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片天空摇曳着红莲般的火焰,菲尼克斯的羽翼展开之后,练红霸的速度骤然提升一倍不止!如果说他原来是云雀,现在就是雨燕,难以想象的超高速让他自己都一阵眩晕,失控地撞塌了一面墙。
“咳咳!”腾起的烟尘让他咳了两声,嫌弃的看一眼长发上沾染的尘土,练红霸再一次摆出了起势。
这一次他的动作稍微得心应手了一点,长剑接连与伞剑交击,最先叠加的气劲已经连绵不绝,练红霸用这种方式弥补自己力量上的不足。妖怪深深皱眉,她感到了威胁。
这个孩子最适合的成长地方绝对是战场!他对于种种杀戮技巧的领悟力得天独厚,如果没能在战斗的一开始击溃或者杀死他,这场战斗的胜负就已经注定。
——他不会输的,这孩子不会输的,区别只在于是痛快的赢还是与对手同归于尽。
妖怪的动作在练红霸眼中变慢了,不,不是妖怪慢了,而是他自己加快了!火翼在身后熊熊招展,菲尼克斯从未尝试过这种力量的使用方式,她与练红霸一样,都在不断调整,直到达成一个完美的平衡。
红莲样火焰的余波之中,贺茂保宪张着嘴,眼眸中倒映着纯粹的红『色』。
“晴明!这家伙……这家伙是你从哪里找来的?!”
安倍晴明的咒其实早就准备好了,可是他没有急于发动,反而带着淡淡的微笑,看练红霸与那个妖怪对战。
“捡来的。”他笑『吟』『吟』的回了一句,“真是幸运呢。”
太讨厌了!这个家伙太讨厌了啊!
贺茂保宪表情纠结,他撸了一把猫又,勉强获得心理上的平衡,终于能平心静气地与这个师弟说话了。
“你打算怎样?一直这样下去吗?”
“其实已经差不多了。”安倍晴明悠然道,“看,红霸已经逐渐适应了新的力量,这场切磋已经要结束了。”
“切磋?!我可是差点死了啊!”贺茂保宪愤愤。
“你暂且不论,这只妖怪从始至终都没有对红霸下过杀手,自然只是一场切磋。”
“什么叫‘我暂且不论’?!凭什么‘我暂且不论’?!喂,晴明!不要移开目光啊!”贺茂保宪紧抓重点,安倍晴明微笑不语。
“到此为止吧。”安倍晴明缓缓向前,平安京的结界在他的驱使下开始发动,随时可以将妖怪排挤出去。
“阴阳寮那边应该也听到动静了,等他们赶到,你恐怕无法全身而退。”
妖怪沉默以对,伞剑的尖端却略微垂下去。
“可我的孩子还在这里……”她说,热风吹起了她斗笠下的白纱,『露』出女『性』柔美的面容,唇『色』殷红如血。
“没错,我不能走,我要保护我的孩子!人类抛弃她,我就来保护她!我是姑获鸟,天底下所有不幸孩子的母亲!”
她把鹤姬紧紧护在身后,像亲鸟保护自己的雏鸟。因为【生成】的缘故,鹤姬脸上布满蛛网一样的裂纹,她睁着已经没有瞳仁的眼睛,怔怔的看着那个并不高大的背影。
啊啊,这就是……母亲啊……
她的思绪仿佛回到了那片荒芜的草地,野草生得那么高,高过了她的头顶,好不容易从坏人手中逃出来的她一边哭泣着一边向前奔跑。
太阳已经燃尽了最后一丝余晖,黑暗降临大地,她的脸哭花了,裙子也破破烂烂的,身后渐渐传来追赶的声音。她求遍了已知的所有神明,无数次在心中呼唤父母双亲,然而她终究失望了,没有人来救她,没有人知道她在这里,她身边只有无尽的荒草。
然而这个时候,戴着斗笠的女子鬼魅般的出现了,她还记得那时听到的独特微沙的声音。
【孩子,你怎么在这里啊?】
恍若天籁。
她终于平安的回到了家,可是所有人看她的眼神都异常奇异,她听见下人们在低声议论,细细碎碎,像老鼠啃食衣箱的声音。黑暗中无数眼睛相互望着,然后一起看向她——
【那个孩子……】
【遇到妖怪了……】
【不祥的……】
她被迫改了名字,唤作鹤姬,明明白白标示着,她是与妖怪有染的孩子。
她渐渐学会了如何去恨,然而她的恨意根本无从倾注。
【如果恨能让你活的好一些,就恨我吧。】沙哑的声音这样告诉她,【因为与我这样的母亲扯上关系,让你遭遇了这样的痛苦。】
啊啊,没错,有了恨的对象,她总算能活得轻松一点了吧?但是不对,不对啊,为什么……
她的心仍像在地狱之火中煅烧。
大概是因为,那个人,承受着恨意的她的“母亲”,本是最纯粹、最好的人。
她无论如何都恨不起来,遍观周遭的人和事,无论是总在深夜赶来探望她的“母亲”,还是默默抚育她孩子的『乳』母,都是那样美好的事物,唯独她自己肮脏不堪。
她才是……最坏的那一个……
“【生成】竟然停止了!”贺茂保宪惊异道,“怎么回事?她……放弃了吗……”
鹤姬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她脸上的裂纹持续扩大,最后生生发展成裂缝的地步,藤原盛平发出恐惧的惊叫,因为鹤姬此时的样子像是要完全崩解一般。
“孩子!我的孩子!”姑获鸟惊慌的回转过身,去抱鹤姬,满面裂纹的女子缓缓转头看她,唯一完整的眼眸中流泻出悲哀和懵懂。
“让我死了吧,让鹤姬死了吧……”
“我不会再痛苦,你也能解脱,这样就好……”
“不可以的!不可以的!孩子,你不懂,人类的死很残酷,如果你选择这条路,就再也见不到母亲了!”姑获鸟紧紧抱着这句成年女『性』的身体,像抱着一个柔弱无依的孩子,“你可以继续恨我,恨着我,活下去吧!”
“但是……”鹤姬的音『色』渐渐清澈起来,“但是,在我恨着你的同时,你却在爱着我啊。”
“真狡猾,我也想,至少有一次,爱着谁……”
“我的……母……”
她的手慢慢抬起,眼中希望的光芒微微闪烁,却在中途宣告熄灭。那只手落在木制的回廊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
她的瞳仁变回了人类的样子,瞳孔一点点扩散开,涣散的眼眸中,无边的荒草逐渐开出花来。
——是小小的、羽『毛』一样的白花。
“我的……我的孩子……”姑获鸟全身颤抖,她伸出羽翼,小心的抚『摸』了鹤姬开裂的脸庞。
“你总是……不听我的话呢……”
练红霸的脚步挪动了一下,他下意识地想要走向安倍晴明的方向,这究竟是寻求安慰还是别的什么,就连他自己也不太清楚,他只知道自己只走了一步,安倍晴明已经很快的来到了他身边,一手放在他头顶。
“与妖怪打交道,总会遇到这样的事情。”轻柔的语调似乎是某种安慰,“他们总是忠贞而长情,人与人之间生离死别的悲剧到了他们那里,也就格外悲凉。”
红发被温柔的抚『摸』着,练红霸缓缓垂下眼睛。
他一直以为安倍晴明是个凉薄的人,就如同那双眼睛里流动的灵光一般,有着不似人类的冷漠和高高在上。但也许他是误会了,这个人的内心其实比任何人都充满感情。
“好了,红霸,这是今天拜托你的最后一件事情。鹤姬需要入土为安,阴阳寮的阴阳师们也很快就要赶到,必须把她们分开才行。”安倍晴明收回手,在触碰练红霸这一方面,他向来做得循序渐进。
“她其实已经意识到人类的死亡不可逆转,却仍然在紧紧抱着不肯放手,是因为没有听到那句话吧。红霸,这里最适合说那句话的,只有你了,只有你还是孩子。”
练红霸缓步走向姑获鸟,妖怪仍然紧紧抱着她的人类孩子,斗篷和白纱遮掩了所有表情。
练红霸踩着轻巧的脚步来到她身后,伸出手臂环抱住妖怪的脖颈,附在斗篷旁轻声呼唤了一句。
“她欠你的‘母亲’,我现在补给你。”
霎时间,灰白的羽『毛』层叠舒展,致命的伞剑被放置一旁,只保留了所有柔软部分的妖怪回身抱住红发的孩子,斗篷下的脸庞上泪水斑驳。
“孩子……我的孩子……”
贺茂保宪叹了口气,他挠了挠头,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对眼前的场景说些什么才好。
他们这些行走在昏暗世界的阴阳师,总会遇上这样的事情,有的人日渐麻木,还有的人就如同他们一般,每一次都感同身受,并将其铭记在心。
也许这就是“阴阳师”存在的意义也说不定。
扣门的声音突然传来,门口一片嘈杂,伴有高举的火把。贺茂保宪一惊,暗道不妙,恐怕是阴阳寮的阴阳师们赶到了,他们可没有过多的怜悯之心,大多数时候只会直接肃清妖怪。
“现在唯一能蒙混过关的办法,只有缔结契约,与我和晴明都可以。”贺茂保宪冷静道,显然不是第一次与阴阳寮的顽固阴阳师们打交道。
当然,还有一点点私心,毕竟是大妖怪,缔结契约的话就是阴阳师梦寐以求的强大式神。
安倍晴明展开扇子,不紧不慢的摇了两下,像是笃定了妖怪会选择他。
贺茂保宪又想打他了!
然而他只顾提防晴明,完全忽略了在场还有一个刷爆了姑获鸟好感的人。
练红霸与姑获鸟对望,彼此的眼神都很柔软。
“我可以缔结契约。”姑获鸟慢慢站起来,羽翼搭在练红霸头顶,“不过你们两个阴阳师,我谁都不信任,我会与我的孩子缔结契约。”
贺茂保宪差点被一口气呛死,他急忙看向晴明,身穿白『色』狩衣的阴阳师折扇抵着额角,无可奈何的笑起来。
“保宪大人,这一回我们都输了呢。”