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军校有一片地方被称为功德陵园。

同时也是学生口中的禁地。

这里并没有什么严密的安保设施，只是种了一片有半人高的灌木作为隔离，又竖起两扇宽大威严的合金栅栏门，周围用矮墙将陵园圈起来。

平时只要学生或军校的教官、导师想来扫墓，都可以进来，但是第一军校的人一般都不会来打扰英豪的安宁。

今天则不同，平时人迹罕见的陵园此时聚集了大量的人。

大家排着长长的队伍，身着肃穆的制服，手中执着一只白色的寿菊，向陵园的中心走去。

万鸿立碑的位置早就已经确定好了。

在陵园的中心地带。

埋葬在功德陵园中的人不凭地位，只凭他们对人类的贡献。

贡献越大的人埋葬的位置越靠近中心，整个第一军校的陵园已经布满数也数不清的墓碑。

仅在中心还有宽阔的空地。

万鸿不是擅长交际的治愈师，第一军校各大院系和他交情深厚的人连一手之数都达不到。

但是今天所有院系的院长和学生代表都来了，还有刚刚成立不久的精神力特殊实验室，全员到齐。

第一军校的校长，治愈系院长苏怀峰，战斗系的院长罗勒，还有宋寒，他们全都待在灵堂之中，校长看了看时间，道：“已经到了，开始吧。”

宋寒：“还是再等等吧。”

校长不解：“宋少将，再等时间就过了，气象部门已经提前通知我，三个小时之后会有雨。”

宋寒：“驱散就行了。”

“霁宁还没来，他的老师，等他送最后一层。”

“那个小娃娃……”

院长也叹气，“听说他已经把自己关在万鸿曾经的实验室两天了，他赶得出来吗？”

宋寒：“他一定会来。”

此时赫尔并没有和宋寒在一起，作为第二军团的将军，这次对抗邪教的行动主力就是赫尔带来的那些第二军团的战士。

同时第二军团的战士牺牲受伤也非常惨烈。

赫尔需要照顾自己军团的战士。

同时他离开第二军团的时间实在太长了，第二军团镇守的地带又传来虫族蠢蠢欲动的消息，他只能先宋寒赶回去。

即使没有赫尔在，宋寒也拥有极高的威望，众人甚至觉得这次和邪教对战回来之后，他身上的气势更加沉淀了。

听到宋寒的坚持，众人点点头，选择再等待。

而事实证明宋寒没有料错，在短短十分钟后，外面传来了脚步声。

作为万鸿最得意、最喜爱的学生，曲霁宁带着阿廖走进来。

看到曲霁宁出现，实验室的人最先把目光投向他，精神力特殊实验室某种程度上也算是万鸿的遗产。

作为在实验室中共同奋斗的人，失去万鸿之后，曲霁宁就是实验室最坚固的核心。

这一点连宋寒都比不上。

曲霁宁在灵堂中看到一个棺木，非常华丽肃穆，上面覆盖着人类阵营的旗帜，周围摆放着鲜花。

棺木之中自然是没有尸体的。

因为万鸿死在蟲洞之中，根本不可能找回尸体。

棺木中有的只有万鸿的一套制服，以及万鸿从进入军团开始，获得的一项项击退虫族虫潮的勋章。

曲霁宁止步在原地，内心掀起更大的悲伤。

他原本以为他能产生的悲伤已经到头了，万万没想到悲痛竟然会像浪潮，一浪接着一浪，根本没有终止的时候。

看着曲霁宁的样子，宋寒微微叹气，走到曲霁宁身边，对他说：“霁宁，为你的老师扶棺吧。”

曲霁宁没有说话，他似乎不知道开口说什么，顺着宋寒的力道被拉到了棺木旁边。

校长还有院长苏怀峰等人全都松了口气。

一开始就准备好的人开始抬起棺木，其中一个位置便属于曲霁宁。

棺木中没有尸体，这让肩膀上的重量变得轻了很多。

但是曲霁宁却觉得自己的肩膀被压得剧痛。

阿廖走到自己的院长罗勒身边，请求对方将位置让给自己，罗勒看了阿廖一眼，没有犹豫直接将位置让给阿廖。

六个人，很轻松就将棺木扛起来。

由宋寒和曲霁宁两个人走在最前面。

曲霁宁就这样浑浑噩噩地跟着其他人做，跟着其他人走，一路来到功德陵园前。

看到陵园中不停延伸的墓碑，曲霁宁忽然浑身一震，仿佛终于回神。

可惜到了这里，距离要将万鸿的空棺木下葬的位置已经很短了，不等曲霁宁整理好自己的思绪，他们已经来到目的地。

一圈又一圈的人站在周围，每个人脸上都长着一样的表情，手中握着一株菊花。

里面很多人曲霁宁都认识。

有路枫、凯森、姜梅他们，也有一年级治愈系的维洛、谢丽尔、爱德华，还有外校的喻南、唐文成、贝许，同时还有天微军校的明金遥、苗韵。

那么多张认识的脸，才短短半年而已，曲霁宁在这个世界有所交往的人，已经远远多于他上辈子身边的朋友。

唐华思、艾米女士等两位神级治愈师也到了，一个被掘开铺满鲜花的坑洞就在那里，等他们将棺木放下之后，推入地下，覆盖上泥土，再撒一把草籽，第二天这块地方就能和周围连成一片。

除了树立起来的墓碑，将看不到半点痕迹。

校长宣布下葬开始，众人将会一起把棺木推进去。

其实星际时代，大部分人早就不用那么原始的下葬方式了，之所以第一军校还保存着古老的下葬仪式，就是为了让人们永远铭记住英雄。

然而谁都没想到，就在这最后一刻，一只白皙修长的手突然按在棺木上。

是曲霁宁的手。

宋寒心脏一跳：“霁宁！”

曲霁宁看着他：“没有人看到老师的尸体，没有证据证明老师一定是牺牲了，为什么要给老师举办葬礼。”

“为什么要将老师下葬？”

周围立即掀起骚乱，大家都没想到临到最后一刻，曲霁宁竟然突然反悔，不愿意让万鸿的棺木下葬。

站在旁边的神级治愈师艾米女士立即斥责道：“曲小同学，不要胡闹，干扰葬礼！”

曲霁宁根本不理他们，只看着宋寒说：“宋少将，你说过的，老师只是掉入了蟲洞，没有人能证明老师一定牺牲了。”

“所以为什么要有今天这个葬礼？”

“老师不需要这个葬礼。”

宋寒：“霁宁！”

两股强悍的精神力骤然碰撞，周围的人全都忍不住浑身一震，嘴巴像是被装上了拉链，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就连唐华思和艾米两位神级治愈师都忍不住面露震惊。

这就是掌握了精神力属性改变，可以使用精神力攻击的治愈师的实力？

“我和你一样，没有进入蟲洞找到万鸿之前，绝对不相信万鸿已经死了。”

“但是霁宁，不是每个人都可以像你一样坚强。”

“除了你之外，万鸿还有朋友，家人、同伴，一切在乎他的人，他们需要这个葬礼，需要一个可以怀念万鸿的地方。”

“这次行动，我们失去的不止你的导师万鸿，同时我们还牺牲了三十六位治愈师。”

“你知道他们是怎么牺牲的吗？力竭而死，活生生地将精神力耗尽。”

“治愈牺牲的战士，更是不计其数，军议会和治愈师联席会需要慰问家属的名单拉不到头。”

“万鸿，他是代替那么多人被葬在这里，你明白吗？”

曲霁宁曾经在人类之中隐居了很长时间，他自以为自己已经非常了解人类。

但是真正成为人类之后，他才发现人类还是太复杂，复杂到以他妖的思维，很难理解人类的感情，以至于无法消化的感情让他更加痛苦，难以排解。

曲霁宁的目光扫向人群，老师的家人吗？

老师从来没有和他说过关于自己家人的事，曲霁宁也认不出来到底哪一个才是万鸿的家人。

宋寒给了他一个拒绝不了的理由，曲霁宁僵硬地慢慢从棺木上收回自己的手。

任由其他人将象征着万鸿已经死亡的棺木推入土中。

帮忙抬棺的人心有余悸，完全无法想象曲霁宁一个治愈师为什么有那么大的力量。

当曲霁宁伸手按住棺木的时候，其他人根本动摇不了一点。

出了曲霁宁这个意外，葬礼进度被加快了，围在四周的战士几铲子就埋完土，然后一个刻着万鸿名字的碑被立起来。

上面有万鸿的生卒日期，还有万鸿这么多年为人类阵营做出的一切贡献，每一次他协助击退的虫潮都被铭刻在上面。

空的棺木被彻底埋葬之后，周围的人一个个排着队上前献花，人实在太多，等每个人都放下手中的菊花离开时，整个被翻出来的新鲜泥土，全部被鲜花覆盖。

献花结束，前来参加葬礼的人便一个个走了，只有曲霁宁一直站在原地。

站在自己导师的墓碑之前。

第一军校的校长松口气，还好最终顺利将葬礼举办了，赶在下雨之前，不用将天上的乌云驱散。

等淅淅沥沥的小雨滴掉落之时，徘徊的人们走得更快，很快周围就空无一人。

曲霁宁直到这个时候，还是没有注意到谁是万鸿的家人亲戚。

宋寒本来想劝曲霁宁回去，开口前他却吞下了本来准备说的话，只告诉曲霁宁。

“有任何事都可以来找我。”

然后转头再嘱咐阿廖：“照顾好霁宁。”

阿廖点点头。

早就离开的路枫又跑回来，将一把伞递给阿廖，然后道：“阿廖，我们先回去了，你照顾好曲神。”

阿廖点点头，在路枫离开后撑开伞，站在曲霁宁身边。

雨越下越大，即使伞很大，依然有一些雨水飘进来，逐渐打湿曲霁宁的面庞。

曲霁宁就这样在原地站到天彻底变黑，从始至终没说一句话。

终于，阿廖忍不住了。

一年级的第一个学期马上就要结束，天气也已经变得极冷，再加上大雨，即使他是暂时都忍不住发颤。

更别说曲霁宁只是一个治愈师。

“宁哥，我们回去吧，明天再来看万鸿导师。”

阿廖伸手去牵曲霁宁，少年被冷雨激发的蓬勃热气直接传递到曲霁宁的手心之中。

小黑蛟不知道什么时候游了出来，蹭蹭曲霁宁的脸颊，发出委屈的嘶嘶声。

如果是平时，曲霁宁肯定已经捧着小黑蛟安慰了，但是这一次他没有。

曲霁宁终于开口说话，他的声音轻如羽毛拂过，甚至比不上雨滴打在伞面上的声音。

“阿廖——”

“我在这里，宁哥！”

曲霁宁：“我想结束这个人类需要不断与虫族争命的世道。”

阿廖立即一愣，曲霁宁的声音似乎在他的耳朵里回荡。

这句话无数的人想做到，但是没人敢说，因为没有人有自信。

对于阿廖他们这一代人，一生下来接受的教育就是虫族已经存在不知道多长时间，他们早已经接受人类和虫族纠缠在一起的命运。

最大的愿望便是夺回主导权，将虫族全部赶回蟲洞。

消灭虫族，结束人类需要不断和虫族斗争的命运。

能做到吗？

没有人敢想，敢说，敢保证。

但是这个时候，阿廖几乎没有思考，不假思索地道：“宁哥，我陪你一起，我们一定能做到。”

曲霁宁突然看向阿廖，双方的视线撞在一起。

明明已经没有什么光线，但阿廖眼神中的感情却显露无遗。

曲霁宁嘴唇微动，什么都没说，走出伞外朝外面走去。

阿廖急忙跟在后面，眼睛突然睁大，然后丢掉手中的伞，接住猝然晕倒的曲霁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