动用了太多力量,今天的他肤色越发灰白透明。
“你怎么了?”楚楦抬手摸着他的脸,发现这鬼的脸颊比以前更透明了点,跟自己的手指一对比,显得分外吓人。
那皮肤摸上去,没有多少实感,就像摸到了虚拟的东西一样。
“……”霍云深不说话,他静静地凝视着楚楦,好像不舍得移开眼睛。
楚楦鬼使神差地,凑上去吻了吻他的唇。
无形的阳气,从温热的嘴唇间过渡到冰凉透明的嘴唇,令霍云深舍不得吻着自己的男人离开,他环着楚楦的脖子,半请求半强迫地,让楚楦在自己唇上多逗留几分钟。
“是不是阳气不够了?”楚楦疑惑地道,继续温柔怜惜地吻他,一边注意到他的眉间渐渐松开,最后肤色也恢复了正常。
霍云深按住自己的心,那里好像活了一样,砰砰地跳动。
“先生听一听?”他站起来,将自己胸口送到楚楦耳边,轻轻按住楚楦的头部:“先生听到了吗?”
楚楦的耳朵,贴着冰冷的胸膛,他什么都听不到。死寂的胸腔,里面的心脏是不会跳动的。
“嗯……”心地善良温柔的男人,却抱着这只鬼说:“我听到了。”
站在他腿间的霍云深,闻言的刹那间,绽放出羞涩又灿烂的笑容。
他的爱情,像一朵花儿般,一夜盛开。
……
十一月的初一,那一天是霍家老爷子出殡的一天。
与霍家算是非亲非故的楚楦,却接到霍云龙的邀请,让他去参加丧礼。
得到的消息的当下,楚楦的心情复杂得不行。自己和霍云深是这种关系,而霍老爷子的死正是霍云深下的手,他却要去参加丧礼?
他坐在那里出了神,在想怎么回复霍云龙。
丧礼什么的,楚楦觉得自己还是不去参加比较好。
“霍逍是怎么死的,他很清楚。”一道幽幽的声音,在屋里头响起。
楚楦举目四望,在客厅的沙发上找到那只鬼……他穿着宽松舒适的长衫,拿着一本杂志装模作样地在看。
“他知道是你做的?”想明白这句话之后,楚楦的背后出了一身冷汗,一个偌大的霍家,究竟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事情呢?
豪门,每个人都不是自己想的那么简单。
“霍云龙他真的只是纯粹帮你?”那天来找自己,告诉自己一些消息,真的只是纯粹关心霍云深?
楚楦问霍云深,他却说:“那些肮脏的事情,有辱先生的视听。”
“呵。”楚楦说:“你是不想告诉我吧,其实我不介意,要介意的话早介意了。”有时候他隐约感觉到这只鬼有点莫名其妙的自卑,可是为什么要自卑?
出身不是自己能够选择的,悲惨的命运也只会让人怜惜他,而不会看不起他。
霍云深低下了头,假装看杂志。
“明天要参加丧礼,我出门买一套黑西装,嗯……初一,顺便买只公鸡回来。”楚楦在心里一一计划着,进屋里换了一套外出的衣服,拿起钱包和钥匙准备出门。
那鬼幽幽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道:“一只鸡,还不如先生一个吻。”所以,买了也是白买。
“哦?我想吃鸡肉不行吗?你就知道是买给你的?”楚楦翻了翻白眼,自己的精气都给了那鬼,自己补一补怎么了?
霍云深捕捉到楚楦孩子气的模样,他嘴角上翘,微微地一笑。
含着蜜意。
“我走了,你要来吗?”楚楦站在门口,有点犹犹豫豫地踌躇着,没有动作。
“嗯,我跟着呢。”霍云深感到奇怪,不知道对方为什么这样问。
楚楦要出门,他当然要跟着的。
“要不……你去换一套衣服,一起出门。”楚楦晃了晃自己空荡荡的手掌,略带羞涩,提议:“跟你一起逛街。”
霍云深呆呆地望着他,觉得自己的心又开始乱跳了。
“好……”他干涩的嗓子眼冒出一个字儿,迫不及待地答应道。
他仔细观察楚楦身上的穿着,然后换上一套跟他搭配的冬装,戴上大大的冒兜,围巾,包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两只眼睛来。
灰白的手藏在袖子里面,楚楦的手掌从袖口钻进来,握住他的手指。
霍云深挣扎了一下,急急地吐出两个字:“会冷。”
“不怕。”楚楦牵着他出门。
这样一起走在路上,别人是可以看见的。
“外面的世界变了很多,你还没有去逛过吧?”楚楦带着他,在楼下截了一辆计程车,目的地是商城。
商城附近有一条美食街,楚楦无聊的时候喜欢来这里吃东西。他的胃口其实不小,可以从街头吃到街尾,但是作为单身狗,这样招摇过市毕竟有碍观瞻,所以他也很少来。
今天就不是单身了,楚楦带着媳妇来的。
握着霍云深的手,十指紧扣,穿越大街小巷。
“你闻过的东西味道特别难吃。”楚楦吃着那只鬼闻过的烤串,发现一点味道都没有,本来还热乎乎的东西一下子就变冷了。
幸好老板没有关注这边,否则肯定会被吓死。
“……”霍云深沉默不语,发现楚楦拿第二串烤串,又凑过去闻了闻。
“你找揍啊你?”楚楦哭笑不得地躲着他,三两下把烤串吃完。
然后就不撸串了,他问霍云深:“你想去哪里玩?”
霍云深歪着头想了想:“先生,我想去鬼屋。”
“……”楚楦对他是服气的。
带着一只鬼去玩鬼屋,里面的其他游客会不会杀了自己?
楚楦心怀忐忑,把霍云深带到最近的游乐园,直奔鬼屋而去。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竟然觉得有点刺激。
“说好了啊,进去以后不可以吓唬其他游客。”在进去之前,楚楦小声地警告身边的鬼。
“那可以吓唬你吗?”霍云深淡淡地浅笑。
“不可以。”楚楦说:“你要是敢吓唬我,下一次我就不带你出来玩了。”
这里的鬼屋号称本市最恐怖的鬼屋,能全部走完的人少之又少。楚楦今天是第一次来,他进去以后,在四周东张西望,发现这里是一个破旧的医院,光线很黯淡,荒凉的效果做得很到位,而且不时有寒风吹来,真的挺恐怖的。
“好恐怖啊,不如我们不要玩了,出去吧?”身边的一对小情侣在那里瑟瑟发抖,在商量着打退堂鼓。
“来都来了,跟大家一起走嘛。”女孩身边的男生说道,一般男的带女友来玩鬼屋,那点小心思大家都懂,他就劝女友继续玩。
楚楦和霍云深站在他们附近,就成了那对小情侣靠拢的对象。
这让楚楦哭笑不得,这里可是有一只真真正正的鬼,被吓到了可不负责任的啊。
“我们走。”他拉着霍云深快步离开。
走了一条没有人去的路线,因为这条路很暗,其他人都不选择这里。
小情侣看见他们消失在黑暗中,也很踌躇要不要跟上去:“那里很暗啊,好像很危险的样子……不然就别去了?”
女孩怯怯弱弱的声音渐行渐远,楚楦笑了笑,却突然觉得手里一空。
他的笑容凝固在黑暗里:“霍云深?”
周围没有回应,那只鬼就像突然间消失了一样。
“霍云深!”楚楦在四周围找了找,还是没有见到霍云深的身影,他突然害怕起来,慌得脸色都白了:“不会的,不会这么快的……”
就算鬼气耗尽也没这么快。
“霍云深!你别吓我,你快出来啊!”
瞬间想要崩溃的他,背后突然碰到一个冰凉的胸膛。
“霍云深?”
但是很快地他又不见了。
“你!靠!你在耍我!”楚楦转悲为喜,又转喜为咬牙切齿,骂道:“混蛋霍云深!你个大混蛋!”
“先生。”一张极其丑陋的鬼脸,忽然出现在楚楦面前。
“啊!滚!”受到惊吓的楚楦,毫不客气地抬脚踹他。
那鬼又消失了,不知道躲在哪里,气得楚楦牙痒痒地。
“我告诉你,我很生气,你有种别出来,否则我会狠狠地报复你!”
一阵阴风吹过,带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不知道是鬼屋里面本身带有的效果,还是那只鬼的杰作。
楚楦站在原地,一会儿觉得背后有人,转过身去却什么都没看到。这样反反复复了好几次,他紧张的精神都快要疯掉了。
“霍云深,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再不出来我就回家扔了你的牌位……唔……”话还没说完,一只冰凉的手从后面捂住楚楦的嘴巴,有力的手臂在他腰间一勒,快速将他拖进死角里。
“扔我的牌位?”霍云深低沉的声音响在楚楦耳边,带着一点点认真的威胁,像是恼了一样:“你永远别这么做,我会发疯的。”
他说道,借着黑暗的掩饰,在暗处明明白白地释放自己的占有欲。
“我只是开玩笑的……”楚楦的嘴巴一旦被放开,连忙出声解释道。
霍云深仿佛不想多说一个字,马上掰过他的下巴,双唇压下去,紧紧地吸吮住那两瓣温热的嘴唇……躲在黑夜的霍云深出来掠夺属于他的猎物。
“唔……”
粗暴的吻,就像那天在外面吃鬼的时候一样,偏执霸道得令人害怕。
楚楦心想,我又哪里惹了他?
只是因为一句扔了牌位的话,他未免也太小气了?
“你温柔点……温柔点行吗?”他一边接受着粗暴的吻,一边抗议道。
那鬼在他唇间流连说:“温柔的是先生,不是我。”
“平时好好地,怎么突然就犯病了?”楚楦知道他不会把自己怎么样,挣扎了一会儿之后就慢慢地放松下来。
不放松也不行,那鬼的力道大得很。
“因为这里很慌。”霍云深拉着楚楦的手指,按在自己胸膛上,他的脸颊紧紧贴着楚楦的脸颊,低低地笑道:“先生好会哄我。”
他在说昨天的事情,楚楦睁着眼睛说瞎话。
这里根本就不会跳动了。
“我……”
“我好不甘心啊,先生,我想活着。”霍云深突然抱紧他,将脸孔紧紧地埋在他颈窝里面,如果鬼有眼泪的话,那么他的泪水已经流下来了。
只有活着,才可以跟他享尽一切恋人该有的东西。
“云深……”楚楦抬起手,摸了摸他的头发,心绪不停地起伏,像海浪一样一浪一浪地在翻涌。
他想活着,但是有什么办法?
死去的人再也不可能活过来。
“嗯……是我……”霍云深抱着楚楦跪下来,撑着后面的墙壁,低声地说:“是我太贪心了,能够遇见先生已经很幸运了。”
“所以说,我们现在这样也挺好的……我不是在陪着你吗?”楚楦绞尽脑汁,安慰道:“你看,我们结了冥婚,是合法的俩口子。你的牌位肯定永远供在我家,我不可能扔掉的,那是玩笑话,谁叫你无端端地吓唬我。你不知道我刚才有多害怕,你消失的时候我都吓傻了。”
“先生舍不得我吗?”霍云深重新抬起头来,脸孔靠近楚楦。
“嗯……嗯……”楚楦提前捂住嘴巴,说:“别再那样吻我了,嘴疼。”舌头都快被他吸吮得发麻了,说话大舌头。
“好。”霍云深答应他,目标从嘴唇转移到脖子,撕开他的围巾用力啃咬。
“喂……”楚楦的声音颤抖,喉结被咬住,说不出一个清晰的音节。
混蛋……他怎么会变成这样?是因为接近初一了吗?
不对,不是月圆才会这样吗?
“额……你在干什么?不要这样……”楚楦手忙脚乱地阻止那只手,按压自己的敏感处,当时无法阻止,对方的力道很大,一下子就掌握了整个私密区域。弄得楚楦又气又窘,说道:“你究竟想干什么?这里这么冷,我会感冒的。”
“……”霍云深的动作有所停顿,他很艰难地从楚楦的锁骨上抬起头来。
好像忍耐得很辛苦,但是他没有呼吸也不会喘息,就算激动也无从表现。
“回去吧。”楚楦轻轻推开面前的鬼,一边整理自己被撕开的围巾和领口,一边站了起来。
在他抬脚走的那一刻,霍云深突然抱住他的小腿,隔着裤子咬了他一口:“想吃了先生。”
拆骨入腹,跟他永远在一起。
“别这么恐怖……”楚楦感到腿肚子一麻,连忙咽了咽口水说:“我们还要继续玩耍的。”
“先生说的是。”凝视了他很久,霍云深突然低低地笑出声音来,然后对他伸出手,让他拉自己起身。
楚楦把霍云深从地上拉起来,走路的时候仍然觉得自己被咬过的腿肚子很麻,甚至还有点疼。
等他回到家洗澡的时候看到,腿肚子那里有一枚青黑色的牙印,无论怎么洗都洗不掉。
“过几天就会消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