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廊的落地窗外已是黑压压的一片，唯留几盏孤灯在公司的后花园里招惹蚊虫，扫地的环卫工拖着垃圾箱从底下走过，边走边扇蚊子。

玻璃反射室内的灯光，顺便照出谢之怀的模样。因为走得急，他的头发稍有凌乱，薄薄的嘴唇不为灯火所动，一双好看又凌厉的眼睛藏在平光镜后，板正的脸型看着特别正气，表情也是一如既往的平静。

可实际上，他的火气已经到头顶了。

谢之怀在系统总公司工作三年，见过老总三次，这是第四次。

前三次虽然也很莫名其妙，可好歹是上班时间叫他。这次竟然是下班时间喊他。

“……啧。”

谢之怀啧了一声，继续往前走，走到办公室门口，刷卡开门。

一位小老头坐在沙发上，似乎等他很久了。

老总乐呵呵地招呼他过去，谢之怀关上门，姿态端正地坐在老总对面的小沙发上。

老总说：“小谢啊，你已经从小方那里知道自己要更换频道了吧？”

谢之怀点头回答：“知道。”

小方就是频道经理，今天告诉他被投诉了，要他换频道。

“不过我并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做得不好。”谢之怀面无表情地回答。

老总从公文包里拿出几张纸，开始细数他的错事：“你是不是在玩家进入陷阱后不管人家了？”

谢之怀冷漠地回答：“我提醒过他，是他想要去死的，我也没办法。”

老总又拿起一封说：“那这个呢，玩家说你下班后就不理他了，也不让他多待几分钟。”

谢之怀：“他没有给我加班费，我为什么要留着？”

老总放下投诉信，语重心长地说：“你啊，从进来到现在，还是只在乎这些表面的东西。”

不然呢，上班不图钱难道图免费加班吗？

谢之怀怕自己说话太难听，暂且先不回答了。

这次没有听见谢之怀反驳的声音，老总往后一倒，靠着沙发背，暂且先夸赞眼前的人：“当然了，你是什么样的人我们都清楚，这些都是小事，我们不会对你有什么惩罚的。那个换频道只是因为我们这里有位玩家要转频道，思来想去，无论实力还是能力，还是你去比较合适。顺便将功补过一下。”

“转频的玩家？”这是频道经理没有告诉他的事。

老总顿时支吾起来：“就是，这个人思维多动，发散能力强啊，不按路子走，让剧情稍微——有那么一点偏移，导致数据库更新不过来了，这一季度就先换个频道，等那边更新完了再让他过去。”

谢之怀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老总讲话像在看谁的眼色。

谢之怀追问：“故意违规不是应该拉入黑名单吗？”

老总拿纸擦了擦额头，面色有点不安：“诶，这位不一样，这位是我们的贵客，你这次去也是去做专属系统的，也就说这个季度无论他去什么频道你都得陪着。”

这下就能说的通了。谢之怀一直觉得奇怪，平时这些事只不过大象身上的一根毛，可有可无，这几天突然大做文章。

原来是为了这位“贵宾”。

公司不想流失这位玩家，但也不想让这位玩家继续扰乱秩序，于是找到了他这位头顶高级令牌的员工，借由“投诉”的名义让他心甘情愿转频，这样一来，只要玩家答应转频，不仅能得到折扣价，还能有一个专属的高级系统，完全不失面子。

……只有他受伤的世界达成了。

谢之怀想到这里，随口问：“那公司有跟他解释调频的事吗？”

老总点头说：“讲了。”

“他就这么同意了？没有拒绝？”谢之怀问。

老板搓手回答：“我们跟他说，给他配了一个你，把你有什么能力都说了一遍，他就同意了。”

谢之怀：“……”

老谋深算的小老头，一招骗两个人。

小老头露出微笑：“剩下的就靠你了。”

谢之怀：“这也太……”

小老头比划两根手指：“这季度的每天清算给你涨百分之二十的工资，总清算额外再加十天带薪休假，合同已经打出来了，你明天去人力资源部签字。”

谢之怀：“我保证完成任务。”

老总最后再提醒一句：“但要是他撤销资金或者不满意要换人了，那这些就不一定有了。”说完才放他走。

第二天上班，谢之怀先去升级流频道找那位玩家所在的30227频道。

频道房间位于科技楼。

科技楼每层层高都超过两米，超大落地窗，可以俯瞰远市与山湖，而通透的落地窗对面是新科技材料制作的“门”。

这扇“门”是新科技产物，此“门”所在的空间内时间流速要比外界快十几个小时。

频道就在“门”里。

大致估算“门”中24小时等于外界时间1小时，也就说，如果玩家不跳过剧情，可在频道里待8天，到时间后可存档，并且存档没有时间限制，可以参加两小时就退出进行存档。

为确保系统员工能随叫随到，员工也要进入“门”。短期员工在“门”中的工作时间按不同等级推算，有4小时也有12小时，常驻员工另算。

谢之怀刷卡，待绿灯亮起，穿过30227的“门”。

推开“门”，是中央控制台和一白一黑两扇小门。

玩家进入频道白门后自动生成手环，系统员工通过正中央的大屏幕为玩家提供帮助，手环拥有无线通讯，保证随时沟通。

30227员工正端着咖啡注视着大屏幕，听见声音后赶紧站起来打招呼：“10056！我还在想你什么时候来呢。”

昨天接到10056的消息，他真是受宠若惊。

只要是总部的员工，即使不知道10056的长相也该知道他的号码。

为什么呢？

因为每次季度总结，这位帅哥都要被副总拉上台讲几句话。

系统员工按照每年的员工内部测试结果分为三类，不同类别，能力也不同。

高级员工需要积分在1000万以上，各地分公司的高级员工数量最多10人，而他们总公司的人数比较多，足足有二十一名。

10056更是其中的佼佼者，他在春天入职，秋天升为中级系统，第二年春天，他参与公司员工测试，在副本测试和无限流测试中取得前所未闻的高分，以3700万积分一骑绝尘，成为最高级别的系统。

获得高级通行证后，老总便认命他为“全国副本比赛”中的“第一执行者”，除此之外，10056还拥有所有频道权限以及二周目速通攻略调度等多项面板上的“特权”，位同频道副经理。

他们这群员工对这位神人倍感好奇，但局限于“好奇”这一步。

因为10056不登群聊，也不回消息，食堂吃饭也是速战速决，下了班更是没影了，一秒也不肯多待，完全不给他们留一点了解的机会。

唯一一次私下接触，还是副本比赛后的聚餐。

副本比赛后的聚餐少说也有九次了，全国的高级员工们与中级员工们在这场聚餐里互相交流，关系甚好，而10056作为第一执行者却只来过那一次，那次还是频道经理编了一段“这次不来算旷工”的谎话强行叫他过来的。

10056即使戴眼镜也能看出他轮廓分明、极其俊朗的五官，摘下眼镜后微微上扬的眼尾更添姿色。

大家还以为他是冷漠疏离的人，吃了这顿饭后才发现他只是不爱多聊私事，平时笑得温润细雨。

后来，喝醉了的频道经理为10056说话，说他之所以不加私聊，是怕休息天也收到工作的消息。

“你们可别学他啊，你们年轻，要有上进心，不要像10056那样只想着钱，”频道经理晕晕乎乎，牛头不对马嘴地教育他们，“他以前其实也拼命，但他有实力啊，所以我们才不管的。你们新来的几个知道了吧？”

于是10056在他们的心中，从沉默寡言的职场人挤身成为不畏强权的开拓者，拥有诸多中二的外号。

谢之怀并不知道自己被同事们打上了中二的标签。他单手插口袋，一只手搭在中控台上回答：“我来交接一下，顺便看看这位玩家到底是谁，竟然让老总谈虎色变。”

为保护玩家隐私，频道只有在大结局时开放解锁，拥有“高级”牌的员工可以自由进出。

至于为什么大结局会开放，那就问问公司宣传部怎么制作出各位玩家的结算画面吧。

“呶，就是他，”30227想想就头痛，“这是他第三次违规了，不过都要大结局了，我也让他去了。”

谢之怀看向大屏幕上的场景。

这是古代升级流子频道，第2670个副本。

玩家从发现仙根开始一路归神迹，途径诸多山峦、偶遇不少仙缘，不过这些都是玩家必须跨过的劫难。

在玩家渡劫三次后，会跨为最高武神，在最后以茶代酒，敬底下同门的众仙，然后归于天际，成为万人敬仰的上神。

而此时此刻，就是玩家以茶代酒，在风清门前万人敬仰……

可是“万人”呢？

画面上只有缥缈云烟的风清门，与两个人。

皑皑白雪，本该如玉般清冷无暇，却有一点红，朱红滴滴答答地浸透寒霜，亦如清晨的蛇蝎越来越多。

原本应该为玩家定慧眼一同飞升的师尊，此刻却有一把利刃割破他的脖颈，鲜血顿时喷涌而出，浸润他的头发与衣衫。

握着那把利刃的主人，是谢之怀从未看见过的面孔。

他半张脸都是血，披散长发，身着招摇明目的紫红色长袍，与拥有“天下第一景”的风清门格格不入。

那杏眼是极致漂亮，盛着盈盈秋水，却又毫无情绪。他紧抿薄唇，尽显冷漠。

谢之怀这才发现自己错了。

那长袍不是紫红色的，而是石绿色。蔓延的红色是此人背后这些尸体的血液。

那所谓的“万人”风清门，早已尸横遍野。

想来，他脸上的血也是这些人的吧。

谢之怀只听见30227说：“要是哪天他突然变得很乖巧，那你千万不能掉以轻心……我就说他后面几天怎么那么听话，原来他一直在等大结局时大家集合然后屠满门，十分钟，全杀完了。”

升级流频道最大的特点就是玩家作为主角，只要达到所需的等级就算完美通关，所以通关时常并不固定，有跳过所有对话的速通玩家，也有享受日子的玩家。

只是为了最后屠满门而升级的玩家。

这个人是第一位。

谢之怀静静观望屏幕，低声问：“应来呢？他应该可以制衡他吧？”

应来是此频道上神，千位玩家公认的“最强反派”，如果以他的实力，自然能制衡……

30227却叹了一口气，道：“在青年时期就被他投毒杀害了，那次就是他第一次违规。”

升级流频道将之后主线剧情人物杀害，数据库大改，会给予第一次警告。

想到这里，30227再次提醒10056：“你要小心啊，这个玩家遇到能打斗的事件就会像疯子一样。”

没等谢之怀开口，画面里的师尊双眼血丝，不敢置信地看着这一切，最后嘶哑地唤出一句：“赵泯才，你……”

“师尊，安心去吧。”

玩家张开薄唇，声音甚是好听，却又极其狠毒。

谢之怀只见画面里的人单膝跪地，举起刀刃，猛地朝师尊的胸口刺下。再拔出时，四溅的血液不小心飙进他的嘴里。

他非但不恼，反而笑了，笑得春光明媚，仿若天上的流星是为他而来。

谢之怀：“……”

真是一个漂亮的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