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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青南 巫羽 4868 2024-11-14 10:40:10

王树是南方植物, 将种子亲手栽入土时,玄旸不确定它在东方能否生根发芽。

春日万物萌生,这么好的时节, 它的嫩芽总该钻出泥土, 沐浴于阳光下吧。

三颗王树种子,最终仅一颗在春雨中萌发。

棠花落的宅院有仆人照料院中的花草, 但如果他们的国君离开宫城,前来棠花落暂住时, 小小的王树树苗总是会得到国君的特别照顾,亲自浇水, 猫腰拔除它周边生长的杂草, 悉心呵护。

宅院里的仆人都知道这是一株珍贵的南方植物,是国君的宝贝。

从春至夏, 它长高了不少,有繁茂的叶子,瘦长的枝干,仆人围在它身旁,谈论这棵植物会不会开花, 能不能结果。

它开的花会像海棠一样美丽吗?

花有没有香气?

它的果实能吃吗?

好吃吗?

这得是多年以后的事, 如今尚小, 等长大后才会将鲜花开满枝头。

秋叶纷飞时, 宅院里的仆人听闻国君派遣去南方的工匠已经返回,工匠们在南方学会不少新技能, 工匠的北归使国君大为欣喜, 他召集人手对棠花落的宅院进行修缮。

仿佛有什么尊客即将到访这里似的, 所以主人精心布置居所。

冬日来临,国君时常返回棠花落, 他担心雪花冻伤王树树苗,让人在树苗上方搭一个小棚子。

有仆人声称曾看见国君对树苗说着听不懂的话语,也许是地中语,也许是南方话,国君以前是一位旅人,他哪的话都会说。

这一年玄夷城的雪不大,落在王树上方的小木棚上,很快融化为水。

细雪绵绵,玄旸在棠花落的宅院居住数日,享受久违的清闲时光,他在宫城总是不停地接见他人,事务繁忙,待在棠花落这栋古老的宅院里,仿佛将自己藏进山野中,有满山遍野的海棠树做为屏障,这里是他闲居的地方,外人不会冒然闯入。

宅院的仆人想起国君秋时命人将屋舍里里外外修葺一番,他们还以为会有尊客到访。

直到整个冬日结束,都没有客人来访,国君伫立庭院,形只影单。

春日灿烂,海棠花开,棠花落美若仙境。

种在庭院中的王树苗比前年长高许多,分出枝桠,叶片碧绿油亮。

玄旸没有空闲回来照顾王树,更别谈到棠花落赏花,他在宫城里,正坐在大殿上,听文邑使臣向他讲述地中的战事,烽火四起,地中打成一片,唯有文邑不受战争影响,文邑很强大,但还没能力一统地中。

“帝徵说地中东边的战事多与岱夷相关,地中与岱夷两族在此处杂居,历来争夺不休,又说若是有一位岱夷话事人在,与他联手调解两族间的纷争,将是一件大善事!”

文邑的使者文质彬彬,言语优雅,他年龄很轻,不是玄旸以前的旧相识,而是新生一辈,文邑真是人才济济。

“没那么容易,岱夷并不存在什么话事人,你应该听说过‘岱夷九种,各有君长’,谁都不服谁。”玄旸神情淡定,言语多少带点调侃,他发髻上插着一件玉簪,那玉簪的簪挺翠绿呈竹节造型,簪首呈扇形,由西离白玉制成,簪首上镶嵌着两枚圆润的绿松石片,簪首镂空,镂空部分组成的形状便是岱夷神徽。

这是一件王器,唯有国君才能佩戴。

精美绝伦,工艺极为高超。

镂雕绿松石玉簪总计两件,它们由岱夷技艺最精湛的玉匠花费数年制作而成,一件上面有神徽是王器,在玄旸手中,一件没有神徽,被玄旸赠予青南。

本就是玄夷君及其配偶才能佩戴的礼玉。

文邑使者留意到玄夷君笑时上扬的眉梢,乌黑的鬓发,与及头戴缀有绿松石片的发冠,与及发髻上那件巧夺天工的玉簪。

玄夷君的尊贵与显赫还体现在他的项饰、腕饰、腰饰、华美的王服上。

由美玉、绿松石、海贝、吉金、玛瑙、水晶、珍珠等等材质构成的装饰,都彰显出玄夷王在岱夷诸君中特殊的地位。

他掌控四方物资的输出与输入,他能调和四方。

“帝徵与我说玄夷君能当那位话事人,所以派遣我前往玄夷国,我这一路东行,路过数座城,就属玄夷国的城最大,且最为富有。”使者身体前倾,他的话不像在恭维,真心实意。

玄旸把一只手臂搭在大腿上,随意松弛,他笑语:“帝徵真得这么说?他自己都管不住东边那堆好战的部族,居然以为我能管得住,他总是喜欢干费劲又遭人埋怨的事,还要把我也拉进去。”

听来似乎在抱怨,文邑使者谨慎地抬起头,表情专注,随后玄夷君说的话让他舒了一口气:“你回去告诉文邑王,他若是能说服东边的地中部族,并率领他们来颖水举行盟会,我会劝说大岱城的玄鸟上使当岱夷的话事人。”

仍是令人难以移开目光的笑容,亲和又带着些许戏意:“我看文邑王这事多半搞不成,要真是成了,我亲自去大岱城帮他游说。怎样,这下你可以安心回去交付了吧。”

文邑的使者立即起身,恭敬地行了个礼,欣喜道:“我这就回去禀告帝徵。”

“不必那么着急,休息几日不耽误事,我还要问你文邑的事,听说你们帝子娶妻了?”

玄旸那口吻就像在话家常。

直到文邑使者离开玄夷城后,才想明白为什么玄夷君给他的感觉那么熟悉,因为他与帝徵有许多相似的地方。

玄旸时常要接见使者,这些使者来自各地,代表不同的利益,有不同的诉求,有时不同城主派来的使者,他们的诉求还会相互抵牾。

玄旸处理事情很快,不管是接见使者,还是处理国中事务,一般来说,重要的使者他都会亲自接见,而国中事务他更喜欢找到合适的人代他去打理,效率更高。

自从玄旸成为玄夷君,他在国中设置官职,有专门管农耕的官,有专门管水利的官,有专门管作坊的官等等,他这人赏罚分明,而且相当慷慨,人们在他手下做事一向很积极。

暮春时节,玄旸在广场上操练士兵,举办竞技活动,他从青壮之中挑选出可用的人才,这些青壮来自岱夷各个部族,甚至还有几个地中族人。

大岱城的九神使受邀前来参加盛会,他在勇士们的激烈比试中,在国君赏赐的来自四方的物品中,预见了日后玄夷城的强盛。

“玄旸,我还以为你这个国君是推辞不了,只得勉强当当,如今看来,除去不娶妻外,你真是一位令人钦佩的玄夷王。”

阿九压低声音,话中带着揶揄,想来面具下的表情也是。

“阿九,你身为玄鸟神殿的神使,不去管神明的事,倒管起我的闲事来?”玄旸说完话,示意侍从端来一杯美酒,他将那杯美酒递到阿九面前。

别说闲话,喝酒。

阿九呷口酒,嘴角上扬,话他肯定要说:“我当年在文邑,曾邀请觋鹭到大岱城作客,他应诺了,我觉得他肯定会来。”

玄旸喃语,声音温柔:“他允诺的事,就会去做。”

“我听玄邴说,你在棠花落的宅院里种下一棵南方佳木,看来你与觋鹭一直有联系,当然你去不了南方。一个逃避责任选择四处游荡的旅人,最终承担起自己应尽的职责成为一国之君,被囿于宫城中。果然再强大的人,也无法抵抗神明的安排。”

阿九嘴角的笑意不改,他多少有点幸灾乐祸,毕竟玄旸这家伙一直都是个肆意妄为的人,如今被责任困住,不能随心所欲,必定很苦恼呢。

“我请你来,可不是为了听你奚落我。”

凛冽的眼眸一瞪,阿九果断闭嘴,低头喝酒。

“知道,不就是为了颖水之盟。玄鸟上使跟我说,只要文邑王能将人召集起来,他可以为迁徙去地中的岱夷人走一趟,东君从不吝啬将光芒照耀他的子民。”

看向广场热热闹闹的场面,与及不时前来玄旸跟前敬酒的四方使者与岱夷臣民,阿九的目光挪回到玄旸身上,将他打量。

来时就发现玄色的礼服,缝缀绿松石的发冠,与及浑身上下的华丽饰物特别适合玄旸,庄穆而尊贵,英俊不失威严,令人畏惧又使人感到亲和,这家伙注定是一位王。

“你今年还没有派遣使者前往南方吧,记得帮我捎句话,告诉觋鹭,我阿九不忘当年之约,在大岱城候他。”

这时,一群勇士举酒上前,要向他们的国君敬酒,阿九留下这句话,便就起身离开。

见他与玄邴一家子寒暄,还将一件护身符挂在小玄霖身上,是赠予这个孩子的礼物。

阿九是如此聪慧的一个人,显然意识到这个孩子极可能会成为玄旸的嗣子。

玄旸一辈子都不会娶妻,也不会有子嗣,他倾心觋鹭,两人之间应该有某种约定。

玄邴担任虞官,负责管理林泽,辅佐玄旸,他早已摒弃酗酒的恶习,做事兢兢业业,他与妻子对阿九表达谢意。

夫妻两人脸上都洋溢着笑容。

这一年,玄旸没有派遣使者前往南方。

夏至刚过,一支来自南方的旅队抵达玄夷城,率领旅队的人是位羽人族巫祝,他头戴白羽冠,身穿粹白丝袍,脸上罩着一张鹭鸟面具。

草木摇曳,水珠莹莹,他在雨后霁青的天空下出现,宛如一只白鹭鸟。

郭城的门卫疾驰,将消息通报宫城护卫,这个消息如同风般迅速,被带入宫城,传达给宫城的主人——国君玄旸。

任职卿士的麂子记得很清楚,那天他与玄邴都在场,玄旸正和稷官商量农田灌溉的事情,护卫进来通报,说羽人族巫祝率领一支旅队抵达玄夷城,正要进城。

麂子大喜,说道:“可算来了!”

一回过神来,身边哪还有玄旸的影子,他早就离开大殿,疾步如飞,稷官看得目瞪口呆,从没见过国君这么激动,玄邴很淡定,对不知所措的稷官招手,说道:“就按你的提议执行,国君昨日与我们探讨过,他的想法也是这样。”

“邴哥,我出去迎接旅队。”

麂子匆匆与玄邴交代,他急着离开。

“去吧,你将那几个能说羽人族话的工匠也唤上,玄夷城建城至今,还是第一次有南方的旅队到来!”

玄邴很高兴,这毕竟是一桩奇事。

自从玄旸治理玄夷城,类似的奇事已经发生不少,玄夷城比以往任何时期都更繁荣、更热闹,四方之人前来拜访,携带来四方之物,这里早晚会成为岱夷族最显赫的一座城。

玄旸刚赶到宫城门口,就见到青南带领旅队穿行在通往宫城的笔直大道上,道路两侧全是人,仿佛全城的居民都从家里钻出来,互相推挤,争相观看。

这支由南方人组成的旅队,既有头戴白羽冠的南方巫祝与他的随从——头插黑翎的少年乌庆(乌狶之子),也有戴朱羽冠的委麓人朱岗父子,还有不戴羽冠,穿着打扮十分华丽又怪异的鱼埠人,除去巫祝和他的随从外,旅队成员全都携带着众多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南方物品。

玄夷城的居民仿佛是在过节般热闹,人们呼朋唤友,欢声笑语。

旅队再无法前行,被密密麻麻的围观人群挡住去路,忽然,人群中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国君来了!

青南发现四周密麻的人群瞬间散开,人潮如蚁群般向两侧挪动,让出一条宽敞的道来,在大道正前方是一位身穿玄色礼袍,头戴华冠,腰佩美玉的高大男子,他杵在那儿,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竟像似不知所措。

哪曾见过他这幅呆傻的模样。

自从两人在大鹰城分离,距今四年有余,他仍是记忆中的模样,岁月似乎无法在他身上刻下痕迹。

青南嘴角扬起,眼眸含笑,他缓缓朝玄旸走去,直走至他跟前,说道:“这身装扮与你很合适。”

说的是羽人族语。

玄旸痴痴看着眼前人,目不转睛,他仿佛失去了语言能力,以往,他可是最会耍嘴皮子的人。

“玄旸,你仿佛在梦中。”

青南笑语,他碰了下玄旸的手,问道:“醒了吗?”

玄旸扣住青南的手,用羽人族语一字一字说道:“青南,我梦见过你。”他低下头,贴在青南耳边低语:“不只一次,不过只有我俩,可没有这么多人围观。”

低哑的笑声,熟悉的嗓音,张扬的笑容。

“许多人在,莫胡言。”青南压低声音,声音温柔。

旅队中的这些人都出自羽人族,此时全都好奇的打量这位玄夷城的王。

玄旸笑着执住青南的手,他扫视旅队中或陌生或熟悉的脸庞,他用羽人族语朗声道:“玄夷人历来以美酒款待远方来客,朱岗,你们不仅是远方之客,亦是我的故友,请随我入宫城。”

“大家让让,不用争着观看,明日他们还在,会在这里住上一段时日!”麂子让护卫维持秩序,使旅队的行进之路畅通,他与旅队成员待一起,和他们边走边谈。

玄旸与青南并肩,两人走在最前方,戴羽冠的南方巫祝有着修长优雅的身姿,着王服的玄夷国君强健且高大,他们予人的感觉完全不同,站在一起,又显得很和谐。

国君举办丰盛的飨宴,招待众多宾客,来参加宴饮的人既有南方旅队全员,亦有玄夷城的权贵与及一些身份并不尊贵的匠人——他们都是曾经协助营建麓邑的玄夷工匠。

人们在飨宴上欢歌,起舞,畅饮笑谈,国君与南方巫祝坐在一起,他们时而和他人交谈,时而互相低声细语,国君那神态那语气都是少见的温和,任谁都能看出国君与南方巫祝有着极深的交情。

飨宴结束时,月亮已经爬上树梢,宾客散去,四周寂静,唯有青南与玄旸作伴,他们朝玄旸的居室走去,一路聊着琐事,侍从在旁举灯照明。

他们有太多事想要说予对方知晓,在分离的这些年间,各自的生活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青南,这么说来那湖水的颜色倒是不多见,夏季要是在湖畔居住,白荻花开,鹭鸟飞舞,想来是个好去处。”

“你未曾去过麓邑,怎知靛湖白荻花开,鹭鸟飞舞?”

青南在交谈中不知不觉迈入室门,也没留意身旁执灯的侍从转身离开,他问出这一句话,忽然就被玄旸用力拽住,来不及做出反应,瞬间就被挟至门后。

背部与墙面相撞,而玄旸宛如一块石头压在身上,青南被制住,丝毫动弹不得,这家伙的手劲还是那么大。

没等青南发声,唇便被堵住,那是狂风暴雨般的吻。

两人狠狠亲吻,都紧紧揪着对方的头发,互相纠缠在一起。

之前的淡定与平静全都是虚假,不过是两人有极好的自制力,表面风平浪静,内心波涛汹涌。

玄旸咬着牙,在青南耳旁低语,嗓音沙哑:“我在道上见到你的第一眼就想这么做!”

死死将对方抱住,仿佛要将这人揉入自己的血肉之中。

青南在飨宴上饮了点酒,不至于醉酒,但此时理智正在逐渐离他而去,他浑身发烫,低语:“门。”

门还开着。

他们挤在门后,在那逼仄的角落里根本放不开手脚。

玄旸挥动手臂,将门用力甩开,门关上的瞬间,那阵因房门摆动掀起的风亦将室内的灯火熄灭,瞬间周边陷入昏暗之中。

没有人敢打扰国君休息,国君的日常起居也不需要仆人伺候,这是一个随心所欲的长夜。

凌晨时分,室内的油灯亮起。

玄旸爬起身,坐在枕边人身旁,他借着灯火端详对方的睡脸,那是张疲惫的脸庞,因为极为倦乏而陷入昏睡。

拨开青南额头的湿发,玄旸低头注视,额上的神徽已经随着时光淡去,模糊不清,他用指腹轻蹭眉宇,眉眼如画的一张脸,多年来魂牵梦萦之人,此刻就在身旁。

有不真实之感,仿佛是一场美梦。

与青南分离的这些年间,他做过无数次这样的梦。

这当然不是梦,自己身上有青南特有的鬯酒芬芳气息,而传递至肌肤的是真实的温度。

这不是梦境。

玄旸就这么坐在一旁,低头看着青南,他不舍得睡去,直到睡梦中的人微微皱起眉头,伸出手似乎在找寻枕边人,玄旸这才熄灯,在青南身边卧下。

两人交颈相枕,紧紧相拥,进入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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