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飞扬诈死的"葬礼",不出意外地迎来了君书影。信云深对於自己大师兄的手段不得不服。楚飞扬当众带走了君书影,留下信白等人一头雾水,信云深只能认命地替他处理这一堆烂摊子。
轰轰烈烈的江湖最终又归於平静,再大的风波也很快被遗忘,不过是说书人口中又多了几个新鲜的故事。
信云深在脸上抹了黑粉,换了一身不起眼的布衣,鬼鬼祟祟地进了一家茶馆。
"客官里面请。"小二高喊一声,麻利地跑过来招待客人。
"客官要点些什麽?"
信云深在二楼角落里找了个位子坐下,探头朝楼下大堂窥探。那小二见他这副模样已经起了疑心,面上带上一丝戒备。
信云深随手塞给他一锭银子,挥手道:"随便上点饭菜便可,快走快走。"
小二掂了掂手里沈甸甸的银子,他在酒楼做上几十年工恐怕也攒不了这麽多钱。被飞来横财砸得晕乎乎的小二再顾不上这奇怪的人会不会给酒楼带来麻烦,飘飘然地走了。
信云深借著木栏杆的遮掩,两只手扒在栏杆上,只露出半个脑袋看著大堂一角,恨恨地咬著牙,恨不能把那栏杆啃下一层皮来。
小放啊小放,你还真能招蜂引蝶!
只见高放正坐在大堂一角,他又换回中原的服饰,长发挽起,露出光洁的额头,看上去俊秀极了。
在他的身边,还坐著两个男人和一个女人。
那两个男人,一个只是一届武夫,不足为虑。另一个却打扮得人模狗样,一脸自命风流的蠢样,总是没事找事地向高放大献殷勤!
自从楚飞扬带走了君书影,以及他亲手"解决"了慕容骁之後,信云深就离开清风剑派暗中跟在了高放身边。
他本是打定了主意,要让高放成为自己的人,要将他带回清风剑派的。他甚至向大师兄讨教了一番甜言蜜语的本事,基本上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可是天不遂人愿!没想到走了一个慕容骁,却还有源源不断的居心叵测之人靠近小放。
他赶走一个,又来一个、赶走一个,再来一堆,信云深的耐心快要告罄了。
他从暗处窥伺著,心里纠结得快要扭成麻花。
小放怎麽可以这样呢?他怎麽可以对别人那样笑?!他怎麽能给那个武夫倒水!那个女人干嘛要拉小放的袖子?!男女授受不亲的道理你不明白吗?真是孟浪无状!还有那个自以为很帅的家夥,离小放那麽近干什麽?!
真是太可恶了,这样下去,他要哪时候才能赶走小放身边那些居心不轨的家夥,把小放据为已有呢?!
信云深握著栏杆的手用力再用力,抓得上面的木屑噗漱漱地往下掉,在栏杆底下吃饭的几个人便遭了殃。
一桌四个人呸呸地吐著嘴里的木屑,愤怒地抬头向上望,想要找出罪魁祸首。只是那里已是人去桌空,连个鬼影子也没有。
得了银子的小二端著丰盛的饭菜飞快地跑上来,自然也是扑了个空。他抓了抓脑袋,看看干净的桌子,再看看自己端著的好酒好菜。客人不在,难道这个菜他也可以自己吃了?
真好,这样有钱又抽风的客人简直是他们小二发家致富的引路明灯!
他那盏明灯此时正蹲在别人的房梁上,从怀里掏出几封书信,犹豫不决地不知道该不该把信送到对方手上。
那是他绞尽脑汁写就的几封情书,字字珠玑,满纸深情似海,深得天下第一楚大侠的真传。
只是他害怕,在他让高放那麽伤心之後,他怕高放再一次拒绝他。只要他不将信交出,不将话说出口,那便不会遭到他不愿意去想的待遇。信云深发现自己竟然不敢面对高放的拒绝,他从未如此懦弱过,这一次却始终鼓不起勇气。
反正他还有时间,反正谁也别想接近小放!
信云深每天每天地在暗处看著高放,同时雷厉风行地出手"解决"了不少心头之患。而让他庆幸的是,高放渐渐地开始深居简出,那些讨厌的男男女女也终於不再整天缠著他。
高放安静地独居了几天之後,突然有一天精心打扮了一番,俨然变成一名风流多情的公子哥。信云深惊豔的同时开始惴惴不安。让他更加震惊又恐慌的是,高放上了街居然径直往青楼走去!
这可如何使得?!
信云深开始还没意识到高放往哪里走,直到他一闪身进了那座满楼红袖招的不正经的三层小楼,他先是怔了怔,等到反而过来之後,简直是忧心如焚,肝胆俱裂!
小放进这种地方干什麽?不知道这里面的女人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吗?!
信云深急奔进去,楼里尽是些淫浪之声,到处是人,他哪里还能看到高放的影子。
老鸨照例十分敬业地上来招呼,信云深揪住她怒道:"你有没有看到一个很漂亮的年轻公子进来?!"
风韵犹存的老鸨摸了摸信云深的手笑道:"哟小哥可真会开玩笑,这说的不就是你自己吗?"
信云深连忙丢开老鸨的手,正欲再问些什麽,手臂突然被人抓住。
他心头火起,扭头正欲发作,却愣在当场。
抓著他手臂的人不是高放是谁。
高放秀眉扬起,似笑非笑地看著他:"总算让我抓住了,整天躲在暗地里跟踪我的就是你啊。"
信云深正要解释,高放却猛地甩开他,径直向外走去。
信云深不知何意,站在原地无措地看著高放的背影。
高放扭头恨道:"还不跟我走?"
信云深忙低头跟上,乖得像只蔫头耷耳的小狗。高放就这样带著他走回了自己现在住的地方。
啪得一声,高放猛地一拍桌子,却震得自己的手生疼。他将手背到身後暗地里搓了搓,面上却威严地冷笑一声。
"你长进了啊?!跟踪,偷窥,对我的朋友下黑手,你倒是一件不落地做齐活了。怎麽?清风剑派要倒了还是没钱了?你这少主人当不下去了?信公子准备转行当贼了?!"
信云深撇了撇嘴,一脸苦闷之色、
"小放,你不要这样说……"
高放却不吃他这一套,冷冷问道:"给慕容门主找麻烦是不是你?"
信云深蹭到高放身边想要坐下,却被高放斥了一声:"给我站好!"忙站直了身子,动也不敢动弹一下。
"说,是不是你干的?!还有我後来认识的那些人,是不是你在後面给人家捣乱?!"
"明明是他们居心不轨……"信云深不满地嘀咕道。
高放气笑了一声:"怎麽?他们与我交好就是心怀不轨?就算人家真的对我心怀不轨又如何?只要入了我的眼,我自当寻媒下聘,该婚则婚该娶则娶,还要你信公子同意不成?!"
"我不准!"信云深闻言瞪大了眼睛怒道,一双琥珀色的眼睛里却很快蒙上了一层水雾。
这在从前是最能打动高放的了。只要他露出这种神情,高放便对他的要求无不依从。可是这一次,高放竟连看也不看他。他只是低著头,微微地叹气,似乎很无奈,又似乎极为失望。
信云深伤心了,真的非常伤心。同时也害怕了,前所未有的害怕。原本埋藏在心底的不安与恐惧突然被释放出来,占据了他的整个心脏。
这正是他一直不敢直接向高放表明心迹的原因。他的心里始终埋著这样一层隐忧,他不知道那是因为他关心则乱导致的瞻前顾後,还是他那从不出错的直觉在警告他。不论是哪一种,都让他不敢冒险,所以他总是畏首畏尾。
他知道这一次的表白不同往日,往日里高放怎麽拒绝他都无所谓,他都不会真的离开自己。这一次,却是他大肆挥霍之後的最後一次机会了。
信云深低头道:"小放,我是真心的。你真的不再相信我了吗?"
高放似乎感受到信云深的悲伤,他不忍地低叹一声,看向信云深道:"云深,我了解你,所以我自然信你。可是,你还是不明白症结所在。"
就像教主和楚飞扬,他们之间的阻碍在於教主的野心。而他和信云深,关键却在於信云深自己。这样的迷障只能靠他们自己看清,别人说得再多也是枉然。如果信云深一日想不明白,他便一日不会答应信云深。他不是楚飞扬,在付出那麽多之後被人背叛,楚飞扬能够不折不弯,继续斗起昂扬,他却远比楚飞扬柔弱,一次背叛就能将他击垮。
高放站起身来,转身背对信云深,叹道:"云深,你必须自己想明白,自己将问题解决。不要总是跟著我了。等你想明白的那一天,我自然会出现在你身边。"说完他便慢慢向屋外走去。
信云深跟了两步,却不得不停下来。
他知道高放说的是真的,他就这样跟在高放身边也没有用,他赶走所有接近高放的人也没有用,他还是无法拥有高放。
可是到底为什麽?为什麽高放无法信任他?他的身上,到底是什麽让高放感到不安?!
信云深不敢再跟著高放,又不想回家,心情苦闷之下,只能游历江湖,顺便行侠仗义,给清风剑派的声望再加些锦上添花的筹码。
他在外游荡了几个月,终於不得不回清风剑派了,因为再过几天,便又到了清风剑派掌门他老爹的寿辰。
去年已经大办过了,今年本不需要大肆铺张,本打算像往年一样宴请一些往来亲密的门派和自家亲朋好友便可。只是因为这一年发生了情花山庄和武林盟那两件事,让清风剑派的地位水涨船高,自然这掌门人的寿辰就成了江湖人向清风剑派示好的最佳时机。趁著主人寿辰登门既不显得谄媚,又可礼数周全,谁若放过这机会谁才是傻子。
江湖上混的没几个是傻子,因此信白这一年的寿辰想要低调也不可能了。
信云深自然知道其中的重要性,也早早地赶回了门派。只是这一次他却没有精力去顾及各种锁事的安排了,一切都交给其他师兄弟手上,他自己只管躺在房顶上看著别人忙碌,顺便想一想自己这些天以来无一刻不在思考著的那个问题。
他的身上,到底有什麽是让高放感到不能信任的?
他的目光无意识地在下面的人群中逡巡,他看到了各大门派互相交好,看到了小帮小派的帮主掌门也在费尽心机地与名门大派扯上关系。这是他从小就熟悉的场景,信云深转开视线,继续往其他地方看去。
他看到了自己的父亲被人围著,笑著与众人虚与委蛇。他父亲本是不擅长这些的,为了清风剑派的壮大,却也将这些功夫学了个十成十。
视线移开了,却又猛然转回,定在了清风剑派掌门的身上。
信云深看著父亲的模样,想著高放说过的话,心中渐渐明朗起来。
原来如此,原来他担心的,便是这个。
信云深在屋顶上站起身来,深吸一口气,只觉眼前犹如拨云见日一般清朗。
他已看透了高放对他的不信任,却还未想到破解之法。高放明明相信他的真心,却不信他能为这真心做到什麽地步。
高放从君书影破斧沈舟的果决中亦看到了属於他这清风剑派少主人的执著。他们都是不达目的绝不罢休之人,他们都有比常人更偏执的目标。他和君书影是如此相像的两个人,可高放却不是大师兄。他跟在君书影的身边,看著君书影算计楚飞扬对他的情义,看著楚飞扬的愤怒与挣扎,就好像看到了将来被背叛的自己。
高放不信他这年少轻狂的感情能够延续一辈子,不信他也可以可像大师兄一样离经叛道。
他要证明自己,便要用尽一生的时间。
他等不及要去寻找高放了。一辈子的时间有多长?!百年也不过一瞬,他却还在这里虚度光阴,真是愚不可及。
信云深跳下房顶,虽然心里焦急,他却还记得要去向自己老爹乖乖地辞行。毕竟他不只是要抱得美人归,抱来了美人要如何与老爹相处,他也是要考虑的。
信白受尽江湖同道恭维,尤其这个争气的儿子也替清风剑派挣了不少脸面,此时正是高兴,眼看著信云深居然这时候来向他辞行,信白难得的没有生气,反而和颜悦色地问道:"云深,为父的寿宴正是热闹,你要去哪里啊?"
信云深眨了眨眼:"爹,儿子有了心上人,儿子想,带他回来见您。"
信白吓了一跳,倾身向前:"云深,你又看上谁家闺女了?上次的花音姑娘,你都带回家了又把人送走,虽说是情有可原,但你这件事也实在做得不好。这才刚平息,你可别再乱招惹别人。"
信云深不满地撇了撇嘴:"爹,我是那麽不负责任的男人麽?"
信白捋了捋胡须,点头道:"还真是。唉,是爹没教导好啊。"
信云深黑了脸,一拂袖道:"总之我今天要下山,等我把人带回来了,您老可不准为难他。"
信白拦住转身要走的信云深,一瞪眼道:"你这不孝子,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当爹的?!你今天不准走,下午还有场重要活动,好歹过了今天,你爱上哪上哪去。"
"重要活动?什麽活动?有多重要?"信云深疑道。
信白道:"这──为父也不是很清楚。是袁盟主派人传的话。袁盟主向来不会小题大作,他说重要就必然不是小事。你且等著,你难道差这一天半天麽?"
信云深无法,只能不情不愿地应了,却仍旧不愿意管事,又蹲房顶上看风景去了。
到了午後时分,清风剑派在殿前场地上搭建起的宽阔木台周围,人群果然渐渐聚集起来。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似乎来清风剑派做客的门派便已全部到齐,到处人声鼎沸,猜测那袁盟主此次如此郑重其事到底所为何事。
信云深坐在大殿顶上居高临下,将一切尽收眼底,心中竟然升起一丝异样的紧张来。
他的直觉从不出错,信云深猛地警觉起来,紧盯著广场四周,企图找到另他感到紧张的来源。
不出片刻,信白也从殿中走出,而那武林盟主袁康寿,也穿过人群大步走来。跟在他身後的还有四名武林盟弟子,那四人护卫著一驾马车,马车上有一四方之物,此时尽用黑布罩了,不知道到底是什麽。
信云深望著那马车,心中竟不由得扑通直跳。他伸手按住胸口,竭力稳住自己的气息。
到底会发生什麽事?会令他如此心神不宁,惶惶不安──
袁康寿走到信白身边,回头望向台下众人,摇了摇头,向信白低声道:"信掌门,我本想与你以及清风剑派诸位长老先合计一番。这麽多人在场并非我愿。此事事关重大,你看……"
信白皱眉道:"你的消息送来的时候只说是盟主来信,竟无人想到保密。现在众人都已得知。你是盟主,我是一派掌门,我们也不好再私下商议了。到底发生了什麽事,难道不可对人言?!"
袁康寿又回头看了一眼台下已开始窃窃私语的众门派,只能低声向信白讲述了一遍事情原委。
信白听完瞪大双眼,忍不住惊道:"竟有此事?盟主可确定了?"
"我有一徒儿名程雪翔,早年被我派到边远之地执行任务,是他偶然回来一次碰上的,被人造假蒙骗的可能应是不大。如今我武林盟弟子抓住了一名魔教妖人,正是当日在断剑山庄时与那君书影过从甚密的那个人。是与不是,审一审此人便知。"
信白看向那马车上的黑色四方之物,略一沈吟,便一挥手道:"这是我中原武林与魔教的恩怨,没有什麽好隐瞒的,事无不可对人言。既然如今各位江湖同道都已到齐,那正好趁此机会,了结了这桩公案!"
袁康寿见他如此说,也便不再多言,只向那护卫著马车的四名弟子示意,让他们将那覆著黑布的四方之物抬上来。
那物被置於高台正中,袁康寿摆摆手让四名弟子退後。
信云深紧张地向前两步,屋顶上的瓦片都被他没轻没重地踏裂了不少。
信白走上前,抬起双手压下场上嘈杂之声,扬声道:"诸位英雄豪杰於百忙之中拨冗前来,本是参加老夫的寿宴。承蒙各位看得起老夫,我清风派理应好好招待诸位。如今袁盟主到来,乃是发现了魔教妖孽的阴谋诡计,因此竟少不得又要劳烦诸位,与我等一起审一审这落网之鱼!"
他话音一落,立於四面八方的各门各派无不群情激昂,一呼百应。这声势之壮大,竟连信白和袁康寿都没有想到。毕竟若在以往说起魔教之流,中原武林之中同仇敌慨者甚少。原因大概在於这几十年之间,那魔教都在偏远之地安居一隅,与中原武林甚少往来,因此这年轻一辈对魔教的痛恨不如他们这些老人来得强烈。
但这一次竟是不同。前几个月在断剑山庄所遭受的侮辱仍旧历历在目,尤其是那些未撑过十日之期而屈辱投降的门派,对於那魔教自是痛恨万分。如今有机会一雪前耻,他们怎会放过机会。
信白继续道:"在断剑山庄那一役,我徒儿楚飞扬因与那魔教妖人缠斗,竟双双落下悬崖。那魔教妖人侥幸逃脱,我那徒儿却──但他终是带领众人脱离魔教掌控,也将那罪魁祸首重重挫伤,让他再也无力兴风作浪。"
"楚大侠的恩义,在下定是没齿不忘!"台下突然有人高呼,又惹来一阵阵应和。
信白又道:"但今日袁盟主带来消息,武林盟的弟子竟於一偏远小镇听到了我徒儿的消息──"
信白话未说完,竟有人情急之下跃上高台,高声喝问:"到底是什麽消息?莫非楚大侠没有死?!"
信云深在屋顶上看著下面的情形,心里不由得著急,急他那老爹怎麽那麽多废话,还不快快进入正题。就这麽一点小风浪,他那无所不能的大师兄怎麽可能会死?老头子对自己宝贝徒弟的了解到底是不深,不知道他有多少能耐。
如今信云深的全部心神都已被那置於高台中央的黑色之物吸引。他想不明白,就算是抓了人,只管绑了来就是,又为何要弄这等神秘的玩意,让人摸不著头脑。
信白继续高声道:"老夫代我那不争气的徒弟多谢诸位英雄关心。魔教妖人诡计多端,至於真相到底为何,今日我们一审便知!"
袁康寿向信白点了点头,走到高台正中,伸手将那黑色的布罩一扯,底下露出来的竟是一只精钢所铸的四方铁笼。
笼子的中央蜷卧著一人,一头长发如瀑,和著轻盈的衣料流淌在铁栏之间。那人似是极不适应这突然而来的强烈阳光,忍不住抬起一只手挡住眼睛,让人看不清楚他的容貌。
居高临下的信云深却只需一眼,便认出了那绝世无双的身段与容颜。
袁康寿挡住一个跃上高台欲上前查看的人,向众人道:"诸位小心。这人浑身是毒,连头发丝里都带著诡异莫测的毒药,离他稍微近一些都会中毒,简直让人防不胜防。为了抓他,我武林盟已折损了十数名高手,他们现在身中剧毒,昏迷不醒,不知死活。若不是有这只铁笼子,老夫还真不知道怎麽把他送来清风剑派。"
信白远远地看著,直到笼中之人将手放下,扭头看向他。他自然也认出了这个男人,就是和自己儿子牵扯不清的那个人。
"原来是你。"信白冷哼一声,向袁康寿道:"此人狡猾非常,惯会蛊惑人心,比那君书影还难对付。"
袁康寿点了点头:"信掌门,此事既是关乎飞扬的生死,还是由你亲自来问吧。"
信白也不客气,点点头便上前道:"我且问你,到底你们有何阴谋?我徒儿楚飞扬到底在哪里?"
高放秀眉一挑,道:"楚飞扬,不是被你自己逼得跳崖自尽了麽?你现在来问我,岂不可笑?"
这几乎是信白心底最深的痛处,每每想到当日情景,便有无尽悔恨将他淹没。恨自己不该逼他太紧,不该逼他选择。他再能独当一面也终究是自己眼中的孩子,便有天大的错处,自己这身为家长的也应该给他余地让他改过。只是这些却不能向外人言说。
如今被高放指责,他只能用怒火掩盖心痛与後悔,甚至希望就是这些魔教制造了楚飞扬的诈死来实现什麽惊天阴谋才好,只要他的徒弟还好好的活著。
信白心中恍惚,脚下又上前几步。
被困於铁笼里的高放左手一动,他手上那制作精巧的银链发出几声轻微脆响。信白情绪激动没有注意,一直警惕著高放再出手下毒的袁康寿自然看出了不对来。他猛喝一声,伸手将信白向後一扯。
"信掌门小心!"
几乎在那电光石火的一瞬间,高台一侧突然有人爆起,手持利器直冲那铁笼里的高放刺来。
"你这魔教余孽,辱我师门,受死吧!"那人高声怒斥,身形如电,眨眼间已到近前。
袁康寿自然来不及再将他拉回来,原本侍立在後的四外武林盟弟子将头上面罩向下一拉,一齐向那人扑去。
他们竟不担心这莽夫伤了笼中之人的性命,因为只怕这人还未能近身,便要中毒遭殃了。
只是他们动作再快,也已拯救不及。毕竟那无色无味的毒药远比人的轻功更快。
袁康寿与信白已退至十步开外,四名武林盟弟子也尚未近身,那持剑攻向铁笼的壮硕身影猛然一顿,竟无法再前行半分。
那四名武林盟弟子心里知道这人定是凶多吉少了,却也无法放弃不管,只能先把他拖回来再说。
却在那一刹那间,一道厉风突然从周围袭来,这并不是自然而成的风,其中裹胁著的深厚内力竟令袁康寿和信白都感到心惊,一时之间竟无法分辨这风是从何而来。
一抹身影快如闪电,竟然後动先至,只於一眨眼间便出现在铁笼的顶端。一双白色的短靴踩在笼顶的时候,外放於四面八方的内力还未来得及收回,鼓动著那人的衣衫与长发无风自飞。
信白定睛一看,不由得怒上心头,却又是焦急担忧。他想要上前,却被那退回的四名武林盟弟子拦住,不让他靠近铁笼。
"云深!"信白怒斥道,"给我回来!"
信云深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一撩衣衫从笼顶跳下。原本僵立在铁笼前面的那人突然直楞楞地倒了下去,面色青紫,双眼圆瞪,不知是死是活。
信白一看更是心急,继续怒道:"你难道看不到吗?!那魔教妖人浑身是毒,你还敢靠近他?!现在不是任性的时候,快给我回来!"
信云深回头看了一眼高放,却见他也在用那双温柔的眼睛注视著他。他投注在自己身上的视线一如继往地温和宁静,信云深却只觉得担心不已,同时又心虚不已。
高放无论是生气还是伤心,他面对自己的时候都总是这般温柔模样。所以信云深看不透高放此时的心情。但想来任谁被人这样装在笼子里抬到大庭广众之下都不会高兴的。
信云深扭头看向自己的父亲和武林盟主,看向高台下无数双注视著他的眼睛。
他张开双臂,挡在高放前面:"爹,我不会让你们伤害他的。"
信白气了个後仰,抖著胡子怒道:"我伤害他?你看看躺在地上的这个人──"他指著脚下那个面色青紫出气多入气少的男人,"你身後的那个分明是条毒蛇,你还要护著他,你什麽时候变得如此是非不分?!"
信云深低头看了看,道:"他又没死。小放如果想杀谁,那人根本连眨眼的时间都没有。他根本没下杀手,这个人都是咎由自取。"
信白一脸涨红,不敢置信地瞪著信云深。这个儿子向来懂事有分寸,如今竟在这大庭广众之下说出这麽有违仁义的混话来。
信云深说出那一番话的时候有不少人已经变了脸色。这清风剑派少主竟如此维护魔教中人,而这个人在前不久还带给了中原武林无尽的耻辱,他们岂能不恨?对於那出手的侠士,众人自是十分佩服。此刻他遭了贼人毒手,这信云深却说他是咎由自取,让人如何不怒?!
但这到底是清风剑派的家事,信白和袁康寿还在场,其他人便只是看著,暂时无人站出来责难。
信白自然看到了众人的不满与狐疑,他不再企图说服信云深,一挥手道:"来人,把这个逆子给我押下去!"
得令的清风派弟子还未来得及靠近,一只手突然从信云深身後伸了出来,竟揽住了他的脖子。
"不要轻举妄动哦,信掌门。"高放的脸庞从信云深身後露了出来,他挑起唇角笑了笑,黑眸中有流光闪动,望著略显惊骇的信白。
"不乖乖听我的话,我可不保证你的宝贝儿子能安全回去。"高放弹了弹指尖,一道乳白色的烟雾竟然凭空升起,就在信云深脸颊旁边嫋嫋散去。
信白顿时急了,看到二人为敌他虽是消气了,却又恨自己这宝贝儿子被魔教妖人迷惑,如今才会被人挟持。武林盟好不容易才捉住这狡猾的男人,若是让他跑了,日後只怕再难找出自己徒弟的下落。
信云深微微扭头,眼角余光撇见高放玉一般温润的脸庞。高放的手臂还横在他的脖子上,作出钳制他的假相。但信云深知道,他根本连一成力气也没用上。高放这样做,分明又是要在所有人面前跟自己撇清关系。
信云深怎容他私自撇清。他的确尚未想过要在整个江湖的面前召告他对高放的情义,但此刻若他退缩了,以後就再也不可能拥有高放。
信云深回头唤道:"小放──"
信白眼看他被人挟持,竟然还是如此执迷不悟,一腔恨其不争的怒火再也忍不下去,他猛地震开拉住他的袁康寿,便欲冲上前去,就算亲手打昏信云深也好,也省得他再说出什麽惊人之语。
围在前方的武林盟与清风派弟子忙同心协力地将信白拦住。尤其是清风剑派的几个人,他们一直知道小师弟与这魔教之人往来亲密,隐约也感受到其中的一些暧昧,此时看著那二人,竟然觉得实在不是他们该管的,自己师父也最好不要过去煞风景。
信白被人缠住,更是又急又气,一边出招一边叫道:"都给老夫让开!"
他在这边奋力突围,信云深那边却哪里顾得上自己老爹的怒火,等一会儿他要做的事只怕信白看了会更气。
他抬手扯住高放的手臂,转过身去面对著他,又唤了一声:"小放──"想到自己要做的事,喉咙里不由得有些干涩,手脚更是紧张得不知道怎样摆放才好。
高放看著信云深这个模样,心头升起一丝不妙的预感。没等他反应过来,信云深突然伸出另一只手扣住他的後脑勺,将他的脸庞压向自己。
信云深也紧紧地闭上眼睛,有些莽撞地凑了过来。
就这样隔著栏杆,他略微慌张地亲上了高放的嘴角。
皮肤相触的那一瞬间,一切紧张与羞涩都突然远去。像是自然而然地便精通了一种新的技能,信云深辗转著角度,准确地吻上高放的双唇。
以前不是没有亲吻过,只是那些带著撒娇的吻都太儿戏。这一吻,却是他这一辈子最认真的,也最破斧沈舟的一吻。
这诺大的广场之上,数百双眼睛,整个中原武林的精锐之师,都亲眼见证了他的背叛。他亲吻了一个人人痛恨的魔教中人,这个人曾羞辱了各门派的首领和精英,让他们胆战心惊地俯首下跪。他亲吻了这个人,所以他背叛了整个中原武林。
一刻之前的嘈杂之声瞬间远去,连信白的呼喝也猛然止歇,这宽阔的广场上空就只剩下微风拂过的声音。
信云深慢慢放开高放,脸上不能控制地升起一层红晕。
他抿了抿嘴唇,眨著眼睛看著高放道:"小放,以後你再也不能在人前与我撇清关系了。"
高放看著信云深,又越过他的肩膀,看向那惊愕失语的信白,袁康寿,清风派那一帮傻了眼的年轻弟子,还有那些不敢置信的武林中人。
他轻叹了一口气,复又微笑起来看著信云深。
信云深握住铁笼的锁链,微一运力,将那粗壮的链子震成几段。他打开笼门,拉住高放的手,十指相扣。
"我本来还在想,小放不相信我,我要证明自己就必须用一生的时间来做,这也未免太不公平了。可是现在,你总该完全相信我了吧。我可是无路可退了呢。"
高放微微俯身,才发现信云深又比往日长高了许多。少年的成长是如此迅速,快得让他跟不上脚步。
还不等他说什麽,信云深突然揽住他的腰,脚下一使力,带著两人凌空而起。
信白终於从儿子那惊世骇俗之举的震撼当中回过神来,看他竟然还想要救走那魔教妖人,一怒之下挥开周围拦著他的几个人,猛地上前几步,踏著铁笼跃上半空,想要追击那个不孝的逆子。
信云深的身法竟远非他这个父亲加上师父可比。他明明还携著一个人,那身影竟然飘忽得如同神鬼一般,轻盈不似常人。信云深只在屋檐一角上踏足借力,便如同一枝离弦之箭,攸然远去。
信白追击不及,落在屋顶上气喘吁吁地望著那绝尘远去的两道背影,简直目眦欲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