节目一直录制到深夜。

工作结束的时候，一个十八岁的选手犹犹豫豫蹭过来，小鹿一样的眼睛，栗色的小卷毛，站在边上盯了郁芒许久。

比起好接近的周境，郁芒一直生人勿近，对谁都不亲近。

他本来不想管这个盯着自己的小后辈，但那目光实在太火热了，实在很难假装看不见。

他转过头，望着那一头小卷毛，问，“你找我有事吗？”

小卷毛差点被吓得跳起来。

他左看右看，发现郁芒确实是在问他，虽然没有笑，却也没有排斥的样子，只是平静地看着他。

他犹豫了会儿，磨磨蹭蹭地蹭了过来，从背后掏出了自己的棒球帽。

干净雪白的棒球帽，带着一股刚洗过的薰衣草洗衣液味道。

“我想请你签个名，”小卷毛结结巴巴的，脸都红了，他都不好意思看郁芒，“我是您的粉丝，真的，您的单曲《见海》我听了好多遍，特别喜欢。我还去过你们乐队的见面会。”

这次郁芒和周境作为导师的身份一直是保密的，他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偶像会来，什么能证明粉丝身份的东西都没带。

这样一想，他又低落下来。

他知道郁芒性子一直是有点冷的，对学员也很严厉，但是却是发自内心地教他们知识。

这让他有点忐忑，又想亲近，又觉得自己这么厚脸皮地贴过来很不好。

说不定郁芒还会讨厌他。

果然还是太莽撞了……

但他还没想完，手里的棒球帽就被拿走了。

郁芒接过笔，问他，“要签什么？”

小卷毛唰得抬起头，眼睛亮亮的，满是不可思议。

“都，都行，”他兴奋得话都不会说了，“签名字就好，谢谢前辈！”

郁芒看他这样，不由浅浅地笑了一下。

他看着眼前这个小卷毛，想起了自己弟弟，他家郁洺也是这样澄澈又可爱的眼神，总是满怀期待地望着他。

“你是叫……封海？”他问小卷毛。

小卷毛没想到郁芒记得自己的名字，拼命点头。

郁芒便在棒球帽上写——赠封海，郁芒。

封海看上去激动得快晕倒了。

“给你。”

他想把棒球帽还给封海，但还没递出去，肩膀上却突然一沉。

“你们这是在干嘛？”

周境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身后，一只胳膊压在郁芒的肩上，十分不见外地把那只棒球帽拿起来看了一眼。

郁芒皱了皱眉头，却还是回答了，“给学员签个名。”

周境当然知道是签名。

他刚才就在不远处，把郁芒和这个小卷毛的互动尽收眼底，也清楚地看见郁芒对这小卷毛笑了。

周境垂下眼睫，盯着眼前这局促的小学员，笑得很温和，却不达眼底，“怎么只找郁芒签名，不找我呢？是我不让人喜欢吗？”

小卷毛疯狂摇头。

“不是的，前辈，你们乐队我都很喜欢。”他结结巴巴解释。

但周境压根没仔细听。

他抽走了郁芒手里的笔，看似是在跟这小卷毛打商量，“要不我也给你签一个吧？”

其实他已经连笔盖都拧开了。

但小卷毛不疑有他，感动得说不出话，“谢谢周前辈！”

周境唰唰唰签下了自己的大名。

他其实才是队里很少签名的那个人。

看上去再好说话，大妖对自己的名字也多有忌讳，不太喜欢留在外面。

可是他却把名字签在了郁芒的名字旁边。

成双成对。

他想了想，还嫌不够，在他的名字旁边又画了个毛绒绒的大尾巴。

“好看吗？”他讨嫌地问郁芒。

郁芒没好气地暼他一眼，把棒球帽抢下来，递给了小卷毛。

“早点回去休息吧，明天还有比赛。”他对上小卷毛，神色又温和下来。

小卷毛现在晕晕乎乎的，只知道点头了。

他抱着自己的棒球帽，像踩在了半空里，轻飘飘的。

他对周境和郁芒鞠了一躬，“谢谢老师们，我会努力的。”

然后就乐颠颠跑了。

一直等他人都不见了，郁芒才转头看旁边的周境，“你过来干什么？”

他可不觉得周境是特地来送签名。

周境的视线落在了郁芒的唇上。

喝过他的血后，郁芒气色看上去好多了，嘴唇红润又柔软。

“李燕来喊我们回别墅，”他懒洋洋随便找了个借口，“所以我来找你。”

郁芒挑了挑眉，不怎么信。

但他也没刨根究底，“好。”

也是该回去休息了。

.

这档节目的训练营是特地找了一个封闭区，郁芒跟周境也住在这儿。

他们住的别墅离得很近，保姆车没一会儿就开到了。

一路上，周境都在闭目养神，倒让郁芒有了理由光明正大地看他。

说实在的，他到现在也没什么真实感。

谁能想到跟他最不对付的队友，居然也是个妖怪呢，还是个这么厉害的大妖怪。

即使他跟周境不怎么亲近，也朝夕相处了两年。

两年里，他们住在一起，训练在一起，工作也经常在一块儿。

他虽然总觉得周境这人外热内冷，相处却也没多少不愉快，甚至有一次他因为意外受了点伤，其他人都没发现，只有周境注意到了。

他一点没怀疑过这个队友会不是人。

想到这儿，郁芒看着周境的眼神更古怪了几分。

这样一个大妖怪，居然跑娱乐圈里玩乐队，说出去谁信啊。

也不怪他总想远离周境。

虽然他不愿意承认，可是他再天资聪颖，放在妖界也就是个幼崽，还不够大妖怪们一盘菜的。

所以虽然不知道对方的身份，他每次对上周境，还是会有种背后凉飕飕的感觉，久而久之，就锻炼出了远离周境的本能。

但是……

郁芒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嘴唇。

周境的血液已经流淌进了他的四肢百骸，但那清苦的味道却似乎还留在唇舌里。

郁芒默默地想，这个大妖怪好像也没那么冷漠。

他跟周境非亲非故，在队里关系也一般，可是面对他这样一个可有可无的同事，周境第一反应却是帮助他。

.

保姆车很快到达了目的地。

李燕把明天的行程又强调了一遍，叮嘱他们早点休息，就跟司机一起离开了。

周境跟郁芒一起进了别墅。

前几天，郁芒跟周境都是各回各屋，互不打扰，周境在客厅的时候，郁芒几乎不会下去，楚汉界限十分分明。

但是今天他却迟疑了。

周境大概是跟他露了底，也不装人了，妖物的气息充盈着别墅。

他坐在沙发上，修长笔直的腿随意地交叠着，低头不知道在看什么消息。

郁芒大概是饮过他的血，也不觉得畏惧了。

他在楼梯口站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没有走上去，坐到了周境旁边。

周境一抬头，发现郁芒眼巴巴看着他。

“怎么了？”他微笑着问。

郁芒想了想，从储物袋里掏出了一个小小的铃铛。

紫焰铃铛。

他从妖怪学校毕业的时候得到的奖励。

不算什么天材地宝，却也是颇为珍贵，只要晃动铃铛，使用者可以转瞬布下幻境，迷惑敌人。

周境挑了挑眉，“你想干嘛？”

郁芒有点为难，不怎么自然地低下头，又想起化妆室里周境对他的讥诮。

“虽然你说了不用我回报，但我还是很想谢你，”他低声道，“这是紫焰铃铛是我自己赢来的，对你可能不算什么，但你要不嫌弃，就收下吧。”

他还是喜欢跟人一清二楚。

周境帮他，他心存感激，却不愿意凭空接受这份好意。

那枚小小的紫焰铃铛滚在沙发上，玲珑可爱。

周境垂着眼看它，说不清在想什么。

这样的法器，他不知道有多少个。

更早的时候，他也曾经用过更珍贵的幻术法器，哄一个孩子开心。

而如今，郁芒用这个铃铛来跟他划清界限，不肯欠他人情。

他不说话，郁芒以为他是看不上，眼巴巴地解释道，“这可能普通了点，我家里还有……”

但周境却把那枚铃铛拿了起来。

他拿拇指拨弄了下，问郁芒，“这是你什么时候赢来的。”

郁芒一愣，回答道，“前年，优秀毕业生的奖励。”

周境把那个铃铛握在了手里。

果然是好学生。

他抬眼看郁芒，漆黑的眼睛不知何时又变成了金色的竖瞳。

“这铃铛我收下了，”他漫不经心道，“但你成熟期这个问题，准备怎么解决？”

郁芒一时没明白。

周境摩挲着手里的铃铛，眼底流露出一丝冰冷的笑意。

既然郁芒喜欢划清界线，那就公事公办好了。

“你不会不知道，一个混血种要度过成熟期有多难吧，也就是如今时代变了，要是在从前，你这样的小混血多得是夭折，”他挑着眼看郁芒，“我的血对你是大补，但以你现在的身体素质，虚不受补，一次只能喝几滴，也就只能压制一两天。”

“你现在身上一堆合约，公司帮你接了一部电影的客串，下半年我们要开演唱会，要准备专辑，你现在如果撂挑子不干，说要退圈，我倒是不在乎，可是严守他们就惨了，到哪儿去找个主唱来弥补你的位置？”

严守他们是另外三个队友。

他们乐队一共五个人，当时东拼西凑出了道，看上去像闹着玩，最后却配合异常默契，出道即爆红。

郁芒虽然内敛，对乐队和工作却是有感情的。

他其实很心软。

只是平常不爱言语又习惯独来独往，所以不容易瞧出。

连那些偷偷围追堵截的粉丝，他都不会高声斥责，只是会叫人送他们回家。

一想到会影响到队友，郁芒的脸色又白了几分。

他坚持不回去，其实就有部分这个原因。

“我会小心……”他不怎么有底气地说道。

周境轻嗤了一声。

“怎么小心，成熟期又不由你控制，如果你没来得及开溜，在演唱会露出了尾巴，甚至更糟糕点，直接露出了小猫原型，你知道会引起多大的骚动吗？”

他用那枚铃铛轻轻点了下郁芒的额头。

冰冷的触感一碰即离。

“所有人都会知道，你是个拖着狐狸尾巴的小猫咪。引起了这么大骚动，只能请妖管局来处理后续，然后你作为罪魁祸首，少说也要被关监狱半年吧。”

他恶劣地对郁芒笑笑，“像你这种从小是优秀学生的好孩子，大概没想过自己会去蹲局子吧。到时候我会记得去看你。”

这当然是假话。

别说他不会让这事情发生，便是郁芒真的被扔进局子，他也能拆了监狱把人抢出来。

可他就喜欢看这小猫咪脸色苍白，坐立不安。

谁让郁芒一副要离他八丈远的样子。

.

郁芒果然更为难起来，左想由想，不得不承认周境说得不错。

“那我……我可以去妖市买维持人型的药剂，”郁芒狠了狠心，向周境保证，“我不会影响工作，也不会引起骚乱。”

他说的是妖市，其实跟黑市也差不多，每个妖怪聚居的城市附近都会有通往的入口。

他可以买到维持人形的药剂，只是对他自身影响也有点大就是了。

周境却好半天没说话。

郁芒疑惑地抬起眼，发现周境看向他的目光冷得能掉渣。

“所以你宁肯伤害身体，也不跟我求助是吗？”周境轻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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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境：生气，老婆完全不在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