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恨你吗？是你恨我吧。】

心脏在胸腔中剧烈地跳动，带动着强烈的刺激，陈焰开始耳鸣，他确信在他缺失的记忆里，陈豫一定曾对他说过那句话。

——小焰，哥好累。

或许就是在这段记忆中，陈豫于他和死之间苦苦挣扎了很久。

原来真是这样。原来陈豫所有的不幸，全都是他造成的。

“是我恨你吗？是你恨我吧。”

陈豫最后看了他一眼，扔下这句轻飘飘的质问就走了。

两人之间好不容易缓和的关系轻而易举地又回到原点，明明互相是对方在这世界上唯一的亲人，却真的变得像陈豫那句“仇人”一样，要对对方露出浑身的刺来抵御，来实施无比尖锐的伤害。

因为是最亲的亲人，所以知道哪句话直击要点，知道要刺中哪里才会一击毙命。

陈焰想再回去住校，但申请单一直压在日记本底下，没有交上去。陈豫依然会每天晚上回来做晚饭，在陈焰下课到家之前，因为这是他答应好陈焰的。

陈豫做完晚饭就会回公司，不会再回来，他不在家里睡，不想见到陈焰。即使是做好的晚饭，他也不会和陈焰一起吃。

而陈焰晚饭只吃一半，一半留着等他哥回来吃，没有回来就第二天中午自己吃掉。

手机里没有任何来自于对方的电话和短信，就好像其实这世界上只有他们其中的一个人，是陈焰，或者是陈豫，总之不会是陈焰和陈豫。

共用着同一个心脏，所以不可能同时存在。

陈焰又开始失眠，比之前住校还要更严重，有时候他会半夜爬起来去敲他哥房间的门，没有回应就一直敲，后来又用拳头砸，质问陈豫为什么躲在房间里不出来。

再后来他会出现幻觉，会看见陈豫从里面开门，但是不和他说话，只是冷冷地看着他，他还是很大声地质问：“你不想要我了吗？！你恨我吗？你觉得是我害了你吗？你恨我吗？！你恨我吗？哥？”

然后他哥会回答他：“是我恨你吗？是你恨我吧。”

再把房间门又关上，任由他继续疯狂地用拳头砸门。

这种幻觉持续了一周后，陈焰终于不再发出那种质问，他会对打开门的陈豫说：“哥，你不能不要我。”

可是这句话陈豫也不满意。

陈豫会说：“十六年前我就应该从楼上跳下去，一了百了。”

陈焰感到崩溃，他不知道他该说什么才对，才会让他哥不要对他表现得这么充满憎恶。

所以在第三次说你不能不要我而陈豫还是对他关上门后，陈焰的幻觉开始出现改变，他再也发不出声音，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哥，直到他哥又要把门关上的时候，他冲着陈豫缓缓地跪了下去。

陈豫终于不再把门关上。

陈豫只是也静静地看着他。

他跪了四个晚上，幻觉里的陈豫才开始允许他进入自己的房间，然后他会蜷缩在陈豫的背后，不碰到陈豫，不让陈豫生气把自己扔出去。

陈焰得到了一点睡眠。

但实际上他只是睡在了他哥房间的门外而已，睡在地板上，蜷缩成一团，谁也不能靠近的姿势。

这场冷战持续了快一个月后，陈豫再次接到了陈焰班主任的电话，并没有说是又发烧了又生病了，只问他陈焰是不是最近出了什么事，成绩明显下滑了，虽然还是保持在第一，但不如以前要稳定，情绪状态看着也很差。

陈豫只说我不知道，就把电话挂了。

老师嘀咕了几句怎么当哥哥的，怎么能对自己的弟弟这么不上心。

陈豫还是不回家，甚至去外市出了趟差，待了五天，连晚饭都不给陈焰做了。

但其实一下了飞机就开车去了陈焰学校，停在八中大门不远处的路口，隔着窗户在人群里寻找陈焰的身影。

是吃晚饭的时间，他出差前留了字条说自己这几天有事不会做晚饭了，说不定陈焰在食堂吃饭，不会出来。

不过他给陈焰留了钱，也有可能会出来吧，会在外面吃什么呢。

陈豫点了一支烟，吸了两口，看见陈焰了，视线顿时定住，又看见陈焰身旁的女孩，眼睛眨了下，用力吸了口烟。

他没有那么不了解陈焰，他当然知道陈焰是个什么样的人，陈焰那点倨傲就算不表现给他他也能知道，总是独来独往，像个孤僻的小怪物。

他为此思考过很多次，也自责过很多次，仿佛很多的一切都在向他证明他把陈焰养得多么不好，他的养育有多么失败。

陈焰一点也不活泼，一点也不明朗，可他宁愿陈焰完全相反，不活泼但安静，不明朗但爱哭，不坚强但脆弱，反正陈焰有哥哥，就算多么不堪一击也没关系，只要依靠哥哥就好了。

但陈焰不是的。陈焰是个“孤僻的小怪物”，他不爱哭，不流眼泪，不够坚强也不够脆弱，很容易受伤，却不肯依靠哥哥。

是个不堪一击还不肯示弱的小怪物。

是长大了，就想证明自己不需要哥哥了吗？

陈豫叼着烟下了车，穿过拥挤的人群，吸引着许多视线，他走到陈焰面前，抬手拿掉了烟，弹了弹烟灰，想再吸一口，却又松了手，扔到地上踩灭了。

“你老师给我打电话了。”

他平淡地开口，双眼直直盯着陈焰漆黑的瞳孔。

“他说你成绩下滑了不少，问我怎么回事，我说我也不知道。”陈豫笑了一声，看了眼陈焰旁边的女生，又很快收回视线，“看来我现在应该能猜到了。”

“那天反应那么大，看来是我戳到你痛处了。”

“小焰，”他意味不明地把声音压低，“好好读书啊。”

一片寂静。陈焰没有说话，静静和他对视，那个女生想开口解释，却被他们之间强烈的低气压吓得不敢出声，气氛僵持了一会，陈豫似乎又低笑了一声，转身只留下那只被踩灭的烟头。

女生扭头看向陈焰，犹豫着说：“你哥哥好像误会了，你跟他解释一下吧。”

“我和我哥哥吵架的时候，我也会说很难听的话，但我哥哥很少会说，有一次他被我气得也说了一句，我才知道原来会那么难受呢。”

“从最亲的人嘴里说出来的难听的话，也是最伤人的。”

陈焰依然注视他哥离开的方向。

“什么是难听的话？”

“很多。我们对亲人总是最随意，但其实我们对亲人才最要小心珍视，因为我只是对我哥说你根本不爱我，他也会很伤心，可要是我对真的不爱我的人这么说，对方反而不会伤心。”

女生轻声叹气，问他：“你能明白吗？”

陈焰不回答。

他不知道他哥伤不伤心。

作者有话说：

小焰就是掉入死角了，觉得他哥应该恨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