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闪躲就像一根导火线, 让对面的青年屏住呼吸，以充满探究的眼神审视：“你在想什么？”他说。
“没什么。”周安向左边避开他的视线，表现得有点惧怕, 也有点倔强。
这个时期太敏感，一是钟霖还没有自己的身体, 只能夜晚出现, 这会让他很不安。
二是周安面临着太多的人生转折, 他的心情起伏略大, 偶尔会控制不住那些压抑的情绪。
性格使然, 周安不会对任何人发泄自己的情绪。
但是他发现，尽管自己害怕着钟霖, 可是在他面前, 情绪很真实, 不用隐藏自己。
质疑就是质疑, 不爽就是不爽。
比如说现在, 做错事的明明是对方，他却一直瞪着自己。
“不要一直瞪着我行吗？”周安皱眉说：“做错事还有理了？”
钟霖也皱着眉头：“我什么时候说过我有理？”他略大声，周安也略大声：“那你干什么瞪着我？”
钟霖被凶得一脸懵逼, 解释：“我没有瞪你……”只是想问清楚。
“我就看见你瞪我。”周安说。
“……”钟霖张着嘴巴：“只是想问清楚。”
周安说道：“那烦请态度好一点。”他浑身的气场都很火药味。
于是钟霖刚才满身的煞气, 就像被突然泼了一盆冷水。
“我其实很生气, 你要听听为什么吗？”
钟霖莫不默声, 好像在等他说话。
“你让人不能原谅的地方太多了。”周安两只手搁在桌面上，手指间玩弄着一枚叉子：“最初在我家浴室强迫我……”
“那时候我没有意识，我认为我解释过……”钟霖打断他。
“反正你欠我一声对不起。”周安说。
既然到了这种地步, 那就把话都说清楚，否则没有办法再继续下去。
“对不起。”他道歉：“还有什么你说吧。”
“第二件事，我觉得很重要，但是你可能觉得你可以选择忽略……我不止一次说过我喜欢，但是你从来没有说过你喜欢我。”
根本就不知道他对自己是怎么想的，是单方面的索取，还是想要平等的感情？
周安又说：“如果你只是想要一个玩具的话，那我宁愿你杀了我。”
在钟霖看不到的地方，他的眼角红红地。
每个人都会有不确定的时候，特别是面对感情的时候，没有对方的支持，没办法走下去。
“但如果你喜欢我，又为什么会这样对我？”周安侧头看着他，眼中充满质问。
从那天到现在，太多心情压抑在心里，他觉得要爆炸了。
“如果不喜欢你，我为什么要缠着你？”钟霖说：“不是只有你有很多坏心情……”
“那你不能忍一忍吗？你又不是小孩子？这个还要我教你？”周安说：“你严重地影响我，我都可以不计较，但是每次希望你体谅我的时候，你总是让我失望！”
“……”
钟霖的解释点燃了周安。
“很多坏心情？那我也是怎么办？”周安越来越大声：“谈得这么难受，那还谈个屁啊？”
桌面上的水杯，因为他的拍桌子而晃动了一下，周围的客人也看着他。
说实话，那一声拍桌子的响声，吓了钟霖一跳。
虽然用着华逸书的身体，但能感觉到明显的心悸。
“……”周安又吼又拍桌子，完了之后自己脸红气喘，觉得特别丢脸现眼，可是不吼出来就要疯了：“怎么，不说话就赢了？”
钟霖垂着眼睑没说话，也没有赢了的得意，他眼帘下的双眼乌黑沉寂。
那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周安生气之余，无可奈何。
他心疼钟霖，钟霖不心疼他。
钟霖扭头看着窗外，他现在的心情就像守着一个宝贝，但是宝贝不属于他。
宝贝有思想，有手脚，不高兴了会骂人，会走。
“拒绝跟我交流，是吧？”周安说道。
“给我点时间。”钟霖甚至不想用华逸书的脸孔去面对他：“还阳之前，我不会再打扰你。”
从玻璃窗上看着他的倒影，得知他是在看着自己的。
“你回去吧，需要我送你吗？”
“你敢对着我的脸说话吗？”周安声音带着鼻音。
“我现在不能。”钟霖对着周安倒影的地方，在上面吻了一下：“不想再对你说对不起了，因为喜欢你就是原罪。”
从一开始就是一场勉强，何必要洗脱自己的罪名。
大家都清楚，说一万句对不起都没用。
“我只是希望，能高高兴兴地在一起……”周安看见他不开心，心里也紧绷绷地，这不是同情。
“有可能吗？”钟霖冷笑说：“跟我在一起就不可能只有高兴，你要承受更多。”
他就是因为知道周安要经受什么，心里比当事人更加暴躁。
一会儿会担心，他承受得来吗？一会儿会担心，他会退缩吗？
今晚的冲动，因素太多了。
“既然知道，那你还这样？”周安问道。
钟霖就不说话了，过了好一会儿，再次开口：“回去吧，好好学习。”
“我一点都不开心。”周安眼睛带雾，明明难受得要命，却还坚持瞪着他。
“那我也没办法。”他就是这么冷。
藏在心里的无助，小心翼翼地保护起来，不让周安知道。
“既然这样，我好像没有呆在这里的意义了。”周安放下手中的银叉子，和盘子碰撞的声音让人心脏一紧：“不用送我，我自己回去。”
站起来，提着装泳裤的袋子走到柜台全面付账。
“您好，刚才那位先生已经付过了。”小姐姐微笑道。
“好的，谢谢。”周安收回钱包，小声道谢。
现在的他浑身有点虚，精神恍惚得就像刚刚经历一场大战。
以前只是觉得累，现在却觉得失落，心里面空落落地。
沿着街灯走在行人道上，并不知道下一个站牌在哪里，只是漫无目的地走着。
有一道身影不远不近地跟着他，从这条街跟到那条街，终于走上去。
“天很晚了，你不能打个车回去？”他要走到什么时候？
“你管得着吗？”周安撇嘴说。
“或者打电话叫你妈来接你。”钟霖说。
提到陆珊，周安害怕对方担心，马上拿出手机给对方发一条信息，说自己在回酒店的路上。
“打了吗？”那个青年在附近，像鬼一样阴魂不散。
“我打车回去。”周安看到时间才发现不早了，闹情绪可以，但是也得有个限度。
他自觉得让人有点心疼。
钟霖听见这话，马上站在路边帮他拿了一辆的士。
司机师傅是个魁梧大汉。
周安上了车，发现钟霖也坐进来：“你来干什么？”
“海螺酒店，开车。”钟霖直接对司机师傅说道。
“你就是这样让人讨厌。”周安说。
“对，乖乖下车不讨厌。”钟霖说：“但是我觉得很讨厌。”
为什么一定要吵嘴，一定要破坏对方的心情。
因为暂时没有别的方式能交流，好像只有这样才能痛快一点。
到了酒店门口，周安下了车，看见钟霖仍然呆在车里面，却知道他不会跟着下来。
不过他望着车窗，好像在等一声再见。
周安什么都没说，转身进了酒店。
走了很远之后回头，发现那辆车子还停靠在路边，他有一瞬间犹豫，可是抵不过继续前进的脚步。
站在电梯中看着镜子中的自己，不再懵懂清澈的眼神，里面装着一些故事，比以前更有了分量。
也突然了解到，爱情就是明明刚刚吵完架，还是有想在一起的冲动。
不知道对方也是吗？
回到房间独处，反而放下了刚才那种压抑，脑海里只留下好的回忆。
洗了澡之后，情绪基本恢复，能够安安心心地睡个觉……所以，折磨对方会给自己带来轻松吗？
周安有点心虚。
“航宇，你的脸怎么了？”华逸书听说他们去游泳，也带着游泳衣过来凑凑热闹，看看他们是不是真的相处得好。
说到底还是不放心表弟那个臭脾气。
他通知的是舅舅何潇，没有再另外通知其他人。
等周安一行人赶到，华逸书站在水上乐园的门口等待。
“什么？”突然见到华逸书，何航宇还在摆臭脸，不想理会对方，经过旁边的时候却听对方问话，居然在问自己的脸怎么了？
他居然有胆问。
“航宇哥。”周安快速走过来插一脚，赶紧给华逸书提个醒：“昨晚的事我们私下再说成吗，免得何叔叔担心。”
“啧！”想到自己昨晚已经大度地说了不计较，何航宇撇撇嘴，提着自己的泳裤走了进去。
“怎么回事？”华逸书脸孔扭曲，压低声音：“昨晚究竟发生了什么？”
周安说：“钟霖跟他打架了。”提到那个名字，心里一阵酸楚。
“为什么打架？”华逸书说：“他们俩毫无交集，怎么会打起来？”
“因为我吧。”周安说。
“唉。”华逸书叹了口气。
“他什么时候可以回来？”周安顾忌着周围，低声用了回来两个字。
“我正在准备。”华逸书说：“你这阵子安心学习吧，我要出去一趟，回来就可以作法。”
“我能在场吗？”周安说。
“不能，作法的时候谁都不能在场。”华逸书和他边走边说：“我不保证百分百成功，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周安轻轻地点头。
“真没想到，我们会成为亲戚。”华逸书好笑地说。
“如果这样算的话，你跟他也是亲戚？”周安说。
华逸书就不笑了：“你放心，没有十足的把握，我都不敢对他贸然动手。与其赔上自己，还不如让他还阳。”
之前仍然在等着周安改变主意：“对了，你昨晚跟他发生了什么？”华逸书意识醒来的时候，浑身都难受得不行。
“没有什么，怎么了？”周安说。
“肯定有吧？”华逸书说：“感觉他心情不好。”
能够残留在身体上，已经不是不好的范畴，快要爆掉了吧。
“嗯？”居然能感觉到：“那么，你知道他平时在想什么吗？”周安闪烁着眼神。
“具体的肯定不知道，不过……”华逸书不知道说不说好：“他对你的感情很偏执，我真佩服你，有勇气跟他在一起。”
还是提醒一下周安吧：“你要注意个人安全，就算他还阳了也很危险。”
“这个我知道。”周安点点头：“谢谢。”
单独谈了没一会儿，陆珊喊他们快点去换泳裤。
“走吧。”华逸书想到表弟有点头疼：“航宇是不是以为我们有一腿？”
“我跟他解释过，他现在应该不会这样认为。”周安满脸歉意：“真是对不起。”
“没关系，钟霖没有让他断胳膊少腿，我就觉得很庆幸了。”华逸书走到换衣间，随便找了一间进去。
没多久，一个黑影扑了进来，他只觉得眼前一黑，就被揍了一拳头。
被揍的人懵掉了，揍人的那个也懵掉了：“你居然这么容易被我揍？”昨晚那个身手敏捷的表哥去哪了？
“……”知道一切的华逸书，内心很暴躁。
去他妈的没关系。
“你还想挨揍是不是？”他瞪着何航宇。
那眼神跟昨晚根本不一样，完全不会让何航宇有害怕的感觉。
这个表哥才是他印象中温文有礼的表哥。
“我今天算是看清楚你了，扮猪吃老虎。”何航宇愣了片刻，然后果断地吐口水：“呸！”
望着他的背影，华逸书嘟囔：“我这是招谁惹谁了！”
双魂一体就是这么操蛋，为了自己着想，也要赶紧解决问题。
这个周末过完之后，华逸书到学校请了一周假。
他去准备还阳需要用的东西。
周安回到学校，第二天收到一个崭新的书包。
“航宇哥，谢谢。”他用微信发了一条信息。
何航宇说：“下次有时间再带你去玩，最近就好好学习吧。”
“嗯。”似乎身边的每个人都会对他说这句话。
然后也深刻地体会到，作为一个学生，义务就是学习，其他的都先放一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