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伦家族为兰礼准备的表白晚会隆重非常,不仅宴请了所有贵族到场,就连皇室成员也大部分盛装出席。
麦伦家族最豪华气派的餐厅,穿着统一制服的侍者,里三层外三层站着。高悬的水晶灯,层层叠坠,散发出亮如白昼的光芒。
修斯端着酒杯,掩藏在热闹中,冷眼看着这原本属于他的一切。
一夜之间从天堂掉到地狱的滋味,没有谁比修斯更清楚。在这种公开场合,他还要挂着笑脸,跟兰礼装出一副兄友弟恭的和谐模样。
修斯心中隐忍不发的爆点,快要燃到临界线,岌岌可危。
整个麦伦家族因为他的到来,陷入看不见的恐慌中。碍于修斯的身份,他们对其不敢拦也不敢赶,除了走一步看一步,见招拆招以外,无计可施。
皇室与贵族联姻是政治手段,是为了达到某种目的而进行的。
身为曾经最受虫皇器重的雄子,修斯从小到大众星捧月,过去从不需要掩饰自己的野心。因此,他在政见上,专横,跋扈,手段霹雳。
麦伦家族再清楚不过,伊森嫁给修斯,整个家族就是修斯倾心权野的武器。
只要等修斯正式继承帝国,必将助他披荆斩棘的利刃藏于刀鞘中,不准其再露锋芒。
与修斯捆绑在一起,无异与虎谋皮,稍有不慎,连骨头渣都不剩。
相反,兰礼才是最好的选择。
兰礼单纯,仁慈,对感情认真,身边除了一位不受虫皇待见的雌君,连雌侍都没有。
更何况兰礼是皇室血统最高贵的欧血雄虫,如果伊森能得虫神眷顾,婚后生下一只雄虫,那麦伦家族的历史,将会彻底改写。
帝国最宝贵的基因,流着一半麦伦家族的血。麦伦家族会竭力将其推上下一任继承者的宝座,从此便能与皇室永久共存。
至于海茵,他会光荣牺牲在战场上。
皇室容不下他,麦伦家族更容不下他。
若不是修斯一直从中作梗,海茵不可能在这半年期间,多次顺利回白宫星与兰礼重聚。
修斯自然不是真的想帮海茵,他只是在帮他自己。
一旦兰礼娶了伊森,别说他能不能翻身,恐怕连生存都是问题。庞大富有的麦伦家族可不是不谙世事的小雄子,他们会扫清一切可能威胁到兰礼继承帝国的障碍,而他就是那个最大的威胁。
修斯绝不会让麦伦家族跟兰礼联姻。
不惜任何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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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礼迟到了。
伊森早早等在迎接的地点,不停眺望那个方向。
一个身影,神不知鬼不觉来到他的身边,毫无预兆地挡住了他的视线。
见到修斯的一刹那,伊森下意识地环顾了一下四周。
他这个警惕避嫌的反应,惹得修斯哈哈大笑。
“伊森公爵,你翻脸比翻书还快,你忘了之前是怎么取悦我的吗?”
作为麦伦家族笼络皇室的工具,伊森也曾跟修斯约过会。虽然那次约会,双方全程都在打官腔,但伊森从头到尾,对修斯笑脸相迎,表现得温柔体贴。
如今,伊森脸上只剩冷漠和避让。修斯忍不住抬起手,想看能不能从他脸上揭下一层面具来。
伊森往旁边避开,“修斯殿下,请自重。”
修斯落空的手僵在空气中,徐徐放下。他饶有兴致地看着伊森,奚落到,“就这么着急跟我划清界限,万一表白不成功怎么办?”
伊森面色冷淡,“不劳您费心。”
修斯扯着嘴角笑道:“伊森,别装了,不累吗?我们才是同类。”
伊森警惕地朝兰礼随时可能出现的方向看了一眼,缓缓抬起视线,直视修斯暗色的瞳孔,一字一句道:“殿下说笑了,我们生活在同一个种族,当然是同类。”
见他故意打哑迷,修斯用指尖敲了敲脑门儿,把小时候的一桩趣事娓娓道来,“伊森,你推罗兰特家族的小雌虫入水,当着他的尸体对其雌父装作无辜落泪的模样,可爱极了。如果你忘了,我很乐意帮你回忆。”
伊森面不改色,“很抱歉,我听不懂您在说什么。”
“兰礼殿下很快就要到了,如果您不会希望帝国未来的继承者,发现您还抱有某些不该有的期望,还是离开的好。”
对上伊森略带警告意味儿的目光,修斯非但不生气,反而露出欣赏的目光,“你现在张牙舞爪的样子,简直可爱。我猜,你口中的那位继承者,欣赏不来。”
修斯笑道,“伊森,面具始终是面具,你可千万别让它掉下来,否则你和你的家族,都将变成可恶的骗子。”
“兰礼不会娶你的。而我却始终对你敞开怀抱。”
伊森嗅到了修斯言语间恶劣的戏谑,不自觉拧起了眉头。
修斯得意扬起嘴角,伸手拨了拨雌虫被风吹乱的发,指尖顺势拂过优越漂亮的眉骨,“你为了家族利益,背叛我们之间的感情,我不怪你。但你不准用刚刚的态度跟我讲话。”
伊森抬手挡开,拉开他与修斯之间不知道什么时候近到离谱的距离,调整好呼吸,“修斯殿下,我与您,从未有过感情,最多只有合作意向。”
听他说的这样绝情,修斯眼中沉淀了几丝难得的真挚,“伊森,我是真的喜欢你。”
伊森像是听到了什么幽默笑话般,兀的粲然一笑,“修斯殿下,如果你直白说你想要麦伦家族站在你这边,或许,我会敬佩您的坦诚。”
“可现在,您打着喜欢我的旗号,对我说这些不着边际的话,只会让我觉得您走到了穷途末路,要用这样掉价的方式来拉拢麦伦家族。”
真心被践踏,修斯渐渐眯起冷眸,露出狠厉。
正当谈话的气氛到了剑拔弩张的关键时刻,姗姗来迟的兰礼出现了。
伊森立马收起对待修斯的锋锐,换上素日良好的表情管理,端庄优雅地冲修斯略施一礼,从容错身走向兰礼。
“兰礼殿下。”
“抱歉,我来晚了。”兰礼扬了扬手,身后的侍者捧着一个精致的丝绒盒子上前,“去取这个礼物耽误了时间。”
伊森受宠若惊地怔愣在原地,一下忘了要说什么。
“三哥也在。”兰礼自然熟络地跟一旁的修斯打招呼。
修斯带着没有破绽的笑脸回,“今天这样的日子,我不出席,虫父会以为我有情绪,毕竟……”
修斯故意看了眼伊森的方向,欲言又止。
“毕竟什么?”兰礼似懂非懂地看着修斯。
伊森在一旁悄然攥紧了手指,唇色渐次泛白。
修斯漫不经心地扯出一丝苦笑,郁郁寡欢地说了句没什么。
他表情太自然,看起来有几丝无能为力的伤心在眼底暗流涌动,让兰礼辨不清真伪。
兰礼缓慢地将视线定格到伊森脸上,伊森僵硬地站着,脸色有些差,却在竭力保持着平静。
正当伊森想要解释,届时,天空乍然响起一声巨响,将整个地表都震到发颤。
所有来参加晚宴的贵宾非富即贵,听到这么大的未知动静,顷刻间慌了神,乱作一团,争先恐后地从宴会厅各个出口一拥而散。
伊森也在第一时间,将兰礼护送到安全的地方。
麦伦家族的警卫倾巢而出,经过一番查看,竟然是逻机故障导致的爆炸。
告白计划泡汤无疑。
谁的手笔,大家心知肚明。
虫皇得知后,震怒不已,亲自空降麦伦家族,将兰礼接回了白宫星。
虫皇威严,如同一座无形的大山,压的所有虫都喘不过气。尤其是修斯,他在虫皇脸上看到了前所未有的厌弃。
今晚的事涉及到兰礼,虫皇下令封锁一切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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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伊森相处得怎么样?”返回白宫星的路程上,虫皇询问兰礼。
兰礼从善如流,“我们相处的很好,请您放心,我会接受伊森公爵的求婚。”
虫皇对这个回答相当满意也相当意外,以至于迟疑了几秒,“想通了?”
兰礼乖巧点头,带着点少年独有的单纯语气道,“嗯。我以后都听虫父的。”
虫皇微微一怔,“你真这样想?”
“嗯。”
“这就对了,只有伊森这样的雌虫,才能勉强与你相配。海茵.德莱特,不配当你的雌君,让他当你的雌侍都是抬举他。”虫皇故意停顿下来,观察兰礼的反应。
兰礼表情没什么大的变化,只是稍稍抿了抿唇,有些为难道,“可是,他对我很好。在我还不是欧血雄虫的时候,他不顾自己的性命救了我两次,如果我现在不要他,岂不是向整个帝国宣布我忘恩负义。”
虫皇脸色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他问兰礼,“你是因为这个原因才一直在公众面前维护他?”
兰礼似被戳中不光彩的小心思,低下脸为自己辩解道,“也不全是,我,我还是喜欢他的。”
“只是跟伊森比起来,我好像更喜欢伊森。”
雄虫喜新厌旧是本性,兰礼跟伊森接触了这么久,有了对比,自然清楚石头和美玉的区别。
虫皇的疑虑很容易就打消,站在他的角度看来,兰礼没有说谎的必要。
“那你打算让伊森当你的雌君?”
兰礼摇摇头,“这样对海茵太不公平。”
“在我想到如何补偿海茵之前,我不会这样做。”
这话若是换做别的雄子来说,虫皇一定会将其臭骂一顿,但面对人畜无害的兰礼,虫皇只觉得他年纪太小,海茵是他的第一任雌君,对海茵有滤镜实属正常,以后雌侍多了就会好。
在垃圾星长大,吃了那么多苦,还能保持一颗良善的心,在虫皇看来这是何其珍贵的品质,又怎舍得责备。
虫皇默了两秒,“皇室会补偿海茵。”
兰礼茫然抬起脸,“怎么补偿?”
“把他调回来,让他掌管军部。”
忠诚是刻在军雌骨子里的信条,更何况他是海茵.德莱特,他深爱着兰礼,以后兰礼继承了帝国,哪怕他已经不是兰礼的雌君或雌侍,他也会肝脑涂地守护兰礼。
再者来说,以海茵的资历,军部交到他手里是迟早的事。如今拿来当做弥补他的谈资,不仅能维护兰礼在国民心中的形象,也能让兰礼宽心,从而减轻对海茵的愧疚感,早日让皇室摆脱这个上不了台面的污点。
还是那句话,皇室最高贵的雄子,不可能有一位嫁过雄虫,被前任雄主砍断右腿并且不能生育的雌君。
若不是碍于兰礼对他的维护,虫皇早就强制解除他们的婚姻关系。如今兰礼松了口,剩下的一切都好办。
虫皇趁热打铁,免得兰礼动摇,当机立断,让首席法律官连夜把这件事办了。
兰礼得知后,有些犹豫,“海茵之前跟我结婚欠了很多贡献值。”
“皇室替他偿还。”
“他在中央星的庄园呢?”
“归他。”
只要兰礼答应跟海茵划清界限,什么条件虫皇都会点头答应。
安排完一切,压在皇室历史上的耻辱大山终于被搬走,虫皇心情愉悦。
“跟伊森早点结婚。”免得夜长梦多。
兰礼回答得很俏皮,“不急,看他表现吧。”
虫皇笑而不语。
他的小雄子,总算是开窍了。
“你是虫父最宝贵的雄子,虫父要用帝国最好的一切供养你。”
“只要你愿意,所有贵族雌虫都想追求你。”
兰礼笑着说了句谢谢虫父。
虫皇十分欣慰,但他不知道,今晚的事,不是修斯做的手脚。
而是兰礼。
修斯太沉得住气,兰礼等不及了,所以他要在修斯心头的那把火上,添一把柴。
他要把修斯逼上绝路,要他看不到任何希望,再给他光明。
——快了,海茵。很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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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白宫星回来后,海茵眼皮儿一直跳。什么方法都试过了,就连艾比也无计可施。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自从知道雄主有事瞒着自己,海茵莫名生出一种忐忑不安的预感,好像要发生什么不好的大事一般,常常让他半夜惊醒,醒来手脚发凉,冷汗如雨。
离开雄主不过短短几天,却觉得恍如隔世般漫长难熬。
在分开的这近一百个星时里,雄主没有回复过他任何信息,这是之前从来没有过的事,过去哪怕雄主再忙,也会在闲下来的第一时间回复他的信息。
海茵打开星网,却发现一切风平浪静,雄主该上学上学,该直播直播。
可越是这样正常,海茵越焦灼。
这种折煞人的不安,终结在法律局到访那一刻。
翌日,海茵刚从前线辗转回到指挥室,正打算坐下来跟兰礼发消息,封闭起来的大门,骤然被打开。
首席法律官不请自来,穿着法律局的制服径直走向海茵。身后还跟着一群影影绰绰的执法者。
海茵的目光,被牢牢锁在了首席法律官拿出来的,那份盖满鲜红印章的纸质文件上。
他心里已经猜到那是什么。
理智却在拼命挣扎,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心脏突突狂跳,充斥着没来由的恐惧,拉着整个灵魂往下掉。
首席法律官将那份文件递了过来,“海茵上将,你跟兰礼殿下的婚姻已经撤销。这是兰礼殿下给你的补偿,请签字。”
海茵感觉头晕目眩,精神恍惚,强撑着一口气保持镇定。
不会的,雄主不会不要他。他内心极其笃定。
一定是法律局搞错了,又或者,又或者是别的谁搞错了。
是阴谋,是圈套,就是不可能是雄主的意思。
可海茵还是浑身开始止不住地颤抖起来,气息也越来越不平稳。
他蹭一下站起来,接过文件,焦急打开。
他慌慌张张在一堆补偿协议里,找到了那张白纸黑字,写着他和兰礼婚姻关系被撤销的证书。
时间无声地禁止。
海茵木讷地望着兰礼用手写下的名字,直到快不认识。
是雄主的字迹没错。
海茵失神地问:“雄主这是什么意思?”
撤销婚姻,不是离婚。
撤销的本质是,他跟兰礼的这段婚姻,在法律上不存在。
也就是说,雄主从头到尾,不认可他们之间有过关系。
首席法律官没有正面回答,只是淡淡说,“海茵上将,兰礼殿下要跟伊森公爵结婚了。”
拿着文件的手狠狠抖了一下。
半晌,海茵艰难地耸动了下喉头,发出嘶哑的声音,“这样啊。”
“殿下值得拥有更好的雌君,不是吗?”首席法律官这句话没有丝毫嘲讽之意,而是一种陈述事实的安慰。
海茵没有作声,失焦的目光又重新聚集到兰礼的名字上,心脏的搏动一下比一下缓慢。
首席法律官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只是静静站着。见海茵唇色越来越白,身形也开始踉跄不稳,才伸手搀住他。
须臾,海茵慢慢抬开手臂,稳住身形挺直脊背。
他放缓呼吸,用极轻的语气道,“我知道了。”
那几分钟,海茵脑子里跑马灯般闪过无数疯狂的念头,但最终还是被首席法律官那句话打败。
是啊,雄主值得更好的。
雄主值得更好的。
雄主会站在万众瞩目里,如果陪在身边的是他,原本璀璨的聚光灯下,就有了污点。
只是一瞬间,海茵就失去了所有挣扎的力气。
他不要成为雄主的拖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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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兰礼预料的差不多,海茵不哭不闹,甚至都没有找他问为什么。
相反,海茵欣然接受了他的补偿,光彩照人地出现在各大军事头条上,面对镜头,他有说有笑,对军部未来的规划侃侃而谈,思维敏捷,还很风趣,好像根本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多隆担心得要命,但海茵却一反常态,按时吃饭,按时睡觉,作息规律,胃口也不差。
他看起来很好。
要看起来很好才行。
雄主心肠最是软,如果让雄主知道他过得不好,雄主一定会内疚难受。
他一定要撑到雄主不再关注他为止。
所以,他又回到了战场,打着要收复失地的旗号。
海茵在战场上频频出错,几次差点儿死在了异族的炮弹之下。
最险的一次是他孤身深入敌军腹地,脱离军队作战,差点儿有去无回,把腿都炸瘸了,还好是那条假腿。
生死一线的关头,是泽克西斯救了他。
没错,就是泽克西斯。
泽克西斯流浪星际后,组建了自己的队伍,在星际疯狂圈地盘儿。他原本只是路过,看到虫族的战舰被围攻,出于种族情谊,出手相助。
没想到救下来的竟然是海茵。
海茵毫无求生欲,什么都没说,摆出一副悉听尊便的架势。
泽克西斯看了他几眼,笑着道,“我不会成全你的。”
为了激怒泽克西斯,海茵慢悠悠问,“不恨我吗?”
“恨过。”泽克西斯说,“说实话,我曾经以为我这辈子完了。”
“可后来我遇到了一只流浪的雄虫,最关键的是,他根本意识不到他是雄虫。他说他是人,是从21世纪穿越过来的人。”
想起那个傻帽,泽克西斯甜蜜地笑了起来。
“我现在终于明白,兰礼殿下为什么会对你情有独钟。”
泽克西斯玩笑道,“或许,他也是人吧。”
听到兰礼的名字,海茵空洞麻木的眼神有了细微变化。
泽克西斯继续说,“别难过,至少兰礼殿下还活生生的活着。”
听到这句话,海茵缓缓抬起视线看向他。
泽克西斯一脸无所谓地道,“他死掉了,死之前,他对我说,系统要他穿回去了,回去后一定会想办法再穿过来。”
海茵皱了皱眉,不确定泽克西斯的精神状态是否良好。
“他让我不要打掉孩子,不要改嫁,让我等他。”
海茵这才注意到,泽克西斯的小腹有不明显的隆起。
泽克西斯怀孕了。
泽克西斯爱惜地抚了抚自己肚子里的宝宝,好笑道,“你说他是不是傻,说的什么屁话。”
“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但我总感觉他还会再回到我身边。”
泽克西斯眼神柔软下来,“不回来也没关系,反正我已经拥有了跟他最深的羁绊,他给我留下了最美好的礼物。”
话毕,泽克西斯蔑视地瞟了一眼海茵平坦的小腹,得意道,“算了,不和你说了,反正你不会懂。”
海茵就这样被泽克西斯送了回来,离开前,海茵说,“谢谢你,我会向军部汇报,让你重回中央星。”
泽克西斯闻言大惊失色,“海茵.德莱特,你他虫的想恩将仇报?”
“你不想回中央星?”海茵不确定是不是自己会错了意。
泽克西斯冲他翻了个白眼,“废话!”
“万一他真的回来了,去中央星找我,那我可不是亏大了。”
一旦有雄虫降临到虫族的土地上,那他就是整个种族的瑰宝,不再属于任何一只雌虫。
“难道你不后悔吗?”泽克西斯挑眉问海茵。
海茵沉默良久。
后悔吗?
后悔也不后悔。
后悔是当初没有带雄主离开中央星,去别的星球上生活,而是鼓励雄主公布自己欧血雄虫的身份。
不后悔也是如此。
雄主值得拥有更好的。
泽克西斯至少能为自己的雄主孕育后代,他呢?
“泽克西斯,祝你幸福。”
“别整这些虚的,你要真想感谢我,给我点儿物资就行。听说现在整个军部都在你手里。”泽克西斯浑然有了星际强盗的匪气。
波诡云谲的星际,危机四伏。充足的物资是所有安全感的来源。
“给我几天时间。”军部的东西不能动。
几天后,多隆给泽克西斯准备三艘舰艇,里面有他需要的各种物资。
“海茵.德莱特,跟你做朋友比跟你做对手体验感好很多。”
“你知道的还不算晚。”
“噗嗬。”泽克西斯笑着冲他挥手,“再见。”
“再见。”
虫皇抽丝剥茧,逐层清理掉了修斯雌君,以及他雌侍手中的政权,并且不准修斯再参与任何重要会议。
过去他以为修斯深谙血脉等级至上的道理,所以被修斯表现出来的逆来顺受假象所蒙蔽,忽略了他骨子里是个野心家。
虫皇要确保修斯没有任何能力威胁到兰礼。
被连根拔起赶出政治中心,修斯再也坐不住,不顾阻拦,强行找到虫皇为自己辩解。
“你的意思是,兰礼不想接受伊森的告白,所以自导自演了这么一出意外,而你是无辜的。”虫皇眯起眼睛看向大喊冤枉的修斯。
修斯没有正面回答,只是旁敲侧击道,“麦伦家族的安保系统天衣无缝,不可能出现巡逻机撞毁的低级错误,除了有谁在背后刻意操作,我实在想不到别的可能性。”
虫皇冷笑,“你也知道这种把戏拙劣。”
修斯闻言,一颗心凉了半截,“虫父,真的不是我做的。”
为了表明自己的清白,他一咬牙,直言不讳道:“如果我真要这样做,我为什么不直接杀了兰礼?”
这句话惹得虫皇勃然大怒,抬手给了修斯一耳光。
修斯用舌尖顶了顶被扇到发麻的腮帮子,继续说道,“虽然我不知道您用了什么手段让他同意跟海茵划清界限,但我很肯定,他不会跟伊森结婚。”
虫皇轻描淡写地看了修斯一眼,冷笑道,“兰礼和伊森的婚期已经定了,只是没有对外公布。”
修斯怔愣当场。
怎么会……
“修斯,收起你的那些花花肠子,好好到子星去安度余生,不该你想的东西,以后都别想。这是虫父对你最后的仁慈。”虫皇对修斯发出最后通牒。
修斯感觉自己被耍了。
他到此时此刻才恍然大悟,他太小瞧兰礼,以为兰礼设计这一切是为了海茵,没想到是为了让他永无翻身之地。
兰礼一直给他放烟雾弹,让他误以为他在意的是海茵,对至尊之位毫无觊觎之心。
原来都是装的。
好啊,扮猪吃老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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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离伊森和兰礼的婚期还有五天。
子星上,迎来了一位神秘的访客。
“为什么?”修斯看着对面的欧血雄虫,问出了心里的惊天疑惑,“为什么将这一切让给我?”
兰礼扬了扬好看的眉梢,“我想你搞错了,我没有将这一切给你。如果有一天,你违背了我们之间的约定,今天我交到你手里的一切,我会原封不动的拿回来。”
修斯沉默良久,接着又问,“你真的愿意为了海茵,放弃一切?”
兰礼摇了摇头,“我不是为了海茵,我是为了我自己。”
成为一个种族的领导者,谈何容易。
兰礼从未想过当虫皇,他也当不好。
当虫皇,首当其冲要把繁衍当作一项政绩,兰礼并不喜欢雌虫,他喜欢的只是海茵。所以,这项政治任务于他而言,近乎不可能完成。这是其一。
其次,他受不了这个世界的价值观和运行逻辑,可如果他要强行按照他的意愿来改变规则,无异于将这个种族推向灭亡。
治理国家,光靠善良是行不通的。
统治者需要有魄力和手腕儿。
虫族不是人类,无论从生理到心理,都是截然不同的两个物种。社会结构也与人类环境不同,不能用人类思维约束这个世界。需要因地制宜,而不是把人类理想主义那套拿过来生搬硬套。
但身为这个世界的一份子,兰礼也不能什么都不做,任由这个世界的天平朝一边失衡地偏袒下去。
修斯是一位合格的接班人,他没有兰礼作为外来者的仁慈和对这个世界的世界观割裂,对虫族的运行法则了如指掌。
无论是治理帝国的经验还是能力,都远超兰礼。
但修斯只是需要一点儿约束,一点儿在他统治道路上,阻止他施行暴政,修正他错误决定的警示。
兰礼是一双藏在暗处的眼睛,时刻盯着他,让他不敢在成为最高统治者后为所欲为。
他还有海茵这道双保险。
“你不怕我真的趁机要了你的命?”
“怕。但我知道你不会。”兰礼说的云淡风轻。
“为什么?”
“你想要的只是政权,我给你了,你没有杀我的必要。”兰礼顿了顿,又说,“你也不想。”
如修斯自己所说,他想杀兰礼,有无数次机会。
欧血雄虫对于种族的神圣,只有每个虫族子民知道。
那是一种崇高的精神信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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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礼把能做的都做了。可以毫无负罪感的自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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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离婚期,还剩最后一天,一道陨石,突然划破白宫星的天际,响起一声石破天惊的爆炸。
那座昂立在风光最好位置的宫殿,顷刻间夷为平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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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血雄虫死了,整个帝国都陷入低迷的情绪中。
虫皇伤心之余,赶紧把远在子星的修斯叫回来。
比起失去心爱的雄子,帝国的稳定更重要。
经历过冷落后的修斯,处事更加沉稳冷静,获得一致好评。
海茵病了,吃不下,睡不着,也没什么情绪。
悲痛来得太过陡峭和突然,心脏适应不过来,整个大脑变得麻木空茫。
兰礼死后,海茵一滴眼泪都没掉。
他甚至失去了悲伤的能力。
海茵瘦到皮包骨头,原本有媒体想采访他,但看到他的状态后都吓到一句话说不出来。
如兰礼所说,只有当海茵相信他死了,这个世界才会相信,他真的死了。
虫民们开始缓过劲来,在网上反复观看兰礼过去直播的视频。
眼尖心细的网友发现,兰礼在最后一场直播没有说再见。
以往每次下播,兰礼都会说,【好了,今天就讲到这里。我们一起努力,一切都会变好,至少不会那么糟。明天见。】
或者,【好好学习,不能改变世界,那就改变自己。再见。】
又或者,【不要轻易放弃,但如果真的累了,那就躺下好好休息,停下来不走了也没什么大不了,只要你不在某个突然袭来的瞬间,指责现在的自己就行。好了,再见。】
而最后一场直播,兰礼只是默默看了镜头几秒,笑着说,【我讲完了,就到这里吧。】
没有说再见才是真正的告别。
这种言论瞬间引起了不少热度,但也只是被大家当作心灵上的慰籍在看,没有谁真的会信兰礼的死亡是他自己早有预谋。
生活节奏很快,用不了多久,大家就会淡忘兰礼,重振旗鼓,追捧他们新的王。
至于兰礼,他是昙花一现的奇迹。
是追逐梦想的溪石,每当想起他,就会觉得美好,充满希望,补给匮乏的精神力量,来面对残酷的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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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风和日丽的晴天,修斯去军部单独见了海茵。
海茵按部就班在忙碌,虽然不知道在忙些什么。
修斯把一枚环状的金属钥匙交到他手里。
“这是子星的通行密钥,快去吧,他在等你。”
海茵恍恍惚惚地看向修斯,“谁?”
修斯,“你说还有谁?”
海茵浑浑噩噩的大脑,终于泄流,他呼吸突然急促起来,收起手指,将那枚银环握紧。
修斯看着他凹陷的脸颊,和乌青的面色,顿了顿说,“不过你现在这副德行,还是别去了,除非你想让他心疼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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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经作为软禁牢笼的子星,被新任虫皇修斯设置为了禁区,只有拥有密钥才能通行。
理由很简单,这是他的耻辱。
一个月后,海茵出现在了这颗星球上。
他朝那栋白色的建筑物走去。
建筑物的大门前站着一道身影。
看起来等很久了,脸都被阳光晒得泛红。
海茵心跳越来越快,也越走越快,最后直接跑了起来,耳边全是风声。
他原本想冲上去抱个满怀,却在十米开外突然停了下来,不敢上前。
他做过很多这样迷幻的梦,一旦靠近,一旦太开心就会醒来。
海茵甚至挪不动脚步。
这个梦太逼真了,比以往任何一次都逼真。
就这样活在梦里,远远看着雄主就很好。
不要醒来就好。
这一次,他不再贪心,不再奢求别的。
可梦却朝他走了过来,并轻轻拥住了他。
“海茵,你走的太慢了。”兰礼抱怨。
海茵一动不动,连心跳都在竭力克制着。
兰礼用力收紧手臂,将他抱得更贴近些。
“你瘦了。”兰礼心疼地捧起他的脸,吻上了那两瓣抿得紧紧的冷唇。
海茵依旧不为所动,像一具雕像,只有眼眶里的泪越蓄越多。
兰礼赶紧上下搓他僵硬起来的手臂,有些焦急道,“海茵,别这样。”
“好了好了,我没事我没事。你摸摸,我是活的,我有体温,有心跳。”兰礼牵起他的手,撑开死死攥起来的手心,压在自己的胸口上。
——噗通噗通。
“对不起海茵,我不该瞒着你这样做,但我想不到别的办法,你不要生气,好不好?”
海茵静静地看着他,眼圈儿红得可怕。
兰礼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小心翼翼道,“海茵,你、你…说句话,别吓我。”
“骂我吧,打我一顿也行。”
“海茵,海茵海茵,求求你说句话好不好。”
突然,一直僵着的手臂缓缓抬了起来,轻轻抱住了他,不敢太用力。
兰礼松了口气。
“海茵,我没有死,我好好的。”兰礼不断重复着这个信息。
“我…知道。”海茵的嗓音嘶哑得厉害,像有一整个沙漠卡在喉咙。
“我…闻到了您的信息素味道,这个在梦里…没有。”
海茵的眼泪滚落到兰礼肩上。
兰礼的心一下子碎了一地。
“对不起,对不起海茵。原谅我,好不好?以后我们再也不分开了。”
“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
“以后不会了,以后我再也不会瞒着你任何事。”
海茵克制已久的情绪终于崩溃,“雄主……您还活着,真好,真好。”
等海茵把所有的情绪都发泄出来后,兰礼捧住海茵的下巴,看着那双不断落泪的眼睛问,“海茵,你现在还觉得,你有没有一条完整的右腿,和漂亮的身躯,以及能不能生育,会成为我们之间的阻碍吗?”
“不了。”
“不了。”海茵连说了两个不了。
在海茵心里,兰礼真的死过一次了。只要他现在还活生生站在自己面前,什么都不重要。
他们之间的感情,超越了生与死。
从今以后,再没有谁能将他们分开。
雄主坚定不移选择了他,且只要他。如果他还为了那些外在的因素而退缩,他就真的该死。
可他还是觉得好难过,“雄主,我不值得您为我牺牲这么多。”
“海茵,虽然我很想哄你开心,但我要真诚地告诉你,我做这一切,跟你有关,却不是完全为了你。”
兰礼很认真地说,“我不喜欢当统治者,不习惯被注视。”
“海茵,你总是觉得自己不好,其实不是这样。我时常在想,如果没有你,或许我是谁,要以什么样的方式活着,会变得没那么重要。”
“有了你,我才清楚,我想要简单自由的生活。”
“这样的生活,必须要有你才完整。”
——本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