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乐筝跟着房东阿姨坐在麻将馆门口陪笑的时候,心里其实很惆怅,他没弄懂自己这是在做什么。
既然他还有那么点自尊心,打算从此躲着陆温乔,就不该仅仅为了一个灯笼,再来刺探这些和自己无关的事情。
可他状态游离地听了半天的闲谈,屁股抬了一半,一副要走不走的样子,人都坐僵了,最终还是杵在这群大妈大爷之间,时不时就咧嘴笑笑。
如果一个人真的能控制住自己的心就好了。
那么陈乐筝就不会好了伤疤忘了疼,一边想躲着陆温乔,一边又放不下每月借着还钱和陆温乔说几句话的机会。
从他抠抠搜搜积攒的存款里拿二十万出来,不是什么难事,他和陆温乔就能彻底结束了。
可是,在那么久之前,当陆温乔告诉他,自己将要去美国的时候,他说过什么来着——他说“怎么这么突然”、“你不是说下学期还能再见吗”,他说“为什么一定要走”、“能不能不要走呢”。
他最后告诉自己,他不要喜欢陆温乔了,他要忘了陆温乔,等陆温乔去了美国,他们就彻底结束了。
真的能结束吗。
陈乐筝已经分不清远离陆温乔和靠近陆温乔到底哪个更痛苦。
不过陈乐筝认为自己还是有长进的,他此刻真的真的只是想了解一下那个灯笼而已……
他终于找到间隙开口问道:“爱姨,最近我们这附近的房子好租不?我们隔壁小区,就旁边那栋,他们那些一楼的小别墅,贵不贵?”
几个凑成堆的房东阿姨都看了过来,其中一个说道:“怎么啦,小伙子,你想租?”
“你一个单身汉,租那么大的房子干什么,我这里有一套好的,你去看看!”
“小陈啊,你当初月月交不上房租只能吃糠咽菜的时候,是我看你可怜,不容易,给你延期的吧,怎么突然发达了,现在想租别人的房子了?”
陈乐筝连忙摆手:“怎么会,爱姨,我跟您的合同还有一年多呢,我就是帮朋友随便问问。”
他一下子压低了点声音:“对了,之前那个小区里有个特别好的陆奶奶,以前经常来咱们这儿打麻将,他们家你们知道吗?”
他一提起,刚刚那个短发圆脸的阿姨就说:“这谁不知道!不过那都是好多年前了,她那个孙子也姓陆,长得可好可标志可优秀了,简直是鹤立鸡群,不过老人家去世之后,他们一家好像就搬走了,再也没回来过。”
不用陈乐筝继续追问,旁边已经有人搭话道:“他们家条件特别好啊,听说那套房子之前打算卖来着,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又没卖成,这十多年一直空着呢。”
“前段时间我还看见有人在那里搞卫生啊,估计是卖掉了吧,搞不清。”
“那没有吧,前天我听隔壁社区里的谁说,好像人家孙子从国外回来了呢。”
“回来了人家还会来这儿住?我们这十几年前的高档小区已经落伍啦,肯定是租了。”
陈乐筝听他们一个个说着,眼珠子四处转来转去,心里七上八下的,听了半天也没得出个确切的结论来。
陆奶奶走后,陆温乔跟着出国,房子没人住了,从前在这里构建起来的社会关系也不复存在。
陈乐筝的父母早已回了农村,其实如果陈乐筝不选择继续租在这里,他们一家与此处更不会留下多少关系了。
不会有人再记得陈乐筝在这里与陆温乔发生过的一切。
陈乐筝跟叔叔阿姨们告了别,一个人往回家的路上走,但他没有回家,而是继续往前,越过了那道早已锈迹斑斑的铁门。
他这次不是为了跑去草坪上等人。
陈乐筝扯了一根花坛里的野草,这边瞅瞅,那边看看,绕到了单元楼的后方,沿着那堵矮墙偷偷摸走过去,终于靠近了陆温乔家的那个院子。
玉兰树下,院子外的铁围栏上也都微微生了锈,里面的花草树木常年没人打理,更是疯长成了一片,地上落叶灰尘铺着厚厚一层。
但前方的屋檐下真的挂着一个崭新的红灯笼。
玻璃窗户看起来也非常干净,是就在最近被打扫擦除过的。
陈乐筝猫在围栏下,努力透过各种缝隙往屋子里看,想知道里面住进来了的人到底是谁。
如果真的已经换成了别人,陈乐筝除了有些怅然若失,痴痴傻傻一阵,也做不了别的。
他孤单平凡的童年就由这么几个特定的场所构成,位于画面的中心的,则永远有一个年少的陆温乔。陈乐筝在和陆温乔一起长大的那段时间里,认真地做过陆温乔世界里的一个配角。那种感觉很好。那是一种幼小的、很纯洁隐秘的情谊。
时过境迁,也许他不该再揪着过去不放手了。
他对陆温乔的喜欢也不必再告诉任何人。
陈乐筝渐渐蹲了下来,一条腿的膝盖压在石砖上,蹭了一裤子的灰也没发现。
他撑着手掌站起来时,才摸到了满手的沙砾尘土。
陈乐筝弯着腰四处拍了拍,拍得脑袋都有些充血了。
忽然感觉不远处有人走来,他却连头也不抬,继续往下一蹲,装模做样地开始系鞋带。
也不知道是不是这屋子的新主人来了,又或者只是隔壁两户人家路过。
陈乐筝斜眼听了听身后的动静,怎么一下子毫无声响了呢?他微微翘起屁股,倒着身子,低头往后看去。
地上出现了一双脚和两条腿。
“我有东西掉你们家院子里了,就顺便看了看你家的花花草草……还挺好看的。”他连忙站起身。
一阵头晕目眩,陈乐筝又往后踉跄了两步,就在快要站稳之时,他的腰上忽然被一只手给轻轻按住了。
后背也莫名其妙的多出了一个依靠。
陈乐筝心悸不已,以为遇到了流氓,反手抓住那只咸猪手,又转身想要推开这个无耻狂徒——
他与对方的那双眼睛四目相对之时,呼吸骤然一窒。
陈乐筝脱口而出道:“你怎么在这里……”
陆温乔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这里是我的家。”
陈乐筝不知道是愣住了,还是慢了半拍在思索。
而在光天化日之下,他们此时此刻的姿势颇为牵扯不清。
这是一个人握上了一个人的手,一个人又摸着一个人的腰,两人挨得极近,看起来十分暧昧。
陆温乔垂着眼,先轻咳了一声,手上掐着陈乐筝的腰侧,稍稍与他拉开距离。陈乐筝触电一般,紧跟着松开手,一边理了理衣服,一边往后退开。
被摸过的地方仍然有些发痒,陈乐筝伸手挠了挠,扁着嘴没有说话。
“你的什么东西掉进院子里了?”陆温乔手里提着只纸袋,在掏出钥匙要开门之际,转头问陈乐筝。
陈乐筝没想到会在这里被陆温乔抓包,他自知尴尬,都打算一走了之了,此刻听见问话,“啊”了一声,现编道:“……好像是衣服扣子吧。”
陆温乔打开围栏上的铁门,对他说:“那你自己进来找吧。”
“啊?”他推辞道,“还是不用了,一颗扣子而已。”
陆温乔站在原处,一动不动地看着他,目光里似乎有温和的邀请之意,也有某种只陈乐筝能看懂的“逼迫”之意。
因为陈乐筝的说谎水平永远很烂。
陈乐筝硬着头皮,缓缓走进了他家的院子,然后就听见身后铁门咔嚓关闭的声音。
满地都是枯叶杂草,身后还站着一个堪比豺狼猛兽的男人,陈乐筝愁眉苦脸地弯下腰,只能在这四方之间找着那颗不存在的纽扣。
陆温乔歪了歪头,关切地问道:“找到了吗?”
某人两耳不闻窗外事:“没有。”
“怎么会把纽扣掉进这里来,”陆温乔踏上台阶,又推开了通向屋内的门,“你过来做什么?”
陈乐筝一下子站直了,眼睛看着地砖,态度消极地小声地说:“我就是随便逛逛,公共区域,应该没招你惹你吧。”
陆温乔扯了扯嘴角,笑了,突然问道:“陈乐筝,你是在跟我赌气吗?”
陈乐筝的鼻子眨眼间酸酸胀胀的:“没有啊,我跟你赌什么气,不然又是在卖弄了呢。”
“对不起,”陆温乔说,“不论我们是什么关系,我那天都不该对你说那些话,让你一个人冲了出去……不过,陈乐筝,你冲得确实挺快的。”
陈乐筝的心脏疯狂地跳着,他才听了前面两句话,再抬头看一眼陆温乔,就已经找不着北了,眼睛变得红润润的。
“嗯,没关系……”他习惯性说没关系,甚至开始体谅对方,问道:“你出来找我了吗?”
他的声音逐渐变得含糊:“我、我那天是太冲动了,你其实,也没说什么特别过分的?”
陆温乔没有回答,眉头微拧的模样却让陈乐筝有了心理阴影。
陈乐筝弱弱地继续说:“那你这些天怎么没找我?”
“原来你是在等我先来找你啊,哄一哄就好了?”陆温乔这才似笑非笑地说,“陈乐筝,因为我在生气。”
陈乐筝听了,显然还是琢磨不透陆温乔的意思。
他嘴上否认:“我不用哄。”
“那你是在等我找你服务?”
“啊,没有啦……”
真是牛头不对马嘴,死鸭子的嘴最硬。
陆温乔的目光在他身上梭巡,从头到尾都看了一遍之后,他说道:“不喜欢这套睡衣,以后就不要穿了。”
陈乐筝这才想起自己早上出门没当回事,把已经洗好的那条睡裤又拿来穿了,想着一时半会不用还回去,不穿白不穿。
他讪讪地挤了挤眼睛,就看见陆温乔往里走了几步,又转头回来:“你是棋子吗,拨一下才动一下,进来。”
陈乐筝犹豫片刻,还是如善从流、熟练无比地跟着进去了。
陆温乔去了上楼,他没再跟着,而是一个人待在了客厅里,和他年幼时来这里做客时一样。
他有些局促,没了四处乱看的心思,只注意到刚刚陆温乔放在了桌上的那个纸袋,刚要探头去看一眼,陆温乔就出现在了楼梯当口:“陈乐筝,你是现在就给我上来,还是希望今晚继续请假,自己选一个。”
陈乐筝心惊肉跳。
这一次似乎没过多久,陆温乔说完后,进到浴室里没一会儿,陈乐筝就已经麻溜地到位了。
浴室门口的那面磨砂玻璃门被轻轻敲响
陆温乔也没能继续开口,那扇门就被打开,一个脑袋从外面探了进来。
“我选现在,”陈乐筝如临大敌地说,“那我进来了。”
下一秒,一条白花花的胳膊和一个光裸的瘦膀子就暴露在了浴室灯下。
他如此上道,全然没有了说要忘了陆温乔时的影子,竟然在门外就已经脱了衣服。
陆温乔昨晚回来后睡得并不好,他本想简单泡个澡就出去,只是让陈乐筝上来等一等。此刻看过去,他已经不知道是第多少次被陈乐筝惊到了。
陈乐筝捂着那里停了停,一副很害羞的样子,陆温乔立即无可奈何地闭上了眼。
然而陈乐筝丝毫未觉,光着脚丫一步步走过来,见陆温乔闭着眼,起初还有点为难。
他真的很好哄,更希望陆温乔不要生气了。
水面忽然泛起涟漪,他擅作主张,已经踩水进了浴缸,往下一靠,便钻进了陆温乔的怀里,几不可闻的声音跟着飘来:“你说过不让我疼了,心疼也很疼的。”
陆温乔睁开眼,抬手碰到他耳后的发梢,心血来潮拨了拨,果然看见了一颗黑色的小痣。他不清不楚地“嗯”了一声。
身体落到了安稳的地方,意识到自己没有被排斥,陈乐筝忽然很伤心,说:“我没有很多不切实际的幻想的,只是,我们也从小就认识,不要讨厌我啊,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