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仞和马队的人护着妇孺往前走，他们在马背上挂着大大小小的水壶，也许是因为气氛的压抑一路上都没有幼童吵闹。
禹北不算大，他们走了一天一夜已经快要出禹北了，之前还会要糖吃的宁芯这会儿抱着一个小男孩疲惫地看着前方。
“是西北军的旗子！援军来了！”宁芯眯起了眼睛，她看见了前方黑色的旗子。
这一声在队伍里面响起，大家的情绪突然间被调动了起来，脸上都多出了几分笑容来。
“西北军，西北军！我们有救了！”抱着孩子的女人掩面哭泣。
西北军的叶玉生接到圣旨的那一刻就带着大军马不停蹄地启程。
他看着眼前这群面黄肌瘦的瘦弱妇孺，喉头像是被什么东西噎住了，慎郡王做好了死战的准备。
“救救我们大人”乌仞看着西北军往留阳县去的背影大声道。
“救救我们大人，救救我男人！”
“杀了元嵘人！”
他们的声音带着血腥味，让西北军加快了脚程。
叶玉生想到了结果，可是他没想到结局这样惨烈，留阳县几乎被移平了。
血腥味围绕在他的周围，一个年轻人垂着头，他的胸腔还微微有些起伏，脸部肿胀得不成样子，腿上插着矛，他的手下死死地扣着元嵘人的脖子。
“救人！”叶玉生说完先冲了过去。
宋成成看着叶玉生，他抬起头看了一眼旗子，西北军啊，他努力的抬起手想要给叶玉生指向齐隽的方向。
可他的手臂太重了，怎么抬也抬不起来，眼前也越来越黑，叶玉生看着眼前的青年勾起了唇角，失去了气息。
“大人，元嵘人的首领孤宏死了。”叶玉生身后的士兵低下头说道。
叶玉生将宋成成放平，站起身朝着前方走去。
孤宏这人叶玉生也是知道的，这人没破一城都要屠城，元嵘人中他算得上是最心狠手辣的。
叶玉生突然间顿住了脚步，他看见孤宏的脖子被一剑贯穿，这剑已经脱了主人的手，看得出来这是剑主人的最后一击。
叶玉生蹲下身，将孤宏前面这个浑身上下没一块好皮的年轻人翻了过来，他的脸上布满了伤痕，胸膛像是被巨锤砸过已经陷了下去。
从他的怀里掉出来一块满是血迹的令牌。
叶玉生看着那枚令牌有些发愣。
他捡起令牌捏在手中，鼻子一酸，这位少年将军终究没忍住痛哭出声。
乌仞他们终于到了距离留阳县最近的一座小城，所有人都停在城外准备修整一番。
“宁芯”乌仞叫道，他的双颊深陷，眼睛下面是浓重的黑眼圈。
“怎么？”宁芯将幼童安排好，朝着乌仞走了过来。
“我要回去看看”乌仞刚准备将信掏出来，他们的身后就响起了急促的马蹄声。
叶玉生一个人骑着马追上了他们。
“叶将军。”乌仞在看见叶玉生的时候心已经沉了下去。
叶玉生低着头看着乌仞，昼夜不息的赶路让他脸色难看到了极致，他一张口露出沙哑的声音。
“他的信呢？他不可能没有留信。”叶玉生问道。
乌仞的手颤抖着将信取了出来，叶玉生拿着信塞进了自己的怀里，他伸手将乌仞提上了马，他们要以最快的速度去皇城。
“我家大人”乌仞心里已经明白了几分，他一张口就是哭腔。
叶玉生咽不下喉头的那一股气，他将副将留在留阳县，他独自一人单枪匹马带着乌仞去皇城，也是因为这一股气。
他从长宁乞讨过来，参军杀敌，被诬陷时是当年的三皇子求了一个机会给他，否则哪里有现在的叶玉生，早就是个死人了。
“你叫什么”叶玉生直视着前方，他的手紧紧地握着缰绳。
“乌仞”
“你怕死吗？”
“不怕，我不怕，齐大人手下没有孬种！”
叶玉生的马鞭一声脆响，他们胯下的马扬起前蹄，朝着皇城的方向奔去。
林滁站在房间外，他身上是大红的喜服，太阳还顽强地坠在天边，暖色的光落在他的身上，像是为他披上了一层金纱。
林家二房的人都说林滁这次算是娶了一个好妻子，林云看着林滁，他的亲生弟弟，林云感觉到这个人好像空了。
“吉时到了。”林滁身边的嬷嬷朗声道。
林滁看了一眼林云，没有迈动步子，林云垂下头，想要躲开林滁的目光，可他过不去自己心里的坎，他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西北军半个月前就出发了。”
林滁听见这话才迈着步子往前走，身后穿着喜服的妈妈只觉得林滁不是去成亲，而是上刑场。
林丞相二子和肃亲王幼女成亲，当然是要热热闹闹的大办，街上到处都是人，林府的下人挎着装满铜币的篮子。
“接新娘子哦，接新娘子哦”外面不知事的幼童只管起哄。
龙凤呈祥的花轿已经停在了肃亲王王府的门口，红彤彤的挂炮竖起。
在拥挤的人群外，一匹黑色的骏马飞驰而过，马背上坐着两个人。
林滁像是感觉到了什么，转过头看向骏马飞驰而去的方向，他拉住了缰绳。
身后迎亲的队伍停了下来。
叶玉生穿过人群时扭过头看了一眼穿着喜服的林滁，林丞相家的喜事真是热闹，可惜今天他要让这个喜事更热闹一点了。
乌仞下了马，他抬起头看着面前这个巍巍高墙，这就是皇城，这就是让他们等到都死光了才派人的皇城！
“就是这里”叶玉生一撩长袍跪在皇城门外，他从怀中取出令牌和信件，捧在手中好好举起。
乌仞也重重跪在了地上，他感觉到周围的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城门外的侍卫手已经按在了自己的剑柄上。
“乌仞”叶玉生面无表情地喊了他的名字。
乌仞仰起头，他的脸涨得通红，用尽浑身的力气吼道：“元嵘作乱，禹北留阳县县令率一千三百二十五人死战！”
他说完这话一头倒在地上，泣不成声。
“慎郡王齐隽，殉国！”叶玉生捧着信和令牌，重重地磕下头去。
他的声音撕裂喧闹的人群，扯破炸响的鞭炮，刺入林滁的耳中。
齐隽，殉国。
林滁转过头去看向身后的林云，他的嘴张张合合，想要问他不是说西北军早就出发了吗？
不是说军粮供应上了吗？
他的耳朵响起了嗡鸣声，身边的小厮看准了时辰又点燃了一挂炮。
红色的炮皮划过林滁的眼前。
红得像血。
“林滁”林云夹了夹马肚子走到林滁身边。
“别骗我”林滁眼眶干涩，一滴泪水都没有，他喃喃道。
“大人，吉时快过了。”身后的嬷嬷着急道。
吉时，哪里来的吉时？！
林滁伸手捂住了自己的胸口，他仰头看向天空，这里的天没有禹北的蓝，他跳下马朝着叶玉生的方向奔去。
“把他拉回来！！”林云被他的动作吓得目眦欲裂。
林家的人都冲了过去，他们拉手臂，扯小腿，想要让林滁停下脚步。
“叶玉生，把他的东西给我！”林滁大声道，他脖子上面的青筋高高暴起。
叶玉生站起身，看着林滁心里大概明白了几分，他将藏在令牌上的穗子扯了下来，扔了过去。
乌仞这会儿爬起身，冲到了林滁跟前，他还记得那封被退回去的信。
“林爷，大人给您的信，您为什么退了？！大人他盼您回信盼了多久啊。”乌仞还没说完就被林云按在了地上。
林滁站在这里，他感觉天旋地转，低头看向手上已经发红的穗子，这还是他教齐隽编的如意结，意在年年如意，愿他平安。
那是他少年时就爱慕的人，是他无数次想要将爱意宣之于口的人。
林云站起身拉住林滁的肩膀，林滁扯开嘴角对着林云一笑，喉头传来股腥甜，他的面前扬起了血雾，嘴角的血滴滴啦啦往下落，和大红色的喜服融为一体。
“林滁”林云叫了一声。
“林云，我不该跟你回来的”林滁看着林云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说道。
这话说完，林滁一头倒在了地上，林云颤抖着手将他搂住。
“哥错了，是哥错了。”林云后悔了。
林滁的发冠落在地上，少年早生华发。
他好像又看见了当年在庆和宫内穿着靛青色锦衣的齐隽，这一次自己迎着光奔向他。
皇城的大门缓缓打开，皇帝身边贴身的公公捧着圣旨走了出来。
叶玉生独自一人走进宫内。
皇帝捏着叶玉生给呈上来的信，他看着看着眼泪流了下来。
“快把齐隽所有的奏章，信件都拿来！他是个好孩子，是个好孩子”皇帝反反复复说着最后一句话。
齐隽的最后一封信上写的是如何增产甘薯，他的落款写的绝笔二字。
皇贵妃在宫里哭到昏厥。
人死了，什么都是好的，追封也好嘉奖也好，能给的都给，肃亲王连夜进了一趟宫，他们和林家的婚事取消了。
叶玉生骑着马赶往禹北，这一次还带上了林家二公子，刚刚上任的留阳县县令林滁。
“你何苦”叶玉生不明白。
林滁看向留阳县的方向，他白色的头发被银冠束成一个马尾，靛青色的长袍，腰间令牌上是如意结，他要去把留阳县重新建起来，守起来。
万里清风不是他。
万里清风皆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