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鹿虽然答应了要去看布布,但接下来的几天他都有课,空闲的时间也都被学校安排了讲座,他负责签到,没办法缺席,所以一时半会腾不出时间。
雨缠缠绵绵下了一夜,第二天中午才放晴,下午的时候商学院在阶梯教室安排了场讲座,安排了工商管理和金融学两个专业的大一新生去听。
军训结束后老是听讲座,又都是不重要的东西,谢遇听得不耐烦,刚坐下就拉着师嘉玉开了把游戏。
陈风被昨晚的虐得自闭,干脆反向思考,在小破站找视频,打算学学怎么自制关卡坑死姓谢的。
江鹿和他们坐在一排,手边有个空位。
一直有人来来往往这个空位找他签到,江鹿没怎么在意,直到有人坐下来之后,既没拿签到表,也没有离开。
他转头,看见了林煊,有些意外。
“又见面了,江同学。”林煊也偏过头,和他对视,唇畔扬起斯文浅淡的笑意,彬彬有礼问,“介意我坐这儿吗?”
坐都坐了,怎么还问,江鹿心里嘀咕。
但经过昨晚之后,他对林煊的印象很好,友好地朝他笑了笑,将原本放在空位的签到表放在自己面前,“不介意,这里没人,你坐。”
“布布在家,有保姆照顾,”林煊主动提起布布,接着像是闲聊,“江同学学的也是工商管理?”
“不是,我学金融。”江鹿摇头,他知道林煊学的是工商管理。
这件事本来就不是什么秘密。
林煊是本市的高考状元,被录取的专业和当初被保送的专业都在燕大录取结束后被公之于众了。
陈风三人这个时候终于注意到江鹿身边多了个人,纷纷看过来。但林煊没来过学校,网上也没有公开过他的照片和视频,所以他们没认出来。
江鹿也在和林煊说话,他们找不到插嘴的机会。
“那可惜了,我还以为……”林煊温和弯着眼睫,非常亲和,声音却越来越低,最后低不可闻,但他很快又说,“其实我是特意来找你的。”
江鹿有些疑惑了,“特意来找我?为什么?”
“说出来可能会有点唐突,毕竟我们认识还不到24个小时,”林煊很坦诚,“但江同学是我在这里认识的第一个人,我感觉你很亲切,我很喜欢你,所以想和你交个朋友。当然,如果江同学介意的话就算了。”
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垂下眼皮,抿起唇,不说话了。
片刻后,他又抬起眼,用期待的眼神看着江鹿,格外诚挚,看着像只可怜巴巴等待答复的小狗。他轻声问:“江同学会介意吗?”
江鹿有些顶不住这样的眼神,闻言立即说,“当然不。”
他说完顿了顿,想了想又说,“林同学这么温柔,不止是我,很多人都会很乐意和你成为朋友。”
“是吗。”林煊闻言笑了起来,不是刚才浮于表面清浅的笑,而是发自内心的、浓烈的笑意。
他弯着眼,纯良而无害,愉悦地、略带深意地低声说,“……江同学是这样想的话,那就太好了。”
江鹿没有听出什么,眨了眨眼睛,“当然。”
“你是第一个这么评价我的人。”林煊说,嗓音清润好听,“谢谢你,江同学,我很开心。”
他漆黑的眼珠注视着江鹿,轻声说,“……你果然和我想象中的,一样可爱。”
江鹿被夸得有些耳红,抿唇,摸了摸耳垂,眼睛却下意识看向指尖。
……似乎比刚才凝实了一些。
林煊留意着江鹿的动作,唇角弯起的弧度始终没落下去。
这个时候已经没多少人进来了,导助关了门,阶梯教室渐渐安静下去。
离江鹿最近的陈风这时终于找到机会插嘴,在江鹿耳边问,“小鹿,你旁边这人,谁?”
“林煊。”江鹿微微侧过脸和他说话。
“vocal!林煊?”陈风惊诧,看向教室的另一边,“他们工管的不是坐那边吗,他怎么在这儿?”
辅导员规定了两个专业的座位区域,再加上要签到,大部分人都会下意识选择离班级近的地方落座,两个专业的很少混坐。
陈风看向林煊,对方很快注意到他的视线,朝他看过来,微微扬起唇角,友好地向他点了下头。
陈风一愣,也点了下头和他打招呼。
江鹿想起刚才林煊说的话,老老实实说,“他刚回来上课,还不认识他们班上的人,昨天晚上我俩见过一面,所以他就来找我了。”
他们专业的位置靠在外侧,他为了让同学方便找他也坐在了比较显眼的位置,林煊从前门进来就一定能看到他,找他可能比找林煊那些同学更容易。
“哦哦行。”陈风也没放在心上,转过去和一直捅他胳膊的师嘉玉说话。
江鹿翻开下节课的课本,刚看了两个字,就听林煊说,“有空陪我逛一逛学校吗,小鹿同学?”
江鹿手指微微一顿,略微迷茫地扭头。
林煊叫他什么?
“你今天有空陪我逛逛吗,小鹿同学?”林煊见他这样,又耐心重复了一遍,接着解释说,“我刚回来,对学校还不太熟悉。”
他说完意识到什么,又解释说,“我觉得江同学这个称呼对朋友来说有点太客气了,所以自作主张换了个称呼,你介意吧?”
江鹿摇头。
他确实不介意,只是有些迟疑。
自从发现身体会变透明之后,他就很少拒绝别人的请求了,有时候甚至会将他们的请求放在第一位,优先满足他们,最后再来解决他自己的问题。
所以他现在有些纠结,既不想拒绝林煊,也不想逃课,想了想还是如实说,“我待会和晚上都有课。”
“没关系。”林煊善解人意说,“我下午没课,可以陪你去上课,只需要小鹿同学下课后留一个小时给我,”
他伸出一根手指,“带我熟悉熟悉咱们学院的教学楼就可以。晚上我请你吃饭,这样可以吗,小鹿同学?”
燕大下午五点半下课,晚上七点十分上课,中间有将近两个小时的空闲时间,就算陪林煊逛完后来不及吃饭,也可以先吃点别的垫垫,等晚上下课之后再去吃点。
——至于林煊说的请他吃饭,他没有放在心上。江鹿凝着自己的指尖,思索了片刻,同意了。
他没告诉陈风他们这件事,所以当林煊跟着江鹿一起去上课的教室时,三人纷纷侧目:“?”
这节课虽然是大课,但都是金融学的,和林煊这个工管的有什么关系?
林煊走在江鹿身边,既不说话,也不在意他们的目光,江鹿只好和他们解释了原因。
谢遇揉捏着鼻根,没置喙江鹿的决定,只问,“来不来得及吃饭?来不及的话我给你带点儿?”
江鹿看了眼林煊,犹豫了片刻,“帮我带个手抓饼吧。”
谢遇点头,“行。”
等一行人按照之前的座位顺序在阶梯教室坐下,林煊才开口问,“手抓饼,是什么?”
江鹿有些惊讶,“你没吃过吗?”
“没有。”林煊摇头,笑得有些无奈,“家里人管得比较严。”
“哦哦。”江鹿原本没怎么放心上,转头却发现林煊神情有些可怜,犹豫了瞬,“怎么了?”
“可以带我去试试吗?”林煊似乎不太好意思,“其实我以前就想试试这些,但我家里人会查我账户的流水,所以……”
他没说完,但江鹿听懂了,感觉林煊有点可怜。
——家里人管得严,不仅严格控制他的饮食,还要查他银行流水,他没有一点自由……真的很可怜。
江鹿有些心软了,答应下来,“那待会我们逛完学校就一起去吧。”
林煊眼睛微微亮起来,看着江鹿,“好。”
江鹿有些不自在地侧过了脸。
上课铃响了,林煊也转了回去,唇角的弧度几乎快要压不住。
……真好骗。
江鹿上课很认真,林煊识趣安静陪他上完了这节课,不动声色瞥着江鹿认真听课的侧脸,又在被同排的那三个人察觉前泰然自若收回了目光。
下课后,师嘉玉三人和江鹿打了声招呼,带着江鹿的课本一起先离开了。
江鹿原本想提议先去买手抓饼再回来逛校园,但转头看见穿着白衬衫、气质清雅的林煊,顿了顿。
他实在想象不出来林煊边走边吃这种市井小吃的模样,感觉……会很不搭。
算了,还是不要毁了他的形象好了。江鹿心想,将临到嘴边又把话咽了回去。
林煊问,“怎么了?”
“没事。”江鹿站起身,“走吧,我带你去逛逛。”
燕大有两个校区,思源校区和西山校区,思源校区又分新区,中区和老区。商学院在新区,是新区几个学院占地面积最大的。
江鹿带林煊转了教学楼,最后停在商学院楼。
“学院楼是我们学院的行政办公楼,学院所有老师的办公室都在这儿。”江鹿想起什么,说,“教务处不在这里,在东五的行政楼,还有你们专业辅导员的办公室,你请过假,应该知道都在哪儿吧?”
“知道。”林煊垂眸看着江鹿。
他比江鹿高一个头。
“学院楼的一楼是机房。”江鹿转开视线,“可能会有计算机课在这里上。”
这些都是他去找学长学姐了解的。
因为他是学委,班上的同学可能会找他了解教室。
“然后……就没了。”江鹿说,“还要逛逛吗?”
林煊抬腕看了眼时间,轻声,“不用了,就到这儿吧,谢谢小鹿同学。”
“那,我们现在去买手抓饼?”江鹿不好意思说,“我有点饿了。”
林煊弯唇,“好。”
两人便往校门口走去。
现在既没到晚上上课的时间,也过了下午下课的高峰期,在学院附近来往的人不多,有些冷清,但出了校园之后就热闹了许多。
大概晚上要上课,江鹿的同学都在这个校门外吃饭闲逛,江鹿和林煊走两步就能遇到一个同他打招呼的同学。
几次过后,林煊忽然说,“你人缘很好。”
江鹿想了想,说:“可能因为我是班委,他们都认识我。”
大一开学后,不管是男生还是女生,大家都先以寝室为单位抱了团,除开少数几个善于交际的,他们认识的可能就只有几个班委了。
林煊没说话,只是偏头看了他一眼。
很快,两人走到了手抓饼的摊位前。
摊位前排了好几个人,一时半会还轮不到他们。
江鹿打开微信打算扫码,低头时听见身后的林煊突然说了声“小心”,没等他反应过来,就感觉到了身后巨大的冲撞力,整个人都向前一扑——
他被撞懵了,好不容易站稳,耳畔传来一阵骚乱,“要死啦!这里这么多人还开这么快,赶着去投胎?”
回应骂声的是机车远去的轰鸣声和机车主人得意的口哨。
学校门口怎么会有人飙车?
江鹿茫然看向机车消失的方向,终于反应过来,立即转头看向压在他身上的林煊。
林煊微微拧着眉,脸色肉眼可见白了许多,见他看过来,还牵了下唇角,问他:“你没事吧?”
“我没事。”江鹿感觉不太对劲,敏锐看向他身后,“你受伤了?”
“脚跟被刮了一下,不严重。”林煊皱着眉说。
江鹿找手抓饼老板要了张凳子,扶林煊到后面坐下,蹲下身想挽起他的裤脚看看,却被挡住了。
“别看……”林煊咬着颌关,低声说。
江鹿仰头看着他,放柔声音,说,“你脸都白了,让我看看伤口严不严重。”
林煊抿紧唇,唇色发白,他低头凝着江鹿的眼睛,最后拗不过他,撤开了手,让他挽起了他的裤脚。
他的脚后跟一片血肉模糊,一大块皮狰狞地卷皱,碎布几乎和烂肉卷在一起,触目惊心,猩红的血已经洇透了他的袜子。
难怪他的脸色一下变得那么白。
江鹿倒吸了口气,将林煊的裤脚往上挽的手都有点发抖,他小心翼翼,又将裤脚往上挽了点,动作却突然一顿。
因为他看见,林煊的裤管下几乎没有一块好肉——刀伤,烫伤,鞭痕,密密麻麻仿佛被针扎出来似的、让人头皮发麻的猩红血点,以及脚腕处被勒出来的,几乎烙刻进皮肉的青紫淤团。
这些累累疤痕,有些已经痊愈,有些却很新鲜,明显是最近才新添上去的。
光是看着,江鹿就有些心理不适了。
江鹿眼睫轻颤,呼吸微滞,忽然就明白了为什么刚才林煊不让他卷裤脚。
……他仿佛就此窥见了林煊光鲜亮丽的外表下,不堪的、令人怜悯的冰山一角。
谁也不想被刚认识不到24小时的人发现他不堪的一面,即使他们已经是朋友。
林煊低着头,没有错过江鹿眼睫的轻颤,微不可查弯了下唇角。
被吓到了,还是,心疼?
……真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